A05室完全纯白，安静得像是时间停了。
维克多说：“欢迎你来这里——”
他眼风一转，继续说：“瓦西里萨。”
“谢谢，”人工智能的声音能传遍每个角落，“早上好，回收项目0111，今天是2月2日星期日，您感觉怎么样？”
“神清气爽，如果能让我出去就更好了。”
“很抱歉，我无法越过集体会议下达指令，您还有什么需求？”
“如果真是那样，那就谢谢你了。”
“及时为每一个人提供信息是我的职责，”瓦西里萨说，“再见，回收项目0111，请于A05室等候新指示。”
维克多无声地笑了。
他站在房间中央，天花板是白色的，地板也白得没有一丝缝隙，无数的白色浪花朝着这个孤单的人涌动过来，显得他的头发更黑，眼珠仿佛无机质。
很讨厌。
真的不会得雪盲症吗？
维克多试着去想，其他人看到这个房间的反应，乐此不疲了几分钟后，转过身，面对着门，轻微地调整了一下自己的姿势。
从瓦西里萨抽取到的镜头中，这个亚洲人只是像根芦苇似的独自站着。
不过在维克多自己的视角里，他已经回到了母校。
不不，不是苏黎世，也不是卡罗林斯卡，是在很久之前，那时候他还不在莫斯科。
他七岁的时候上了小学，不过并没在那所漆成红色的漂亮地方待多久就迫不及待跳进了初中，后来那帮个头比他高得多的学生总是笑话他看起来“像只瘦巴巴的鸡仔”，小维克多于是把所有课本搬回了家。
这次他学会慢慢走了。
一个人带着和自己并不匹配的东西走在世界上，总是很累也很不情愿的，可这个人停不下来，所以只能继续走，一边走一边想怎么让自己配得上这东西。
当年那个七岁小孩，会想到今天的自己已经把这东西运用得很熟练了吗？
维克多说：“瓦西里萨？”
“是的，请问您有什么事情？”
原来它没有离开啊。
“请您转告尊敬的叶尔绍夫，”维克多彬彬有礼地说，眼底划过一丝不可察觉的讥讽，“我本人完全愿意接受新任务以及配备的改造项目，请他尽快使用俄语在我的转移报告上签下他的全名，为了防止遗漏，请您重复一遍？”
瓦西里萨完美地执行了指令。
“他是这么说的吗？”
叶尔绍夫问道。
“没有任何错误，”瓦西里萨回答，“回收项目0111保证，这完全出自他的真心，和自我奉献的强烈意愿。”
会议室里响起几声窃笑。
叶尔绍夫置若未闻：“费奥多尔在哪里？”
“今早畸变生物突破了内循环系统，闯进了城市内部，”有人说，“清除部正在处理……”
新闻的确很多。
太平洋另一头一架飞机失事，坠毁时的火光映亮了半个城市；天空城残骸仍在平稳运行，预计将于三月份时彻底失去动力；总统大人对某国生物武器事件做了一番基本无意义的评论，表示将于“一个合适的日子”与其他关联方洽谈此事。
当然，还有如今永远也离不开的话题。
伊森。
此人正式宣布订婚，女方名叫诺拉·阿德莱德·琼斯·萨顿，这名字长得足以支撑一个人躺在上面，而她的家族恐怕也抱着这想法，因为紧跟着来的下一条就是伊森将要出席有关天空城坠毁事件的听证会。
叶尔绍夫脑子里还停留着刚刚看到的现场实况。
那已经是今年第二架发生事故的飞机了，火光、爆炸声和现场杂乱无措的各种声音占据了大半个屏幕，反复播放，反复播放……简直像是中了魔咒。
叶尔绍夫忍无可忍：“驳回他的改造请求。”
瓦西里萨说：“这需要您亲自向回收项目0111说明。”
叶尔绍夫大声道：“他没有自主思考能力也缺乏智商，告诉他待在那里禁止出来。”
“嗯，我要向您提出质疑，”一道声音插进来说，“出于人道主义，我们应该……”
叶尔绍夫打断道：“知道我想说什么吗？首先，您就是个纯粹的**；其次，您**；最后，我要说，***……”
“弗拉基米尔·瓦西里耶维奇！”
幸亏主席的投影及时喝止，否则叶尔绍夫就算把多年来积攒的脏话全部用尽也支撑不到他逃出这间屋子。
“您太激动了，”主席说，“维克多又有什么错呢，您对他的偏见太深了，您并没把他当做一个生命，而是只把他当做分化者来看。”
“分化者也是生命吗？”
叶尔绍夫的语气很怪，像是质问又像是肯定，他知道这一刻不仅仅是会议室里这些人在听，也不仅仅是瓦西里萨在听。
“是的，”主席肯定地点头，“地球上所有的存在，都是生命。”
A05室一切正常。
维克多说：“我为您的所作所为感到非常震惊，弗拉基米尔·瓦西里耶维奇，同时我也适当提醒您对待我的态度有些过于……”
叶尔绍夫暂时没管维克多滔滔不绝地往外蹦长句子的举动，他看着医疗部的改造项目表。
类纸物质发出的淡淡微光接触到皮肤时会让人有种奇怪的被灼烧感，它和木头造的纸张不一样，翻动时是无声的。
“您的举动更让我吃惊，”叶尔绍夫淡淡地说，“我以为您是个坚定的不改造主义者。”
“为了崇高的目标，”维克多回答，“瓦西里萨一定告诉您了。”
他说这话时语气平静，然而眼神却有一瞬间亮得可怕。
——瓦西里萨不对劲。
“有句中国谚语是这样说的，”维克多继续道，“千里之堤，溃于蚁穴，既然改造能让我在任务中更有利，我又何必拒绝呢。”
