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卓转身就跑。
折回去开车当然更快,可是那样就等于把狄俄尼索斯一起送到了安全局眼前,况且她没有手动驾驶资格。
到时候带着安全局的证件,被扭送到警察局,未免过于好笑。
柳卓站上人行道,左右一看,现在正是黄昏时刻,车流很快就会多到曾经分开了红海好让人们通过的摩西①也无能为力。
一辆空着的自动载人车迎面驶来,马上就要随着车流汇入高空航道,柳卓冲上前,踩着车前盖跳上了车顶,掌心电流转瞬即逝。
现在没人能看得到她了。
车辆升空后就完全锁住了,既不能开门也不能开窗,柳卓半蹲着压低重心,一蹬车顶,借助气流托举跃到了另一辆车顶,然后再一跃,朝着莫斯科市中心不断靠近。
她跑不了太久,她的身体在衰竭,每一次使用异能,每一次消耗体力,甚至每一次思考都在浪费她的生命。
据说个人乃至宇宙的运行都是熵增的过程,伴随着熵增过程,体系越来越混乱无序,一个人彻底失去对自己的掌控力,也就是失去了“序”,生命也就随之走到了尽头。
柳卓眨了眨眼睛,把镜片拨下来挡风,随即再次迈步。
米兰娜刚刚挂断的很匆忙,发生了什么事吗?
“你明天就要调任,这里已经和你无关了,为什么回来?”
走廊正一点一点暗下去,这是属于安全局的一栋楼,非常僻静,几乎没人会上来,逐渐拉长的阴影张大嘴巴,把站在其中的人一口吞了下去。
米兰娜挑了挑眉毛,好像听见了世上最荒唐的事情一样:“比起这个我更想……”
“要是必须回答呢?”
米兰娜一再迟疑,最终还是沉吟了。
这人的伪装天衣无缝,完全没有破绽,从头到脚,从里到外都完全是叶尔绍夫,连说话声音和语调都一模一样。
如果自己贸然控诉他,势必会给真正的叶尔绍夫带来麻烦。
“……柳德米拉很快就会来的,”这人打断了米兰娜的思绪,他甚至还笑了一下,“您知道……”
他说什么?
米兰娜整个人都飘起来了。
“我不确定您认识她,”那人继续道,“是某特别基地,某专业101班的柳德米拉·贝洛娃,在一月份的最后一天,连同其余四个人消失在拉普兰德,您应该还没有忘记吧?”
米兰娜不由自主地后退了一步。
“那次去拉普兰德不是她的任务,是有人换了她的识别码,你之所以记了这么久,是因为把她送进地狱的……”
“就是你啊。”
“你胡说。”
米兰娜的声音异常平静。
这人往前迈步,米兰娜下意识后退。
她的手不自觉放了下来,枪管从来没有这么沉重过,她一瞬间又想起自己带着武器,只要一开枪,下一秒就能把那颗脑袋烧穿。
但他现在是叶尔绍夫……
“我在这里受到了很‘不错’的款待,”那人不紧不慢,“其中相当一部分来自你,巴拉诺娃女士,你是一头长着角的公羊②,审判日来临的时候,坐在宝座上的人会把我们分开,就像分开绵羊和山羊一样。”
是他!
“维克多·切尔诺夫。”米兰娜连牙齿都咯咯响了起来,“你不配用这个名字,你……”
她举起枪,枪口里马上就要弹出致命的激光束,然而维克多突然笑了:“你想过为什么被调任吗?”
米兰娜登时如坠冰窟。
如果,如果叶尔绍夫已经知道了……
叶尔绍夫——现在应该说是维克多了,他连表情都没波动一下。
这幅场面其实是相当诡异的,明明是你熟悉的人站在眼前,但操控他的是却另一副你完全没接触过的语调。
脑科学。
米兰娜突兀地想起这个新词,接二连三蹦进脑海里的还有远程操控,义体,分化者,等等一切写在内部资料上,但她从来没有去刻意想过的东西。
她的呼吸越来越急促:“你想干什么?”
“很简单,”维克多说,“不过看起来不必费心,她来了。”
米兰娜手臂上的芯片正发出一闪一闪有规律的亮光。
柳卓一路狂奔,跑到红场的时候肺里已经火辣辣的,她呸了一下,地面多出一溜一头尖一头圆的血点子。
她给米兰娜拨回去,很快就接通了。
“我现在快到局里了,”她没等对面说话就先出了声,“我想去找叶尔绍夫问问该隐的事情,你觉得是不是不应该……”
没出声。
柳卓本能觉得哪里不对:“米兰娜,回家了吗?”
对面安静了好一会儿才开口:
“阿德海德?”
这声音是叶尔绍夫的!
柳卓站住了,一动不动,刻骨的寒冷突然从四面八方伸手抓住了她。
“……维克多,”柳卓说,“她还活着吗。”
“晚上好,阿德海德。”
“我说,”柳卓说话时听不出任何反常,“告诉我她还活着吗?”
