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昭：……
昨日他说这话的确是不开心的，但也不至于真要闹到皇帝这里，这李公公也忒没眼力见了。
沈昭干笑了几声：“陛下所至之处怎会是冷宫呢？必然是一处福祉，一处灵秀之地。”
尹琇嘴角极极短地上扬了一瞬，道：“沈卿说话是越来越讨朕欢喜了。”
“陛下喜欢听那臣多说一些。”沈昭乖顺道。
“嗯。”尹琇答道。
随后伸出手朝塌另一边的沈昭道：“过来。”
沈昭听后就乖乖地移动了过去，紧挨着皇帝坐下了。
沈昭抬头看皇帝，烛火有些昏暗，依旧照得尹琇十分俊美，那双无波的眼神似乎装着一潭深渊，要将沈昭吞了去。
尹琇只是低下了头，牵起沈昭的手，却没看见戒指戴在上面。
便不咸不淡道：“戒指怎么没戴？”
沈昭知道尹琇有些不开心，开始捋龙须：“现在有些不舍得，过几天再戴吧。”
尹琇冷淡地嗯了一声。
气氛诡异地冷淡了下来，沈昭不知说什么，尹琇则是不爱说。
在从前，沈昭从不把尹琇当皇帝，不在外人面前礼也不会行，尊称也不会喊，至多在床上增添情趣。
有什么就说什么，一天到晚小到吃了什么大到今日又处理了什么要务一股脑都说出来，尹琇便在一旁安静地听着，偶尔给个答复。
只是如今两人成了这副模样，一个强撑着想做君臣，一个把人捏在手里当玩物。君臣谈不上君臣，夫妻更不像夫妻，仿佛把世间一切爱恨情仇都走了一遍，却无法释怀，做不到相忘于江湖，更做不到一笑泯恩仇。
这段关系仅仅靠皇帝的权力撑着，有朝一日厌了倦了，便能将笼中鸟脆弱的脖颈掐断。
沉默到最后，还是沈昭先开口：“陛下怎么这么久都不来？”
皇帝喝了一口凉透的茶，随意道：“为何要来？”
沈昭差点冷笑出声，可是又很快觉得无趣，皇帝的确是没什么必要和理由来这处冷宫。
“那，随陛下心意就好。”沈昭也随意答道。
可尹琇似乎不愿意放过沈昭，便道：“随我心意？若我十年八年都不来呢？”
沈昭心道：放心，不会有那一天，至多两个月后你就能给我收尸了。
可嘴上还是笑着撒娇道：“陛下若是将我忘在这里，大可以一剑杀了我，免得我长夜漫漫孤寂难熬。”
皇帝听完后嗤笑一声：“沈卿，这后宫之中孤枕难眠的嫔妃数不胜数，你又怎会觉得自己是独特的那个？”
沈昭便不笑了，皇帝又在提醒沈昭：你不过只是皇权之下的一介玩物，你的呼吸都被我掌控。
宠你时可以给你奉上全世界，弃你时你便如那些泛泛之辈，再不是那个获得全部皇帝之爱的沈昭。
沈昭胸腔涌上一阵绵长的阵痛，可他只能僵硬道：“是臣僭越了。”
殊不知尹琇将沈昭的僵硬的表情尽收眼底，便兴味地轻轻掐住沈昭的脸颊抬起来，仿佛观赏一幅什么画似的。
沈昭痛苦，尹琇便觉得仇恨解了一丝。可沈昭痛苦，尹琇也同样痛苦。
尹琇恋痛一般折磨着沈昭，也折磨着自己，不过他从不打算放过沈昭，反正是一辈子的仇人，只是仇恨和爱都倾注在同一个人身上罢了。
尹琇依旧迷恋沈昭，他用手掐住这张出尘的脸，突然温柔道：“昭昭，两月后的吉日，朕将会迎娶一位皇后。这后宫中就不只有你了。”
这话没有任何铺垫地打入沈昭的脑海，他甚至有些懵懂，没理解到尹琇是什么意思，表情空滞了一瞬间。
沈昭嗫嚅，平时哄皇帝的半真半假的话此刻一句都说不出来。
尹琇如愿以偿地看见沈昭这副样子，心中难得有些快意。
沈昭用了一万倍的勇气和自控力伪装自己，可他真的，精疲力竭了。
他在尹琇手上笑了笑，无可奈何任命般地笑，看得尹琇眉头轻轻皱了一下，泛起的那丝快意烟消云散。
随后沈昭抬起一只手，轻柔地放在尹琇掐住双颊的那只手上，道：“陛下，我从前没有告诉过你戒指意味着什么，今天我告诉你吧。”
也不管皇帝会不会生气，沈昭温声道：“在我的家乡，戒指象征忠贞不渝、坚不可摧、纯洁浪漫的爱情。一旦此生认定唯此一人，他们就会举办一场婚礼，会认真地对着誓词许下诺言，然后他们在婚礼上互相交换对戒，从此人生中的一切，包括财产、生活、未来都与伴侣共享。所以，你给我的戒指，我不能戴了。臣预祝陛下与娘娘，鸾凤和鸣，永缔良缘。”
