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意思是说,你今晚就要去见加百列啰?”
搞表面推断还是他在行。阿邱机械地勾勾嘴角,顺撇说:“是啊,排了好久的队,总算蹲到他今晚有空,要不我就跟苏西一起去看戏了——票都买好啦。”
听到字正腔圆得跟整句话都格格不入的人名,豆子的反应是:“说说呗。”
“说什么?”
“你的就诊计划。”
不是吧,这也要报告?“就诊计划”又是个什么玩意儿?看没看过调律师啊,流程不都是大夫规定的么,要是他们放出血蛭,患者还能一纸筒打回去不成?以及,她说她是去投降的,你信吗?
对一份工作彻底失去了热情又不能放弃它,阿邱深受口无遮拦之害,硬着头皮胡编一通,说到“妮莎将来可能也走这条路”时,豆子突然开口了:“有一个少女。”
少女?
“十二岁那年,距成年竟只剩六年,真是耸人听闻!”
阿邱听得浑身僵住。这又是在暗示她反思什么?
豆子等了一会没得到反应,清清嗓子,又道:“一个八旬老汉,十年前竟是七旬老汉,简直让人跌破眼镜!”
阿邱大张着嘴“咔咔咔”地回头,只见豆子不高兴地放下报纸:“你怎么不笑啊?”
——竟是在念报纸上的冷笑话?!
今天这个反常的豆子警官比疾风还难预测。一段漫长的尴尬过后,由于小领导今日不在状态,阿邱主动扛下了把工作场合变严肃的责任:“溺死的那个人下葬了吗?”
“还没。怎么了?”
“谁来赔款不是没掰扯清楚吗,我在想,要不我去‘问问’他最后的看法 ,找出那个最终负责人——”
“不行。”这时豆子又斩钉截铁道,“劳伦斯小姐已经打点好了。”
阿邱本着学习的态度问他:“这种情况应该怎么打点呢?我光是听着都头大了。”
“这种事比的就是谁不占理。”
“站在你们的立场上不该这么说吧……”
既然他提到露娜,话题就顺顺当当地转回去了。
“我还是不明白,你们在热情岛屿小剧场抓了一拨人审完了,这样都没形成震慑?‘上头’安排下一拨都不带掩饰的,他们就这么有恃无恐?”
“我只能说,那是一个极其松散的组织。”
“因为是逃犯吗……”
可如果是逃犯,如此大规模的“成组织”就是疑点了。
话又说回来,如若遇上水平很高的管理者,拧成一股绳也不是不可能……
豆子用抖动报纸的声响表达轻微否决:“不,都是和某场天灾有关系的人,上回来的可能是逃犯,但更大的那部分说不好。”
天灾啊。近期比较大型、受害者比较多的天灾……有没有可能是哪场暴雨呢。
“到底是多大的组织啊……”阿邱直叹气,她和镇民一样焦急等待结果,但上头——那个豆子——的意思好像是,就算露天剧场也有一役,那也很难拔出萝卜带出泥喽。
豆子语带探寻:“我觉得现在你直接问‘他们’也没问题。”
阿邱连忙打哈哈:“自身难保!淡猫俱乐部也在被人盯梢呢。你知道穿着滑翔翼在居民区飞来飞去的都是什么人吗?”
“不缺能源的人。”
“啧,宝贵的资源都流向反阿瑞斯杯群体了,我对面那户人家天天连火都生不起来呢——哎你说,每三年劳民伤财地办一场阿瑞斯杯,赚来的钱够回本的吗?要是有富余,最后都用在哪——”
反应过来自己在说什么,她立即闭了嘴。法律规定,传播这种好奇“钱去哪了”的思想就已经算与阿瑞斯杯反党有染了,直接定罪、不给警告的那种。因为洱鸾大陆公民怎可忘记,阿瑞斯杯,是选拔优秀战士以备战魔族入侵的重要——打人比赛啊!
但阿邱毕竟是个变数,越是自我攻击,越是对现实有一种表面上风平浪静、背地里紧锣密鼓的感觉,顺着这种感觉,按照预科班那些老教授的思考习惯,很容易推测出一个结果:“异端不会已经上岸了吧?”
“你还分得清噩梦和现实吗?”豆子回答得极快,还带点人身攻击:“酒精对脑子的损害果然是不可逆的。”
阿邱知道她还是失言了,讪讪地缩了回去。也对,要是异端上岸了,知情的系统哪会是这种氛围,克洛诺斯也该镇守旧矿山镇,不会为一个富商的身后事被其他城邦的祭司支走。
咦,那如果反过来想……
打住,“你算老几”。
“你那个苏西。”豆子提起他的时机也很莫测,“那种人还用得着去现场看戏?剧团演员见了他都会自惭形秽吧。”
阿邱哪里听不懂暗示,把音量调低到师傅听不到的程度,故作懊恼道:“你们叫我监视夜之窟,这么多天过去了,我还是一个把柄都抓不到……”
细铅笔的主人不会在复盘上浪费太多时间,径直给出“下一步”的指点:“没有把柄就制造把柄。”
好耳熟的一句话啊。
“要是机会不大、无论怎么炮制都只能得到拙劣的结果,那就静待时机。”
阿邱想起来了,历史风云小说都是这样写的。她就知道豆子是天天看这东西才看得满脑子血红……
好。那就算是请示过上级并得到批复了。事情推进到这里,她却胆怯起来,喃喃自语道:“我会深思熟虑的。”
豆子的语气中并无警觉,没有打破今天的闲聊氛围:“你想干什么?”