维克多却只字不提。
“你知道我从来不乞求原谅,”他说,“再见。”
他松开手,随即转身,沿着走廊往前走去。
米兰娜的身体静静地躺在黑暗里,一滩暗色的血在她身下像石子激起的涟漪,一圈圈扩大了。
哗啦一声脆响,柳卓踢碎玻璃,从窗外一头栽了进来。
“不,不。”
她无意识地画着十字,终于在看清那张面孔的时候失去了力气,颓然跪倒在地。
米兰娜是睁着眼睛的。
“我知道你能听见,”柳卓说,“你有什么想对我说的吗?”
维克多就站在不远处。
对于她的灾难,他的反应永远快得不可思议。
“你永远是给我带来灾难的那个人。”
柳卓用力攥着米兰娜失温的手指,任由血液漫过来浸透了膝盖。
又黏,又冷。
“既然这样……”
她喃喃地说了半句话,凌空一跃,像一道竖着劈过来的闪电,直直地朝着维克多扑了过去!
维克多没有丝毫反抗的表示,直到向后滚下楼梯之后他才勉强表达了一点不满。
“看来上一次给你留了个深刻印象,”他说,血已经开始顺着额头往下流了,“足够深刻。”
柳卓撑着地面勉强爬了起来,摘掉眼镜,掰断镜框,抠开两片粘合在一起的镜片,一小片东西滑到她掌心里。
它小而薄,边缘更薄,像什么东西打碎后锋利的碎片。
她迎着维克多黑沉的目光,把它捏成了一撮碎末。
“这可能是你想要的,”柳卓说,“但是现在,我有确切想要的东西,你非给我不可。”
她双臂皮肤下的血管在隐隐浮动,脊椎发出轻微的“咯嘣”声,那双手好像凭空增长了数倍力气,只一下就把维克多拍飞了出去!
柳卓缓了好一会儿才慢慢走过来,踢了踢这具陡然间失去生气的躯体,指节“咔咔”作响。
维克多血流满面,透过叶尔绍夫的眼睛看着她。
柳卓抬起手,放在他的眼睛旁边,另一只手扣住了他的头顶——
“柳多切卡,”维克多出声道,“这不是我。”
他的眼神奇亮,在黑暗中灼热得难以忽视。
尽管叶尔绍夫的眸色更浅,但是在这一瞬间好像变成了维克多那样黑得惊人的颜色,瞳仁中间是一个粉碎引力的洞。
这是叶尔绍夫的身体,这是叶尔绍夫的身体。
“这不是我,”他重复道,“你心里真正想的是我,你想杀死的那个人是我,你恨的人是我,给你带来这一切的人,只有我,只有我能做得到。”
砰砰,砰砰,砰砰。
柳卓的心跳声紊乱得厉害,身体内部正在慢慢裂开,
她视线涣散了几秒钟,像是没听到一样:“……我想看看,是什么东西。”
维克多紧盯她不放。
假如眼神能化成实质,他已经让柳卓身处烈火之中:“是什么?你想知道什么?”
“你脑子里的东西,”柳卓呆呆地说,“我想看,我就会打开来看的。”
她的手还在用力,力道一秒钟比一秒钟更大,维克多握住她的手腕,另一只手撑着地,硬是在分化能力的重压下坐了起来。
“不是现在,”他说,“不要想了,乖孩子,我告诉你在什么时间,什么地点,我们还会再见,现在,你得松手了。”
他可能是用意大利语说了句什么话,柳卓的力气一下子消失了,像墙面上一片剥落的装饰材料,软绵绵地往后倒了下去。
周围的一切都消失了,变成纯白色,变成一条看不到尽头的通道,她不断向下坠落,坠落——
柳卓能隐隐约约猜测到,实行大脑远程控制需要一个“装置”,而他又是什么时候在叶尔绍夫的大脑里埋下了种子?
是银色科技,还是新枝?
维克多不可能同时为两个组织工作,况且这两个组织明显是相悖的,否则拉斐尔不会让占据了奥尔迦身体的加百列绑架伊森的养女埃丝特,可那又要怎么解释呢?
只有一种可能也许说得过去。
他是来灭口的。
特护病房外机器人在巡逻,它的轮子滚来滚去,擦过地面时留下轻微的痕迹。
医疗舱里,该隐昏迷不醒。
医生站在床边,对着机器人护士叹了口气:“为什么不早点来叫我?”
几分钟前该隐的情况迅速恶化,原本马上就能清除干净的毒素负隅顽抗,疯狂生长,监护仪器上显示毒素活性已经再度濒临危险值。
他陷入昏迷时是睁着眼睛的,嘴里一直在用另一种语言反复念叨一句话:
“妈妈,妈妈,我……”
医生只能听懂这一句。
①摩西,圣经人物,以下来自百度百科:根据《圣经·出埃及记》的记载,他带领希伯来人经过红海的时候,神使海水分开,露出一片干地,海水在他们的左右作了墙壁。希伯来人渡海如履平地。
②在西方文学和宗教中,绵羊一般代表温顺,山羊一般代表邪恶,米兰娜的姓氏“巴拉诺娃”意为“公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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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6章 伊甸园中0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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