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卓刚睁开眼就结结实实挨了一下。
两条机械臂从天而降,活物一样扭住她的肩膀,强行把她掰成了坐姿。
她本来就使不上力气,索性往后一靠,浑身上下传来撕裂般的痛感,疼得柳卓一瞬间差点喊出声。
入目是一片白,什么都没有,连目光都无法停留的白色,一切都睡得很甜,很安详。
柳卓太阳穴处的皮肤“突突”跳得厉害,连眨眼都会带来逼人的剧痛,电流从眼球后方一路滑到嘴角,又凉,又麻,好像一条小鱼磨蹭着游过。
仅仅几秒钟后,另一条漆黑的机械臂伸过来,把她的脸往另一边抬了起来。
“嗨。”
有个人在这里。
好像是女的,可能是那种比合金还坚硬的女人,她肯定喝伏特加,也喝其他烈酒,像是是樱桃白兰地,那种有点发苦的味道很好认。
柳卓确信自己从来没见过这种酒,那她的大脑是从哪儿知道这东西的?
“我是米兰娜·巴拉诺娃,”女人说,“放轻松,你的身体情况很糟糕,我们最好能够心平气和地谈一谈。”
柳卓的两颗眼珠像是别人安上去的。
米兰娜顿了顿:“维克多没给她装语言模块吗?还是说只能在必要的时候激活它?”
柳卓感觉身上有什么地方抽搐了一下。
“不,她听得懂,”米兰娜接着又说,“小姐,你没得选择了,说一说吧。”
柳卓冷汗涔涔,气息微弱,被机械臂抓住的那部分皮肤开始一涨一涨地疼:“……说什么?”
“关于你的同伙,或者你的情人,你的主人,想怎么说都没问题,关于他,维克多·切尔诺夫,你都知道什么?”
柳卓的脸僵硬成一块石头。
她一直追求的答案,现在摆到她眼前了。
也就是说,维克多早就知道这一切。
最终柳卓只是摇了摇头。
米兰娜审视着她,目光比射线还强:“脑科学小组怎么说?”
柳卓听不见,但空气中那个她无从得知的回答一定不太悦耳,因为米兰娜的脸上也露出了端倪。
她开始喘不过气,需要很用力才能呼吸,肌肉和骨骼开始咯吱咯吱响动,维克多,维克多……
“我没有权利知道有关他的事情。”
柳卓说。
米兰娜的颊侧轻微鼓动。
她在咬牙。
“现在,您只能答应我们,然后可以保有您的尊严,”米兰娜说,“第二个选择会很痛苦,我可以在一小时内以各种各样您完全想不到的罪名将您扭送法庭,在那里,大部分人不会顾及尊严这种东西,人权更是被丢到脑后,如果您选择那种东西,那么我尊敬您,但我也瞧不起您,因为有理智的人都会选第一个。”
柳卓的面孔有种碎裂后又被拼好的朦胧感,从头发丝到眼珠的颜色全都淡得马上要消失。
她说:“那就杀了我吧。”
米兰娜咬着口腔内一侧软肉,似乎没料到这个结果。
紧接着柳卓又说:“女士,我尊敬您,但是我要告诉您,在这个国家我从未有过任何选择,我不在乎您的条件,我也不在乎我的生命,我唯一的朋友已经抛弃了我。”
她能感受到自己的声音在耳边不断放大又缩小,忽远忽近。
“那么,”米兰娜说,“您天不怕地不怕了……”
她的下一句话被打断了,耳边传来同事的声音。
“巴拉诺娃,立刻撤出,”叶尔绍夫说,“我们无法对她使用强制行为,你也看到了,她很可能是个实体化的程序,特殊情况下,可能会有自毁行为,那就全完了。”
“到底发生了什么?”
“人工清查显示,在回收维克多后的这几天内,瓦西里萨的系统遭到了多达上百次篡改,入侵者消除了维克多的详细记录,抹掉了瓦西里萨对他行为的观察和分析,甚至有可能窃取了相当多的机密信息。”
光听声音就能想象出叶尔绍夫现在是什么表情。
“此外,经过执行部核查,四年前的秘密行动中,我方派出的全部人员,除维克多·切尔诺夫外均已确认死亡,也就是说,没有任何人能证明我们回收来的那个维克多就是四年前的那个。”
尽管已经在安全局里历经了无数风风雨雨,米兰娜也忍不住感到一阵寒意:“你的意思是……”
“我们被欺骗了。”
叶尔绍夫说。
“等等,等等,”米兰娜突然意识到什么,“但我们不是已经成功给他植入了义体吗?为什么不马上启动远程控制装置?”
“改造手术确实成功了。”
叶尔绍夫的音调有点古怪。
“但是躺进手术室里的并不是维克多·切尔诺夫,他就在你对面那个房间里。”
米兰娜无暇顾及柳卓了,她推开门,走了出去,对面那扇门像是要迎接她一样,轻轻掀开了一条缝——
可是病床上那个东西……
还能称之为躯体吗?
米兰娜说:“他是谁?”
