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昭并没有说假话，雍都乃皇城，公卿百官皆在于此，治安向来很好。这些年承恩公为雍都尹，于是高门纨绔也不敢横行。
笑死，这可是皇帝的嫡亲的表妹，谁有胆子去碰啊，那不是鸡蛋碰石头吗？
皇帝圣明，用人有道。洛昭一边为母亲骄傲，另一边也算是暂放下了找小渣滓的心。
倒不是洛昭不想找，实在是她找不到啊。
前文说了，洛凡璋少年从军，那时她尚且是个出生卑微的皇女，三年后，七皇女于关外诛杀北蛮大将，因功封王。微雨所谓皇夫出生时边关战乱已平，便是说的此战。
但这也是他一人之见，此战即便有皇女临阵斩将，鼓舞士气，却也只是小胜、险胜。北蛮最后罢兵，并不是为我朝打退的，是因为当时的蛮王“也都”病死了，北蛮内乱，几个小蛮王都忙着争王位，是以罢兵。
可惜那时朝中不明，只觉得我朝十万大军，北关自此就要太平无事了。其实想也知道，要不是边关真的无人可用，洛凡璋皇女之尊，又怎么会亲临战阵？她来北地，做的原是督军之职。
果不其然，等到北蛮新王“都厉”上位，北蛮卷土重来，此时卫餐风闭门守孝，洛凡璋也因战功为诸皇女所忌，陷于雍都。时永安侯为北地兵马大元帅，北蛮攻兰郡，萧世女不敌，力战而死。
……
那时朝中还要问罪永安侯，幸而仁宗没有糊涂到底，连下三道圣旨，对永安侯亲加安抚，洛凡璋也因此得以再往北地，此后数载，一直在边关和雍都两地来往。
这期间大大小小战役数十场，洛凡璋皆身先士卒，几次浴血而战，终收复兰郡，也收复了北地军心。正是拥此军心，她才能在践祚以后，令永安侯还朝，此后更是厉兵秣马，直到复兴五年，御驾亲征，诛蛮王“都厉”，踏破北蛮王庭，驱北蛮于极北祖地。
便如宋子君所言，此一战，才真正可保边关至少二十年太平。
也是此战后，女皇御旨，非战时，北地不再设兵马大元帅，天水，兰郡，蕲州，辽郡，此边关四郡，将领各领兵驻守。
这也就是说，北地无论军政，都已经被她母亲犁过好几遍了。边关四郡如今的将领，皆女皇心腹之人，钱恒守辽郡，姚红守蕲州，卫骁驻兰郡，而贺兰氏长居天水。
洛昭看来看去，也没看出来有哪个像要被解决掉的小渣滓。
·
渣滓找不到，但日子还是要过的。
洛昭得了母亲的允许，又说通了太傅，当月便往安亲王府上去了。
安亲王洛瑜，洛昭的十二姨母，未有就藩，也不上朝，在雍都颇为小透明。前些年许阁老操心皇帝无后，都想到要过继藩王女了，也没想起她。
当然，这也是因为安亲王有痼疾。洛瑜生来腿脚上就有些小毛病，皇女生而有疾，大不详，亦可指帝王失德，要是放在她祖母武宗时候，她可能也就悄无声息得夭折了。仁宗看她，却带三分怜惜，赐名“瑜”，也是取瑕不掩瑜之意。
安亲王府景致寻常，洛昭和这位姨母也没有太多共同话题，幸而小堂妹洛晗杏眼桃腮，颇为可爱。
这还是个小狸奴，养了好大一只狸花猫。
“姐姐，你要不要抱抱？猫猫很乖的。”小小的孩子抱着大大的猫，围着洛昭转来转去。
“你看，可以这样亲亲。”她边说着，边把头埋下去，大口亲了一下怀里猫猫的脑门。
“喵……”这大猫确实温顺，只软软叫一声，粉嫩的肉爪子轻轻搭在主人的小手上。
洛昭看着眼前一人一猫，好像回到了以前在网上吸猫片的时候，不自觉露出一抹姨母笑。
不过她主要是云吸猫爱好者，只看看就好。
“……猫猫会仙术，每天和我一起睡，我就健康长大了。”
说来有些相似，皇帝只有她一根独苗，安亲王也女息不丰，不同的是，皇帝是出于自己本身的意愿，安亲王则是子女多幼年夭折。洛晗比洛昭还小一岁，为王府侧夫所出，已经是安亲王年纪最长的女儿了，余者皆不过襁褓。
洛晗娇惯更甚洛昭，心性也极为天真。
“她是猫猫，我是狸奴，猫猫就是狸奴，狸奴就是猫猫，我们是一样的……”
“猫猫有的时候会躲起来，除了我谁都找不到！”小孩子的期待一眼可见。
洛昭于是从善如流，“哇，狸奴真是厉害！”
“嗯嗯，狸奴也比猫猫乖，我每天练字，猫猫不乖，打翻我的砚台。”
洛昭好奇，“那要姐姐替你教训猫猫吗？”
洛晗顿时信以为真，一脸紧张，“不要不要，猫猫是和我玩，不要教训她。”
