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迎春花报信”,是人类太把自己当回事的想法。假如当初是豪猪统治了世界,且进化后的豪猪不需要利用外在介质辅助理解、浑身的刺一张开就能接收到天地间的“信”,迎春花才不管他,时候一到,掐着表照常开放。
不对先在的自然抱有期待,人工的迎春花或许可以成为信使,信使踏出了第一步,有的人就一定会在暗中行动——只是照这个群体的行为逻辑推测,没有实证。阿邱和豪猪一样,身上都有一部分不是人类,而“全部”是“一部分”的总集,所以都有底气不忙着找外应。
这天上午,她被安排了采购材料的任务,地点指定为廉价布料大卖场。她发现,修鞋铺白天的生意都像这样抠搜,至于晚上的业务赚的钱都去了哪——别急,总有一天阿邱会帮你们打听到的,只要她能撬开师傅的嘴!
这份图谋可能太过明显,吃了狐假虎威的哑巴亏,师傅本来就烦她,好容易找个由头支走她了,干脆划出一上午的自由活动时间,图个耳根清净。
真可惜,小巷里没有崔思怡,期待落空了。可能她还没起床吧,小说里那些用危险的图画向人们宣传不良思想的反派都是睡到下午才起来的,和凌晨就起床跑步的主人公形成了鲜明的对比。壁画已经画到中段了,阿邱留心看了处女座的代表人物——极其普通!就算是崔的画技也不能化腐朽为神奇,那她就放心了……也很不甘心。
冲那个普通味几欲破墙而出的占位者使劲皱了鼻子,不小心太使劲、暂时得到一只豪猪鼻子的阿邱逃也似地投入到工作中。采购能有多难,把清单上的货物装进购物篮,讨价还价一番,挨骂、骂回去,用对骂平衡出一个合理的价格,事情就算办成了。
可是一上午的时间还剩下许多。阿邱在巷口踌躇一番,往旧矿山镇更南的方向去了。
永远亮堂堂的加百列工作室。长廊的拐角处,霍恩正在指导阿蒂提,新买的材料背在背上稀里哗啦乱响,为免打扰到他们,阿邱就从远处的一个柱子后面探头出来看。
这霍恩对待异性学员还算有分寸,每次都在长廊、凉亭这类开放的场所进行辅导,阿邱稍感放心。
然而,心里的夸奖话音未落,霍恩就突破了分寸!他像是讲解到酣处,走到阿蒂提身后,手放在她背上,亲切地拍了拍——这还算正常,但他顿了一下,仗着身边没第三个人,又开始缓缓游走。游你大爷呢!
紧接着,霍恩疑惑地抬起头。他还是第一次在这个安全的堡垒感受到从四面八方袭来的风,好像有什么东西在合力搅拌他,一时抵挡不住那个力量,被自己的风衣掀翻在地。
阿邱举着长廊上的大花盆“咚咚咚”地跑过来,大喝:“干什么你!手脚给我放干净点!”
她两步拦在阿蒂提身前,冲倒地的霍恩怒目而视。
比起狼狈的霍恩,阿蒂提最先反应过来:“邱小姐?怎么是你?”
“早就看出这帮家伙没安好心,如今可算被我逮个正着——诶诶?”
阿邱连人带盆被推得一踉跄。阿蒂提扫除了眼前的障碍,第一时间上前扶起霍恩。
“霍恩先生,你没事吧?”还给他拍灰呢,“邱小姐可能是误会了什么,你别生她的气!”
阿邱气得鼻子都快掉了:“什么误会,刚才我就在你们后面,看得可是一清二楚!”
可把在场年纪最小的阿蒂提忙坏了,霍恩的思想工作做到一半,又要来安抚阿邱——把她拖到一旁,极其小声地说:“霍恩先生不会的,因为他是……他不喜欢异性。”
阿邱哪能罢休:“他说他是他就是?”
“是真的!他有一个不能公开的恋人,已经很惨啦,我们还是对他宽容些吧……”
“为什么不能公开?加百列又不会开除他,调律师守则我看过,只有长得太抱歉的才不能上岗,又没有对性取向进行过规定……”
同时,“很惨”就能为所欲为,这个理由说服不了阿邱。况且她也不觉得“不喜欢异性”的调律师惨在哪里,倒是女性调律师的培训时长翻倍、考核更频繁、就算入职也很难获得加百列这样的地位——这是因为法律规定过女性的韵律天生不稳定——阿邱知道自己才是异类,从不以己度人,她觉得这样的偏见才够得上“惨”的边,但也不能轻易说“惨”,人生在世,妄自菲薄可要不得。
阿蒂提再怎么坚韧也是敏感的少女,对异性的共情能力显著高于刚出狱的囚犯:“当然不能公开了,现在虽是城邦制,很多人的思想还停留在王政时代,就算明面上不排挤霍恩先生,人们的闲言碎语也会对他不利的……”
那又怎么了,王政时代还玩得更花呢——但仅限贵族圈层。想到同为探索期的新公民,阿邱的怒火渐渐平息了下去。
“可是……就算他真的很惨,那也不能对你动手动脚吧?”