一道泪默然地划过沈昭的脸，悄无声息的。
沈昭面无表情，只是泪水静静地流着，洗涤了一切伪装与面具。
水滴顺着脸颊滴落在尹琇的手上，却好像在尹琇心脏上凿穿了几个洞。
尹琇从未觉得泪水如此滚烫，他看着沈昭那张被卸去力气的泪颜，牙齿都近乎打颤。
下一刻，尹琇将沈昭狠狠地揉进怀里，将沈昭的头贴在自己的颈窝，手罩住沈昭的脑袋。
缠在沈昭腰上的手不自觉地收紧，指甲陷进血肉，尹琇呢喃道：“昭昭，为什么哭呢？”
沈昭只是疲惫道：“尹琇，我好累。”
不知抱了多久，沈昭忽觉喉咙发痒，咳嗽了起来，本觉得一会儿就好，可是他生生像要把肺咳嗽出来似的。
沈昭挣脱了尹琇的怀抱，岣嵝着背咳嗽起来，面色有些痛苦。
尹琇觉察到不妙，便一边帮沈昭拍背顺气，一边冲着外面大喊：“来人，传太医！”
沈昭意识有些模糊，却能明显感受到喉咙深处涌上了一阵腥甜。
他坚持不住地向前栽倒在地，然后呕出一大口血，随之而来还有鼻腔里涌出的鲜血。
血落在地板上格外刺眼，尹琇抱住沈昭无法冷静下来。
沈昭眼前一阵发黑，脑海里适时响起了系统的机械音：“离任务完成期限剩余六十天，开启倒计时，依据任务条例，将增加惩罚时间，用于激励宿主完成任务，请宿主尽快完成任务，即可领取丰厚奖励。”
沈昭发觉这时候他还有闲心笑，笑自己荒谬的人生，和扯淡的系统。
“沈昭，你在笑什么？”入耳的是尹琇急切恼怒的声音，细听还透着几分惧怕。
沈昭有些艰难地抬头，尹琇惊惧的脸倒映在沈昭的眼中。
他想下意识地安慰尹琇，可下一瞬直直晕了过去。
尹琇看着血浸透地板，好一会儿才发觉自己的手抖得厉害。
短短数息，尹琇脑海中闪过了很多。在他二十三载人生中，他可以舍弃一切，那些筹谋计策可以从头再来，皇权地位亦可以全然放下，只是他唯独舍不下一个沈昭。
黑夜漫长，等沈昭醒来时，正是天光大亮。
沈昭被光刺得发懵，呆了一会儿才爬起来环顾四周。
这里不是栖宸宫，这里是皇帝的住所明宸殿，也是他从前最常来的地方。
他还在疑惑，便见门外走来了一个全身黑袍的人，正是尹琇。
尹琇低着头，是难得一见的憔悴。
沈昭看得起劲，却见尹琇忽然抬头，眸中亮了一瞬，然后大步朝自己走来。
“昭昭。”
尹琇行至塌前坐下，声音低哑，藏着捉摸不透的情绪：“你昏迷了三天。”
可是沈昭看见了，读懂了，他知道尹琇妥协了。
“让你担心了。”沈昭静了一会儿道。
尹琇将沈昭拉进怀里，既温柔又紧密。
怀抱足矣融化一切恩怨，让两颗心贴得很近。尹琇很喜欢抱着沈昭，每当他抱着沈昭时，他便能感觉到自己的恨会少一点，再少一点。
他可以失去一切，但不能失去沈昭。
沈昭的昏迷来得突然，太医院全部出动，即使皇帝承诺实话实说也不会获得惩处，也无法说出个具体的原因。
德高望重的刘太医如实道：“陛下，恕微臣无能，臣等无法查出沈将军具体的病因。但将军心脉郁结，五内煎迫，此病非针石药饵所能速愈。郁结之气，非疏泄不通；神明之扰，非宁心不除。心病还须心药医，解铃还须系铃人。”
没有病症就无从下手，尹琇只能等待。或许永远都醒不过来，或许下一秒就醒来。
不过上天大概是看尹琇可怜，沈昭三天后还是醒来了，稳稳地落在了尹琇的怀里。
这三天里尹琇想了很多很多，他知道沈昭一定是有苦衷的，只是不愿意说。
所以算了吧，只要沈昭不再犯，只要沈昭一直在他身边不离开他，他就可以既往不咎，一笔勾销。
沈昭刚醒，精神不大好，温暖的怀抱令他昏昏欲睡，许久才听见尹琇的声音从上方传来：“沈昭，只要你不放手，我就不会放手，你要一直、永远待在我身边。”
“陛下啊，这世间本就没有永远。”沈昭轻缓地说着。
越说永远，却仿佛推得越来越远。
尹琇抱紧了沈昭，蹭着他肩膀的发丝。
“不会的，我们从小就在一起，以后也要一直在一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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