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昭。”
帝王十年如一日叫出这个不知叫过多少回的名字。
唯有今日，帝王高高在上看沈昭伏跪在地，不语一言。
地上的青年形销骨立，身着被血染红的肮脏囚服，浑身伤痕、狼狈不堪。他气息很轻，只在听见帝王唤他时，他才缓缓抬起了脸。
然后撞进帝王冷然的双眼。
这样的冰冷刺得沈昭下意识垂下了眼眸。
“朕再问你最后一次，为什么要杀国师，与我母后。”帝王语气中听不出喜怒，但熟悉的人都知皇帝震怒。
皇帝宠爱沈昭多年，一次又一次给予沈昭辩驳的机会。
沈昭却是那个不怕死的，他依旧不改说辞：“陛下，罪臣已认罪伏诛。”
言外之意就是该交代的都交代了，已经说无可说，想问为什么就自己去看审讯的证词。
冰冷的太和殿一阵沉默，沈昭只听皇帝缓步向自己走来。
一步一步，一步一步，直到走近了沈昭。
皇帝大力地掰起沈昭的脸与自己对视，捏得沈昭生疼。
沈昭从前爱穿红衣，所到之处皆染上绯色，衣袂翩然，琉璃脆响，唇角似乎永不下垂。
骑马倚斜桥，满楼红袖招。皇帝也对这张脸和这个人魂牵梦绕，爱恋多年。
沈昭总是惹人疼爱的，即使沦为阶下囚也不例外。
皇帝心中的矛盾怨怼无处发泄，迫使他掐住沈昭。
沈昭被掐得轻微皱眉，可皇帝看向那双多情的眼中没有对自己的仇恨，没有对自己的愚弄。
多日牢狱招供，沈昭面色苍白，嘴唇干裂起皮，失了往日的光彩，带着一种病气。
直到沈昭发出一声不舒服的哼声，皇帝才卸力，缓缓拿开了手。
沈昭一瞬间也缩了回去。
两个昔日同心合意的君臣，情同鱼水的爱人，此时中间相隔天堑。皇权如同一道五指山，将沈昭压在最底。
缓了一会儿，沈昭才重新跪好，磕头道：“此罪皆因罪臣一人一念之私行差踏错，万劫不复，罪该万死，但请陛下宽恕罪臣的家人。”
帝王好似听见了笑话般反问：“杀害当朝皇后与帝师，意同谋逆，你却要朕放过你的家人？”
沈昭捏紧了拳头，冷汗冒出，有些胡言乱语道：“陛下泽被草木，覆德八荒，必将丹青永驻。一言九鼎君无戏言，您说过日后罪臣犯错也许我不累及家人与朋友的殊荣，罪臣感念至今，千恩万谢，即使去了阎王殿罪臣粉身碎骨也跪谢天恩。”
皇帝却是冷漠道：“沈昭，你欺骗朕，却不许朕骗你吗？你说朕丹青永驻，想必只是杀一个谋逆犯家族，上天不会怪罪朕的吧。”
话音落下，皇帝就看见沈昭那张脸上缓缓破碎的神色。
沈昭又重重磕头：“陛下，罪臣沈家世代簪缨，只是出了我这个不肖子孙，可他们世代忠良保家卫国，为我宸朝鞠躬尽瘁死而后已，还请陛下看在我沈家三房四房父兄皆战死沙场的份上…网开一面。”
这一磕重重砸在地上，不用想也知道头破血流。
皇帝这次蹲了下来，又一次拽起沈昭，额头上的血顺势流了下来，沾湿了皇帝的手。
皇帝道：“沈昭，你骗了我，想一死百了一走了之，还想用君无戏言绑架我为你沈家脱罪。你为了你沈家将自己的颜面踩进地里，也将我踩进地里。为什么？到底为什么，我究竟是什么？”
你是什么？
沈昭嗫嚅，又将话咽了回去。
你是我最在乎的人。
可是这话显得多么苍白，沈昭只能闭了眼。
过了许久皇帝凉薄的话语才传来：“既然你不想做风光的沈三郎，那你便做我这儿最低贱的玩物。”
头顶悬着的剑还是狠狠挥了下来。
皇帝拂袖而去，沈昭也缓缓瘫坐了下来，汗水浸湿了衣衫，让伤口更疼了。
大脑一片空白，后知后觉的凉意缠绕全身，眼前模糊一片，手背上滴落了几滴水。
许久沈昭才发现，那是自己的眼泪。
*
自从那晚后，沈昭便被皇帝囚禁入了深宫之中。在此之前，与昆吾国一役中沈昭早已被挑断脚手筋，废除了武功，这下便彻底沦为脔宠。
皇帝早就在不知何时为沈昭建立了一座奢靡华美的宫殿，有观星楼阁有游鱼塘池，中央移栽了一颗海棠树。
随处可见雕刻栩栩如生的摆件，琉璃宝玉镶嵌其间，房间皆是雕梁画栋。
衣食住行并不短缺沈昭，真真切切像个贵族人家的宠物，受到精致照顾，却踏不开这一方囚笼。
除此之外，皇帝还让沈昭从前的同僚来探望沈昭。