但一个人工智能怎么会……
是的，这并非无迹可循。
叶尔绍夫状似无意地敲着指尖：“不要再扯您那些无聊的东西了……”
源头还在001。
天空城在开始建造时，作为主系统的人工智能就已经构建完毕，如果有心人在资料库里翻找一下，还能找到当年的记录，主人工智能名叫“宙斯”，而配套的其余人工智能，则被统一称为“众神系统”。
不得不说银色科技当年的构想庞大到惊世骇俗，全世界都相信这一定是史无前例的伟大工程，天空与众神，人类与科技，一定会撞出最绚丽的火花。
——直到二十年前这火花坠落在大地上，燃起的焦痕迄今不散。
天国坠落，诸神黄昏。
那真是叫人无论何时想起都会心痛的灾难，人类根本无法承受这样的痛苦，至今那些受灾区域还没哪个检测员敢独自前往检测遗留的放射物质，因为传说夜里会听见无数亡魂惨烈哀嚎哭喊的声音。
再加上仍然困难重重的事故原因调查。
伊森的父亲那辈，也就是天空城的主要设计者和建造者们，都已在时间中长眠，错误究竟在谁根本无从考证，灾难连全球的智能系统都摧毁了大半，如今互联网上的百科资料甚至有相当一部分不是官方资料，而是一些知情者自发组织上传的，就比如“三十勇士”的姓名和详细资料。
几个世纪间人类被战乱、疾病折磨得焦头烂额，可依然有源源不断的危机从四面八方狂奔上前，但哪儿来那么多顶在前面的人呢？
我们自身难保了。
联合国无力承担重任，世界秩序仍在不断重建。
连方向都没有，也太叫人失望了。
“您把几千年来人类在实践中不断证明的真理称作的无聊吗？”维克多问，“弗拉基米尔，我认为我们至少可以成为同事。”
——不要阻止。
叶尔绍夫说：“这根本就不是一回事，我请求您思考问题时不要掺杂个人情绪……”
——情况不明，危险。
“掺杂个人情绪的是您才对，”维克多回答，“上次我已经说过了，请您把事情都搞清楚再来……”
——机会。
叶尔绍夫焦躁起来。
维克多下定决心了，但这是自寻死路。
他所要求的改造项目和上次的佩戴式机械义体不同，这次是有关脑技术和神经接口的，手术危险度先不说，术后适应问题也很严峻，并不是什么儿戏。
维克多的情绪从他进门到现在一直很平静。
也许他是真的深思熟虑过。
但是叶尔绍夫停顿了一会儿，把这个可能冷酷地扔出了大脑，决心采用更极端的方式。
“您实在不可理喻，”他说，“我就直说了吧，您让人无法信任，我不认为您还能完成任务。”
维克多摊了摊手：“您看，弗拉基米尔，您又露出本来面目了，您比瓦西里萨还要难以捉摸嘛——”
“回收项目0111。”
人工智能的声音适时出现了。
“请确认您的信息：回收项目0111，维克多·阿纳托利耶维奇·切尔诺夫，成年人类男性个体，染色体XY，嵌入基因为爬行纲眼镜蛇科，年龄二十二岁，智力水平优秀……”
“您低估我了。”维克多说。
瓦西里萨并没在意这个插曲。
“您所提交的机密级别申请已由高权限人员通过，您的代号是——”
它微不可察地停顿了一下。
“弓弦。”
维克多说：“您该走了。”
叶尔绍夫冷哼一声，转身大步离开，重重摔上了门。
“您的改造手术将于近日开始，请随时做好准备，祝您一切顺利。”
“谢谢，”维克多笑了，诚恳地说，“谢谢您，瓦西里萨，希望您永远不要让我失望。”
瓦西里萨毫无波动地离开了。
它的意识在电路之间流通，整个莫斯科的电子图像已被上传备份到系统中。
如果人工智能也有眼睛，那它就能看到自己体内纷繁复杂的层层神经网络和珍珠似的节点。
而为了支撑内循环和配备系统，大多数城市都经过了部分重建，幸亏莫斯科的精华得以保留。
矗立了几个世纪而未来也将永远存在的建筑在逐渐扩大的日光中被点亮了，它那个由八个色彩艳丽的“洋葱头”簇拥着的金色塔尖通体透亮，下一秒就会燃烧起来。
瓦西里萨的电子触手在它上空漂浮着，穿过红场，掠过克里姆林宫的墙壁，在整个莫斯科中心区的上空构筑起一道无形的网络。
它确实将要燃烧。
在所有人都看不到的时候，有人将点亮世界。
小修了一下，昨晚更得太急尽是错字orz目前尽量隔天更或者隔两天更，为了上榜所以要压一下字数，但倒霉蛋作者一定会完结的不要担心会弃坑qwq……
感谢阅读，本章评论依然有红包掉落……欢迎留评给作者一点鼓励，比心[红心]
4.24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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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3章 森林之心04（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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