阿蒂提叹气:“我只把他当姐妹,他也从没对我所谓‘动手动脚’过,再说了,邱小姐,你觉得这种主观层面的事是不是应该交给当事人来判断?”
再次被年纪小的人教育,阿邱汗颜得直挠头:“好吧,你说得对,是我太敏感了。”
道歉之前,她又看了眼走廊深处:“霍恩我暂且放过,但那个加百列是真的值得你提高警惕——”
“那就更不用担心了,因为我高度怀疑加百列老师也是!”受新浪潮小说影响,十几岁的阿蒂提在作出“很惨”的判断时,脸上总会泛起“所以我要勇敢支持他们”的亢奋之色,“你看他这么有能力,长得还一表人才,这个年纪了都不结婚,还能为了什么?”
总是很快就消气的阿邱冷静分析着,如果加百列是阿蒂提口中的这种人设,他“不结婚”未必是为了“无关性别”但又必须限定性别的真爱,只是因为,身在重要的行业,一感受到阻力就索性公开异于“主流”的性取向,这是一种不好的策略?
其实看阿蒂提的态度就知道,如果他真是,反而会比“主流”获得新一代更多的支持——他不需要新一代的支持,说明调律师这个职业服务的还是那些位高权重的、为了生育率而表演出一副恐同姿态的老古板?可苏格拉底师徒早就说了,他们这个性别认为崇高的爱只可能发生在……
还是不要细想了,越想,那个“你算老几”的声音就越清晰。更何况加百列也不是——怎么还想!阿邱一把甩开扯住她胳膊的侵入性思维,她这还要忙着向霍恩姐妹赔礼道歉呢。
咖啡下肚,由于加百列不在场,各归其位之前,不懂事的阿邱向这里能主事的人问起了海上召回:“这里面真的没有韵律学的用武之地吗?”
“有也晚了。”霍恩物伤其类地感叹:“那个可怜的孩子把婚契交给疯子老女人,想来没少受她胁迫……”
不对,正相反。可惜没法把塔桥最后的思考宣之于口,阿邱再不甘心也只能转移话题:“现在倒好,人死了,婚契也就消失了。”
眼看着霍恩欲言又止了一下,阿邱的烦躁感减轻了不少。
她忍住笑,拢圆了嘴巴继续道:“要是婚契可以交给男人就好了,本来父子俩感情就好,这一死死一双的,婚契问题也跟着消失,爱丽丝女士哪还会被困扰这么久?”
年轻的霍恩忍了又忍,最后只是纠正了阿邱的一个偏见:“其实婚契是可以交给男人的,只要过得了心里那关……”
有了刚才那些前提,由他来引出这个知识点再合适不过了。阿邱点点头:“祝福你。我还蛮好奇加百列老师怎么看的……只是他身负保护令,可得躲着人呢。”
霍恩不允许自己的恩师被任何人用带有贬义的动词形容,正好阿邱在他这里的形象已经负面到不能再负面了,防线宣告攻破,他直言道:“不,老师还在正常接诊,只是最近没空来工作室,因为他要在私宅中会见几个不方便露面的老客户。”
老客户是什么的缩写?老古板客户?
阿邱赶走了满脑子从“私宅”联想到卧室、再从卧室联想到卧室活动的画面,用一个她能凹出的最委屈的表情说:“怎么都不出来了,我还想接着上回的聊呢!”
霍恩意味深长地看着阿邱。暂时无法确定他和加百列的交流深入到了哪一步,如果是卧室行为的那一步……开玩笑的。如果是崇高的那一步,他这个表情的内涵就是,好得很,上钩啦。
可巧,大鱼也是通过甩鱼竿来表示“我上钩啦”的。霍恩甩着鱼竿道:“要是不忙,老师每天晚上也会过来看看。邱小姐是要预约吗?我稍后问问他今天的安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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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阶级”。
一个很陌生的、久违了的单词,在这天下午,让阿邱后知后觉地感受到了它的存在。
——是在豆子把一双鞋底开胶的皮靴甩到她面前之后。
“夜之窟的邱师傅是吧?慕名而来。这是我们队长的陈年破鞋,麻烦你补补好、擦干净,再给上点油。”
迎着阿邱的视线,他倨傲道:“看我干什么,照顾你的生意还不好?又不是不给钱。”
说着,他拿来一份报纸,专情地搬来昨天那把椅子,二郎腿一翘,表示他会在这里等着完工。
那你且等着吧——阿邱咬牙想道,取来了最便宜的鞋胶——欢迎下次光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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