“此人是我们在圣彼得堡的专员,当晚新涅瓦区某旅馆内的回收工作由他负责,他先是搬运走了一具女性尸体,然后指挥清除了畸变植物‘恶果’,最后才是给维克多注射活动素,把他运到了莫斯科。”
“……尸体?”
“然后这位女子,由维克多逃走前亲自抓住的那个走私犯看管,奇迹般复活,并出现在了莫斯科最大的地下市场,作为不堪入目的产业的一环供人取乐。”
米兰娜完全乱了。
“他想干什么?”她好半天才说,“这是挑衅,弗拉基米尔·瓦西里耶维奇,这是否和……有关?是否应该作为国际事务通报总统先生?”
良久没有回应,米兰娜不敢继续说了,匆匆离开了医疗部。
柳卓身上的机械臂松开了,她慢慢躺了回去。
她的记忆停留在楼房爆炸的那一刻,然后就是维克多捧着她的脸,说……说什么来着?
你们哪一个能用思虑使寿数多加一刻呢?
柳卓不再想了。
她也不知道该想什么,只能躺了好一会儿,看着毫无变化的白色。
你们哪一个能用思虑使寿数多加一刻呢?
不要忧虑,不要烦恼……
像是打开了什么开关,一阵难以忽视的触电感突然顺着脊椎一路蹿上,直刺大脑!
“……啊!”
柳卓尖叫出声,机械臂瞬间被启动,漆黑的接口处弹出针管,照直刺入了血管!
这个程序原本是给狂躁病人准备的,但这种草率的注射无异于谋杀,柳卓“啪”一声攥住机械臂,指节生生发白,然后用力一扭!
“喀啦喀啦”一阵脆响,机械臂居然被扳断了。
叶尔绍夫推开门时,柳卓刚把撇弯的针管拔出来。
屋里大概需要重新装修,四周警铃大作,柳卓坐在地板上,连头都没抬,把针管往旁边一扔,里面剩下的药液还在晃荡。
“很抱歉,”叶尔绍夫说,“这是默认程序,本来应该关掉的。”
“我不知道贵处居然经常安放这么危险的患者。”
“我是弗拉基米尔,”叶尔绍夫说,“您是……”
柳卓疲惫地呼了口气:“我什么都不知道。”
叶尔绍夫下意识清了清嗓子:“我对您表示歉意,这是安全局的错误。”
柳卓说:“你们好像不打算改。”
镇定剂可能在起效,她开始头疼,头疼得直犯恶心,背还在疼,她摸索了一下,把上衣脱了。
她站起来,问:“有镜子吗?”
一道细线正从颈椎往下延伸,两侧与它垂直的细线一共八条,左边四道,右边四道。
变色龙分化者的[我将重现]
海妖的[在你之中]
弗朗西斯的[炙热血脉]
恶果。
奥尔迦的[永不坠落]
巴克斯的[神吻]
维克多的[应许之地]
卡尔松的[如此杰作]
真的有八个人了。
真的有八个人了吗?
柳卓知道这条线还会继续延伸的,直到它再也生长不出新的枝条,就像加百列说过的,分化者是同一根枝条上的叶子,她现在在哪儿?在永无止境的黑暗和寒冷里,她和奥尔迦还会记得什么?
我做了错事。
柳卓想。
从头就是错的,我不该被创造,也不该离开研究所。
我到底遗忘了什么?我到底在逃避什么?如果我是为了自己而忘记的,那现在,又是应该为了谁想起来?
接下来几天柳卓难得有了喘息的时间,她受安全局的监视,被送到一间处于重重看管中的屋子。
尽管这样,她可以外出,也可以在附近的街道活动,她还获得了一个终端。
安全局想收编她。
他们不一定知道柳卓的分化能力,也可能他们只是把她当成人质,必要时刻可以派上用场。
柳卓不再想了。
她试着自己生活,清晨七点半左右起床,喝点什么,橙汁或者柠檬水,洗漱,穿件得体的衣服,出门散散步,在教堂门口徘徊一会儿,从不进去,然后回家,做做简单的锻炼,吃点健康的食物,睡个午觉,晚上可以整理房间,十一点前睡觉。
她终于不用再穿标准套装了,尽管天气还很冷,但柳卓出门从来不穿外套,大衣也好,夹克也好,全都不在考虑范围内。
莫斯科,莫斯科,所有城市的母亲,张开双臂接纳了柳卓,它不会在意柳卓之前的经历,也不会在乎到它这里来的人走了多远,它只是无声地包容了这一切。
天气还没有回暖。
叶尔绍夫再见到柳卓时,她已经完全变了个样子。
十来天的规律作息和合理饮食给柳卓镀上一层金边,像刚画出来的圣像一样光鲜。
她的头发比路西法坠落前的羽翼还光辉,脸色虽然依然很白,至少有血色得多,也鲜活得多了,被睫毛盖着的眼睛完全让人不敢直视。
一颗水晶,一整颗大放光彩的白水晶。
叶尔绍夫简单地打了个招呼。
柳卓说:“早上好,我应该没有违规,那边的几位没有提醒我。”
当时太阳正从东方跃上头顶,一切都在大放光彩。
再也没有哪个早晨会比现在这个更灿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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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3章 森林之心1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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