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波未平,一波又起。
“你可知,太后回宫了?”
“我也是今晨才得到的消息。前脚仆子报信,后脚就来找你了,眼下,诸事没有定论,不好轻举妄动。”徐正扉道:“依我看,叫戎叔晚封住三道门,静观其变才好。”
“你的意思是……”
“若是君主回转,正巧是个翁中捉鳖,若是……真有什么不测,凭他谄媚、献功去吧。”徐正扉转过脸去,端着茶杯,沉沉的叹了口气:“若是长公主在世,仍旧撑持朝政,咱们辅助她也未尝不可,若是君主留下一子半女,咱们二人背个托孤的恶名又如何?唉……可气这江山万万众,才过了几天太平日子,扉只恨没个三头六臂去寻人。”
房津只是叹气,迟迟没有下定论。
窗外的曦光转移,隔着一扇窗栏投在他官服的暗红花纹上,徐正扉拍了拍人的手背:“扉还有一计,恐怕……大逆不道。”
房津转过脸,竟从徐正扉眼里读出决绝来。他感觉后背沁汗,洇湿了两道薄衫:“仲修分明知道的,当年,我父身居高位,意欲谋势,谋逆之罪被按下不表,君主仁慈,才饶了我房家上下老小……”
“这满城上下,谁不是叫君主布下了个死局,动弹不得?如若不然,凭他安平敢放肆?”徐正扉苦笑:“若是为着天下,这个位子……必要有人来坐。”
房津静了一会儿,抬眼看他,却没说话。
沉默中,他们心底酝酿着同一个答案:谢祯。
“往日里,我虽拦着他们二人作鸳鸯,可论起来……将军胸中有丘壑,虽不显山露水,却也不可小觑。以他之忠义深情,定能守好这江山,更何况,他有先帝义子之名,现如今,手握八十万大军,谁能拦得住?”徐正扉道:“若是君主不测,扉不得不,为天下择明主。”
房津迟疑片刻,“先不要做这样坏的打算。戎督军手握三万兵,兴许能守住上城。”
徐正扉道:“难道我不想?谁知道,这戎叔晚竟是个不顶用的,关键时候,倒没了骨头。”他说着斜了眸子看房津一眼:“你劝他也不听?”
房津道:“大是大非面前,我仍以为,他是明事理的。只是如今,却猜不出来,他到底有什么苦衷。”
“你还这样信他?”
“他在相府待了七年,我知他品性的。”
徐正扉哼笑:“你就不怕自己看走了眼?”
房津沉默了一会儿,仿佛陷入了回忆。
他道:“那年冬天,我随父亲去祭拜先祖,回城在近郊的破庙里瞧见他。恰好是君主诞辰前后,正下着鹅毛大雪,他才不过十来岁,破衣烂衫,躺在角落里,正发着高烧,浑身抽搐似的发抖;仔细一看,还被人打的满身伤痕。我见他可怜,实在不忍,遂央求父亲将他带回府中。”
“后来才知道,他白日里在外街讨饭,夜里就到郊外找个破棚烂屋落脚。见他那日,还是叫城中权贵公子打的。”
徐正扉忍不住嘶了口气,想到戎叔晚盯着彩霞看的那瞬光景,轻怔了一会儿,才道:“哪家的权贵公子,这样混账,欺凌弱小,也不怕叫人耻笑了去!”
不过奇的是,这些年,也没见戎叔晚要寻仇呢。
但紧跟着,他灵光一闪,将这茬撂下,又问道:“你方才说,他才不过十来岁。怎么当年允公子生日宴上,他说七岁便进了府呢?”
房津和人对视一眼,都没说话。
徐正扉心中一惊,敏锐察觉:兴许那日,君主能召他入宫,叫他青云直上,是戎叔晚的刻意为之,处心积虑。正是因他做了车马弩、袖箭等打猎出战用的玩意儿,借着房允托出人情去,才能叫主子看见。
房津迎上他诧异的目光,点了点头:“我也是才想明白。不过,他本天资聪颖,早先还守着我读书时请教,这些年来,他忠心爱国、颇得主子青眼,虽行事不拘,却也没有什么错处。”
前后本就有渊源,再想及君主失踪后,戎叔晚如此反常……徐正扉沉下心绪去,疑虑又多了一层:这马奴,未必没有谋反的心思,又或许,已经成了安平的一份子。
现下,形势严峻,谁都不可信。
——徐正扉抱着这样的猜想,从房府里出来的时候,正好遇到戎叔晚。
他二人打照面,擦着肩膀便往前走。戎叔晚微微别过眼去,仿佛不想看他似的。
却不曾想,徐正扉照旧笑眯眯的盯住他,“哟,这不是咱们相府的贵人吗?”
