“老大，这小子该不会是死了吧？”
意识才将清晰，月凛便听见头顶传来这番话。
他努力想要睁眼，却觉身上乏力，每一处似乎都在疼。
他断定，自己受了很重的伤。
月凛闭目，暗暗调动妖力调息，并且探知到自己面前有三只小妖。
“不过就是一个废物野种，死不足惜！”另一道声音的主人似乎受了伤，一边呲牙咧嘴，一边气急败坏道，“臭小子，竟然还敢还手！”
第三只妖似乎胆子小，说话声也怯怯的，“可要是管事那边知道了，怕是不太好交代。”
受伤那妖立时粗着嗓门道：“你们可别忘了，勋将军可是我同宗远亲，我会怕一个小小的管事？”
月凛自然听出他们是在讨论自己，亦或是说，是这具身子宿住的上一任灵魂。
月凛自苏醒，便承袭了身体的记忆。
这具身体是半妖出生，他的上一任魂体没有觉醒妖力，在妖族中过得如履薄冰，经常受同族打压。
这魂体不甘心，想变强却有心无力，却因意念太强，这才唤醒了他。
与他不同的是，月凛自诞生便接受了妖力传承，且几乎对本族修炼之道全盘吸收，只待时日，便可成名冠一方的大妖。
至于那个废物，应当是死了罢。
月凛不甚在意地想。
月凛觉察到这具身体非常孱弱，饶是他也废了好大力气才恢复气力。
又听那受伤的妖怪不耐烦道：“废什么话，给我扔水里，就说是他自己不小心掉下去淹死了。”
“是是，还是老大聪明！”
听罢，便觉察有人靠近自己。
月凛顿时也顾不上身体尚未完全恢复，倏地坐起身，抬手攥住那只要碰上他的手臂。
幽深如绿湖般的眼眸缓缓睁开，露出野兽般冰冷的竖瞳，面无表情盯着眼前的妖怪。
面前的妖怪和他正好对上视线，吓得一激灵，惨叫一声，“诈、诈尸了！”
那小妖挣脱他的手，一蹦三丈远，惹得同伴都吓了一跳。
月凛觉察到自己额角有湿润的液体流淌，抬手一触，发现竟是鲜血。
不用多想，都知道上一任魂体把这具身体折腾得多凄惨。
但既然现在他是这具身体的主人，便不能再容许这种事情发生。
月凛见身边就是条河，自顾自走到河边蹲下身想要清洗伤口。
身后受伤的小妖，也就是其他两妖口中的老大还在数落手下，却见这人如此无视他，顿时暴跳如雷。
“就知道你在装死！”
他朝少年逼近，依旧是往常那副蔑视的姿态，手上凝出妖力，一掌朝着少年打去，“臭小子，还敢跟我耍花招！”
固然猴妖自身妖力低微，但对付一个无半分修为傍身的废材，一掌下去也够他难受好几天了。
殊不知现在这具身体里的，已经不再是从前那个废物少年。
月凛最讨厌别人打断他，抬手轻松挡下对方的一击，动作利落将他反手一扭，那猴妖还没反应过来，整个便飞出去了。
只听扑通一声，紧接着猴妖在河中怒骂挣扎，“臭小子，敢打我！咳咳，救、救命！”
很快怒骂声转变成哀嚎和呼救，岸上却无一人动作。
少年见河水已经被他弄脏了，也无心再洗脸。
他漠然站起身，抹了一把脸上的水渍，转头视线掠过余下两只小妖。
两只小妖立时缩了缩身子，有些畏惧地撇开头。
他们怎么也想不通，往日里月弥不过是连他们都打不过的废物，怎么突然间便拥有了这样的身手，还变得这么、这么可怕。
但刚才少年把猴妖扔下去那一幕还印在他们脑海，他们可不想被牵连。
月凛朝他们走来，两只小妖不约而同屏住呼吸，恨不能原地隐身。
却见瘦弱的少年伸手从袖中掏出一张还算干净的帕子，仔仔细细擦拭着手。
他的语调漫不经心，却犹如风雪浸透过的利刃，刺骨而冷冽。
“自己跳，还是我动手？”
两只小妖对视一眼，心一横，争先恐后地冲上前，下饺子似的跳进河里。
深秋的河水已有砭骨之感，两妖跳进去，被冻得浑身哆嗦，却是谁也不敢上岸。
月凛扬了扬唇，溢出一丝冷笑，看也不看他们，背身扬长而去。
受这具身体所累，月凛不过行动片刻便觉有些疲累，他急需一处静养调息。
月凛寻着山道，见道旁坐落着一块大石，借力而上，却见石上苔痕蔓生。
少年微微蹙眉，指上凝出妖力，轻易便削去了石上青苔。
虽不能做到完全洁净，却也将就。
只是他盘腿坐在大石上，闭上眼不过休憩片刻，就听见一道惊诧又生涩的声音响起。
“是你救了我吗？不过…你是谁？为什么会在我身体里？”
那道声音不是从别处响起，正是从他的身体里发出，也只有他才能听到。
月凛倏地睁眼，只惊异了一瞬，便意识到了什么。
他在识海中探查一番，果真在角落里看到了一团散发着白光的魂体。
“你竟还没死。”
魂体——也就是月凛以为早就应该死去的月弥，有些不好意思道：“原本以为自己快死了，可是你刚好救了我，说来，我应该谢谢你。”
月凛：“……”
竟是他醒得太早了么？阴差阳错，竟还救了对方一命，以致如今身体里竟有两具魂魄。
不过这对月凛来说，并不是什么难事。
他只需轻轻一个念头，对方就能魂飞魄散。
月凛复又闭上眼，“好歹身负一半麟蛇血统，竟被几只小妖欺负成这样。”
他语气无甚波澜，但月弥还是听出了一丝讽刺。