这些同僚大多也是追随皇帝出生入死的帝党，他们隐晦表达自己对沈昭的疑问和关心，沈昭便轻松地宽慰他们：“你瞧，陛下对我真是极好的，你们不必忧心，暂时死不了，其他的事儿也别问了。”
众同僚都知道沈昭这个人的性子，走到何处境地都拥有过好当下的勇气，便也稍微放下了心。
事情败露后沈昭以为皇帝会一剑刺死自己，没想到这待遇如此好…不知该哭还是该笑。
【宿主，距离任务结束时间还有180天，请您尽快完成任务，否则将会受到惩罚。】
脑海里的机械音每日准时跳出，提醒沈昭最后的期限。
沈昭盯着任务面板里【帝王守则99/100】有种食之无味，弃之可惜的感觉。
帝王守则一共一百条，沈昭用手划了划，随后又划到了最上面，帝王守则第一条呈灰色，并打上了三个“？？？”。
他懒得再看，索性直接瘫在皇帝给他绑的秋千椅上，享受二十几年来唯一的平静。
沈昭是胎穿，自他出生起他就知道自己重活一世是有代价的。
跟随他的系统自称完美帝王系统，任务是要求沈昭扶持一位盛世明君并点亮一百条帝王守则。
作为一个现代人，还是一名掌握历史的现代人，更是一个胸有谋略的现代人，沈昭以为自己是天选男频龙傲天，一路打怪升级，必能成为一代一人之下的枭雄。
经过他从小婴儿起二十三年的努力，他慧眼识珠扶持当场皇帝尹琇，并点亮了九十九条与尹琇相关的帝王守则。
可这最后一条，也是第一条，无论沈昭如何做，都毫无头绪。
其他帝王守则点亮时会根据关键信息给出提示，但这第一条并没有给出任何提示。
沈昭曾经问系统，系统却说：“回答宿主，帝王守则第一条是所有帝王最基础的一条，所以无需提示，请宿主耐心寻找。”
现在找不到，沈昭能有什么办法？摆烂呗，摆烂他最会了，随遇而安才是他的强项。
如果皇帝当日得知他罪证的时候一刀砍死他，或者直接下狱砍头，说不定他也没剩下这半年时间了。
大约申时一刻，紧闭的门被大打开。
这座只为沈昭建立是精致囚笼只能由主人亲手打开，所以门一开，沈昭就知道是皇帝回来了。
沈昭撑住膝盖勉力站了起来，望向了门，直到那个玄色的人影出现在了门口。
往日沈昭一定会冲上去迎接，可他现在身有残疾，走都快走不动，更别提跑了。
于是他只能站在原地，扬起一抹笑看着皇帝。
沈昭身着一件水红色的宽袍，腰上随意系着一根腰带勾勒出细瘦的腰身，头发斜挽在一侧，松垮地插了一根簪子。
活像是等丈夫归家的妻子。
尹琇欣赏了一秒，内心很诡异的得到了满足。
尹琇进门后就直奔沈昭，沈昭疑惑道：“陛下？”
但尹琇没有回答，牵起沈昭的手便拉进屋子里。
然而沈昭一个趔趄，不大不小地“啊”了一声。
尹琇拉人的手一顿，看向了沈昭的脚，下一刻便把沈昭抱了起来。
然而沈昭已经习惯尹琇近日来的阴晴不定，他也没多问，只是顺势将手环了上去。
尹琇抱着人坐到了窗边的榻上问：“今日都做了什么？”
沈昭想了想，如实照答：“吃饭，午睡，逗一下小猫小鱼，吃点心。”
尹琇抚摸怀中之人的长发，评价道：“猪。”
就好像两人从没发生过前段时间的事情，还是最亲密的伴侣。
沈昭以前会回嘴，现在心里多少有了隔阂，他只能弱弱道：“我不是……”
皇帝深嗅沈昭的发丝，闷闷道：“今日那帮大臣又上书让朕选秀，说朕后宫空虚，子嗣凋零，有违天意。鉴熙，你说朕该怎么办？”
沈昭还将头埋在皇帝的怀里装死，他想了半晌才无功无过道：“子嗣之事也不是臣能够插嘴的。”
皇帝道：“我说你能插嘴。”
沈昭奉承地笑了笑，道：“依臣看，陛下是天下万民的主宰，一切随心情便好。”
皇帝似乎很满意，他也跟着笑了笑：“鉴熙之言总是令朕舒心”
沈昭道：“能让陛下舒心就是臣的最大幸事。”
闻言皇帝抽出一只手抚上沈昭的脸颊，那双黑沉沉的眼眸迸发了一些如乌云般的神色。
那只手最后落到沈昭的唇上，细细摩挲，像是抚摸什么稀世珍宝，轻柔地让沈昭忍不住沉沦。
“那为我繁衍子嗣的重任，就由鉴熙来完成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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