“姐姐同你开玩笑的。”洛昭笑着摸她的脸，“狸奴和猫猫都这么可爱，姐姐才舍不得教训。不过字还是要习的，下次你来宫里找姐姐玩，带上你新练的字，好不好？”
“好。”洛晗听太女姐姐夸自己可爱，一下转忧为喜，大声应是。
……
和两只小萌物玩了一下午，洛昭回到东宫时，心情颇为愉悦。
她先令内宫女官备水沐浴，从头到脚换过一身后，方乘车往凤仪宫去。
皇夫卫梧音猫毛过敏，女皇和洛昭在这方面一向注意。
宫中其实从来也没有什么需要宋子君去救的高树幼猫，是洛昭自小爱爬树，一次乘人不注意爬到了树上，内侍宫人急得团团转，恰宋子君路过，飞身上树，把洛昭抱了下来。
这是两人初见，及至后来宋子君为她授课，文转武职，皆因于此。
洛昭始终记得那个怀抱，温暖而有力，将她轻轻抱住，稳稳放于地上。
·
即便已经在东宫住了一年多，洛昭还是经常会来找皇夫用晚饭，当然，通常这种时候，女皇也在。
洛昭心情好，感觉今日的鱼汤仿佛也格外鲜甜些，她喝了两碗，令微雨给膳房行赏。
“看来神恩今日过得颇为高兴。”用饭毕，女皇如此对皇夫道。
洛昭毫不掩饰自己的愉悦，点头，与女皇和皇夫分享自己今日的见闻。
这时当然就不只是狸奴和猫猫了，如何安排的仪仗和护卫，从哪里出宫，走得哪条街，路上都见到了什么，安亲王身体如何，凡此种种，洛昭谙熟在心，一一道来。
一来她今日确有所得，二来洛昭算盘精得很，得开个好头，之后才好继续出去啊。
女皇也不知是否看出她的想法，道：“不错。但朕还是那句话，一月至多一次，只能往亲戚家去。要是太傅和朕说说你功课不好，当月便不能去。”
洛昭皱了皱鼻子，“母亲小看我。”她的功课进度远超同龄人，于此太傅从来只有夸的。
“我下个月要去福安叔叔府上。”洛昭申明，“从天门大街过，听说那两边店铺多得很。父亲，你以前一定也逛过吧？”
卫梧音想起年少时光，微笑着点头，“有一年元宵逛过，那时两边彩楼皆悬灯，街上也不禁小摊贩。‘凤箫声动，玉壶光转，一夜鱼龙舞’，说的便是如此了。”
“那肯定很美。”洛昭微流露出神往。
皇帝看一眼出神的女儿，夸大袖袍之下，右手轻轻握住皇夫的手，而后十指相扣。
·
洛昭就这么一月一家地走着亲戚，但她畏热，盛夏的两个月从来要靠冰鉴救命，于是也暂停了出行。等她驾到永宁侯府时，已经是初秋了。
永宁侯府大开中门，老永宁侯卫餐风带着女儿女夫，孙女孙男一并迎接她。老实说，场面非常隆重，远胜过前边几家。但洛昭转念一想，之前去的都是宗室之家，永宁侯府再如何煊赫，也是外戚臣子之家，虽然都是亲戚，到底不能一并而论。
洛昭想得很对，但她也有不知道的。譬如老永宁侯卫餐风早就在等着她了，太女出门走亲戚，满城谁不关注。安亲王府、福安帝子府、荣昌帝子府，卫餐风算着，接下来怎么也该轮到永宁侯府了。结果太女一下不动了。
要不是卫溪之回府带话说天儿太热，殿下等天气转凉再来，老永宁侯就得琢磨琢磨她家是不是又有哪里犯到太女的忌讳了。
历来皇女多倚重外家，奈何皇帝只此一女，洛昭自然不会将永宁侯府看得太重。但你要让卫餐风选，那她肯定也还是愿意自己外孙女做独生女儿，皇女哪怕再倚重外家，登不上皇位也是白瞎。
……
先国礼后家礼，彼此都是一番热络寒暄。
老永宁侯是长辈，卫婵娟卫溪之等都相熟，至于卫凯之，洛昭赞一句，“听闻上月雍都大营演武，表姐策论、行阵都是头名，果然不愧将门虎女。”
卫凯之近两年颇多进益，她昔日回雍都述职，本想侍从东宫，因言行傲慢不为洛昭所喜，失东宫卫率之位。她后来却也没回边关，卫餐风替她设法转职雍都大营，卫凯之能力不错，再加祖母悉心教诲，倒也声名渐起。
“殿下谬赞，臣蒙受天恩，自当尽忠竭力以报。”
但错过就是错过，洛昭遗憾得想，如果卫凯之昔年是今日模样，她自然也更愿意表姐护卫东宫，偏偏她不是，偏偏有一个宋子君早早相识。
诸般思绪一闪而过，洛昭面上仍是一派大方，与众人谈笑间，缓步走入府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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