月弥沉默了会儿，像是为自己找补似的，没底气道：“我也不想这样，可我生来就没有得到传承妖力……总不可能杀人吧。”
妖族和人族修炼方式不同，他们无法像人族修士一样直接吸取天地灵气化为己用，修炼大多靠自身种族传承的心法。
但万物修炼都极看中资质，若是自身资质平庸，就是托生的种族强大，也难成大器。
因此，有的妖类自知无法在传承修炼上更进一步，便会走些旁门左道，靠杀人采补精血，以增强修为。
月弥不想杀人，当然，他也没那个胆子。
月凛觉得好笑，“你这种毫无天赋的废物，只怕杀再多人也入不了道。”
月弥听出一丝不对劲，“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你不需要知道。”月凛冷漠地打断他，已无心再和他浪费时间，“看在是你唤醒我的份上，你自戕吧。”
不料对方却骂道：“你有病吧？占了我的身体还想我让我去死，你怎么不去死？臭妖怪，给我滚出我的身体！”
月凛自觉已是仁慈，不想对方如此不识抬举，既然他自己不肯自戕，便只好……
月凛还没来得及动手，忽觉一阵眩晕来袭，他不可抑制地恍惚了瞬，随即眼眸一变。
泛着幽绿的眸子褪变成干净纯澈的黑，却也变得平凡。
“我……回来了？”月弥恍惚回神，感受到灵魂与躯体合二为一的踏实感，他下意识握了握拳，明白自己这是重新夺得了身体的掌控权。
然而还来不及细想，一阵疼痛便席卷全身。
“嘶——”
刚才灵魂被拘在体内的时候没感觉，现在却能清晰地感受到自己身上每一处伤口的存在。
他是很怕疼的，这一刻竟觉得那只古怪的妖怪占据他身体时，能替他疼也不错。
对于方才发生的事，月弥还有很多想不明白，也不知道刚刚还态度嚣张的妖怪怎么突然就不见了。
不过对他来说，能夺回身体就是好事。
他从大石头上站起来，左右看看，眼前便是一黑。
这么高的石头，他怎么下去？
“你对我做了什么？”沉冷的声线突兀响起，这次把月弥吓了一跳。
“你，你怎么还在啊？”
月弥发现对方的声音同样是从他身体里传出来的，并且伴随一股无形的力量在拉扯他的灵魂，想要将他的意识抽离。
而他的身体几乎又再次不受控制，这让他感到极大的不安和恐惧，这一次，他可不敢保证还能夺回自己的身体。
“住手！你究竟想做什么？！”
而后他发现，那股抽离的力量又奇异地消失了。
月弥大口喘着气，后怕之外，还感觉到一丝意外。
他觉察到，这妖怪并没有走，而是不知用了什么方法留在了他的体内。
这本该是一件骇人的事情，可经过这两次变故，月弥似乎也意识到，对方想抢夺这具身体，也并没有那么容易。
“你想夺舍我？”虽是询问，月弥却十分笃定。
“这具身体本来就是我的！”月凛声音依旧冷冷的，只是这次明显带了几分憋屈。
月弥闻言，简直要气笑了，“说得冠冕堂皇，若不是想夺舍，你怎么会突然出现在我的身体里？”
不过有个疑点他却想不明白，自己这么脆弱的躯体，怎么会有妖怪看得上。
事实上，当对方将猴妖丢进河里时，他其实就醒了，一直没出声只为静观其变。
他发现对方并未对那些妖怪痛下杀手，可见也不是个嗜杀狠辣的人，且对方也算是救了他一命，因此才打算和他谈谈。
只是现在想来，对方不动手杀生，许是怕惊动外界，招来麻烦。
可当时在场那么些妖怪，谁都比他厉害，他怎会偏偏选择自己？
“我没骗你，”那个声音静默片刻，“这具身体是你的，也是我的。”
听他这么说，月弥很快冷静下来思考，大约从对方话中捕捉到了什么。
“这具身体我用了十几年，你不过初来乍到，就想要操控我的身体，还说是你的，你让我怎么相信你？”
“况且，我也并没有同意和你共用我的身体吧？”
“不，是你让我来的。”
似乎是觉得跟他一点点解释太费劲，月凛直接向他输送了一些意识。
月弥一顿，脑中迷雾散去，很快明白了他和月凛的关系。
让他难以接受的是，对方竟还是他招来的！
月弥有点不情愿地说：“所以，其实你是的我一部分，只是我们现在不知为何分成两个灵魂，但本质上还是同一个人？”
月凛冷哼一声，显然不认同他的说法，“你是你，我是我。”
“怎会如此……”月弥直接忽略他的话，兀自崩溃。
任谁身体里多了另一个灵魂都会难以接受，更何况刚刚对方似乎还想让他死。
老天若想赐予他力量，直接给他便是，何必生出这个孽障来折腾他？
不过月弥也觉察出他的不服气，想了想，故意试探道：“也是，你看你那么厉害，而我这么弱，出生在这身体里定是委屈你了。”
“倒不如这样，你先从我体内出去？定能找到比我更合适的肉身。”
对方冷哼一声，本就凉薄的嗓音透出杀意，“你是在套我的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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