阿邱用鞋刷的柄搔搔头:“没什么。准备搞点创作……”
等克洛诺斯的思念成疾靴——阴阳怪气的取名并不会超脱叙事段落——焕然一新,阿邱还是没搞懂豆子这个东一榔头西一棒槌的聊天方式表达了什么样的主旨思想。
直到他站起身,变戏法似地拿出一个文件夹。
“你空闲时间少了,工作量缩减成上次的一半,截止时间不变。”豆子一字一顿地强调,“下周再交给我。”
明白了,是熟悉的送使唤上门。
阿邱走到门口送客,双手交握,吞吞吐吐地提醒:“那个,婚、婚契的事……”
豆子用报纸纸筒敲打手掌,翻脸不认人了:“不要随便打探上级的**。还想不想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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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以上,就是我坦诚对待自己内心的下场了。”说了一万多字豆子的坏话,阿邱捧起茶杯喝果汁:“结论是,没有期待就没有背叛。”
牢骚发完了,果汁续了三杯,她才不按常理地走寒暄流程:“哎呀,调律师,最近想见你一面还真不容易呢!”
加百列在办公桌对面和煦地笑:“哪里的话,邱小姐的预约我向来都是优先处理的。”
两次都不到,说什么“向来”。阿邱也学着他的样子给笑容升温:“我也不懂保护令是如何起效的,没被它保护过嘛,不过看得出你现在处处受限,我们夜之窟有个舞男还翘首盼着你的义诊呢,现在搞得义诊也办不了,舞男就伤心得悬梁自尽了——没死成。所以你抽空过来接诊我真的非常感谢——”
漫长的开场白结束,蝴蝶型小点心上了桌,加百列直指问题核心:“邱小姐,我从两次访谈中看出一个可能存在的问题:你似乎,在最不恰当的年纪饱受人际关系的困扰。”
对她来讲,什么叫恰当的年纪呢?阿邱老气横秋地摇摇食指:“这个我研究过的,花钱买服务就是最适合我的人际关系了。”
她卖惨还要狗尾续貂:“不花钱,那些重视啊、关心啊、把我当个人而不是当条狗啊——全都是求来的,求来的不香,呜呜!”
不对,就是求来的,偶尔也要花钱。
“——你看,债主放宽了期限,我就有机会过来处理韵律问题了。”阿邱注视着加百列那个比战争年代的格林匹克堡还难攻破的笑容,“也总算能找正常人聊聊天了。”
加百列不对她的吹捧做任何回应,在笑容里添加了少剂量的忧心:“你的这段经历让你感受到挫败,但我仍然希望你能坚持注重自己的感受——尤其是配得感。”
他轻敲非言语拷问系统的玻璃罩——今晚说好了只是一对一面谈,机器没开,只有被玻璃罩反射的灯火幽幽地映在他脸上。
“人与人的缘分和工作机会是一样的,没有绝对的好坏,想要抓住,都需要做好充足的准备。”
“配得感”,说得好像她只要开始觉得自己配对面就会主动贴过来似的,这种无意义的鸡汤连小报记者都能诌两句、放在占星与月运势专栏。阿邱嘴上应着,正要在心里嘲笑两句,却不想加百列话锋一转——
“邱小姐,你和别人不一样,你的问题在于配得感太高,默认身边的人际关系都该围着你转;忽视情感探索,自我暴露又太早,对他人的经历也并不好奇,这违背了平等与交互的原则;一旦有人试图脱离你的掌控,哪怕只有片刻喘息的想法,也会被你解读成不忠、彻底失去你的信赖。”
阿邱收起假笑,难以克制地满意地眯起了眼。不容易啊,第一卷都演到三分之一了,可算有人看清她的真面目了!那就别怪她趁机骄傲啦。
没错,她就是只肯顾影自怜、敝帚自珍地生活在自己的王国里,没有城墙、没有堡垒、没有排成队的侍卫,只有空旷的高塔上一个穿着囚服的暴君;因为在高塔上待了太久,脑子和门枢一样锈,被谏臣、间谍、贱蹄子当面冒犯,得等人走了一会才能反应过来,然后记一辈子的仇;明面上仍赏赐着美酒和带喷泉的花园,一待时机成熟,跳起来就要砍了他的头。
“这何尝不是一种宁芙病啊!”暴君拍着桌子质问她从上次记到现在的仇,“怎么会是编的呢?”
“宁芙病倒不至于,我看你更像白骑士。”
既然大家都不演了,现在的加百列看她就像看个醉鬼。举个近在眼前的例子:就像八年前来她“家”巡查的权朱看安东尼奥——还没得到遗产的那个。
阿邱把另一只手也伸出来,用快板交响乐的节奏敲桌子:“那我只好说实话啦——为了成为这个世界的白骑士,我今天是来找你打听双尸案的!”
闹耳朵的打击乐戛然而止。阿邱站起来,身体前倾:肢体语言是她此刻唯一能对加百列施加“居高临下”的方式。
“你肯定知道老威廉去哪了。”阿邱蓦地一顿,用醉果汁的精神状态大幅挥挥手,“哎呀,问这干什么!还不如问点你敢答的。真烦人,患者照顾大夫的情绪算什么事——我问你,你是什么时候决定‘收回’影先生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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