房丞相遭诛杀,相府早就没了许多年。
听见这话,戎叔晚回看他一眼,轻嗤:“好巧,在这碰见大人。”
徐正扉开门见山:“今儿,扉得了个趣事儿,马奴记性不好,连哪年进的府都忘了。”
戎叔晚僵了一下,扫在他脸上,口吻警告:“大人管的太宽,小心自讨苦吃。今早我去宫里见了‘太后’,她可是对往日之仇刻骨铭心、对大人更是恨之入骨。据我所知,尹同甫戴罪,是大人的错;张氏遭屠戮、忠义侯之殉,也是大人的错——君主不在,咱们这……做狗腿子的,可就首当其冲了。”
徐正扉磨着牙:“啧,瞧你小气的。扉记性不好,管你哪年入府的,记不清楚……”
紧跟着,他露出一个笑,阴恻恻拍人肩膀,“听说当年,督军还叫城里的权贵公子打了——你放心,扉若是知道是谁,必替你出气。就凭咱们二人这情分,若是太后刁难,拿我开刀,大人可万万要记得护着我点啊。”
戎叔晚勾唇,用气息挤出来四个字。
声音极轻,但徐正扉还是听见了:贪生怕死。
戎叔晚高大,站在一侧,挺拔厚实的肩膀倒勾勒出一片阴影,打在徐正扉脸上,只需微微侧身,那罩下来的阴暗,便将整个人都遮住了。
戎叔晚扭过脸来,脖颈一侧被人挠出来的伤痕还微微发痒——他猛地擒住徐正扉的腕,将人的手落在伤痕处,阴戾的脸上挤出来戏谑的笑;他俯身,嘴唇几乎贴着他的耳朵:“就凭徐郎的恩赐,决不敢忘……就算你想死,也得先问问我的意见。”
掌心被脖颈那处软肉烫得冒汗。
徐正扉猛地抽回手来,一向利索的嘴皮子有点打磕巴,“你、你这下流胚子,作甚怎轻浮!再者说了……谁不知你和忠义侯有过节,太后回来算账,也是头一个杀你!”
戎叔晚冷笑,转过脸去,也不搭理他的“威胁”,就快步朝府里去了。
房津行事谨慎,在上城根基颇深,手底下又护照着一批青年才俊,戎叔晚此行前来,就是为了与人拿个主意的。
戎叔晚仍循着往日的称呼:“大公子有所不知,您有几个学生,也投靠了安平,须小心谨慎,才能防着消息走漏。”
房津以礼相待,客气请他坐下:“我竟不知,还有这样一岔。”
戎叔晚不坐,仆子似的站在一侧,伺候着斟茶给他,房津忙要起身去请,却被人轻按肩膀,扶着坐回去了:“大公子不必如此,若当年没有您,我早死在风雪地里了。我在相府做了七年的马仆子,得您的照拂,是非道理也明白一些。”
“您若信我,各处权且先依着安平,万事不要出头。”戎叔晚道:“旁的,我也不便跟您多说。太后回了宫,安平兵马到位,若是君主回不来,这个位子,他必是要坐的。”
“那你……”
“我不会拦他。”戎叔模棱两可:“大公子读过这么多书,必知道,这权位相争,不是咱们能管的。何苦白添伤亡呢。”
房津迟疑的点头。
戎叔晚以为,安平侯再放肆,也要顾忌三分的。但很可惜,他算错了一步。
在他带领三千麒麟军连夜奔袭西关去找人的时候,上城风雪怒号,遮天蔽日的是血色与湿红,安平候钟离策,趁此时机,大开杀戒——
不过半月,戎叔晚风尘仆仆赶回上城的时候,安平候刚屠完房府、掉头带人闯进徐府,正准备对徐正扉下手……
徐府先是接了两道诏旨。
第一道是,徐智渊私通敌国,以海盐税事贪污联银,入狱候审;第二道是,徐正凛入宫作往日那御笔舍人之职。
徐正扉神色镇定的站在庭中,任凭风雪吹拂,衣袍翻飞,却不肯点头。其父徐智渊、其兄徐正凛,更是不发一言,沉默接了“诏旨”,而后,深深地看他一眼,便被人推搡着押走了。
钟离策问的是,“素闻天下八分,当有徐郎一分,本侯预谋天下,徐郎帮也不帮?”
徐正扉冷笑,“不与奸佞同流。”
“那依徐郎的意思,父兄也不管了?你就不怕本侯杀了他们么。”
徐正扉缓缓勾起嘴角,露出一个讥讽的笑来:“扉自身都难保,还关心父兄呢?侯爷在这上城大开杀戒,连君主都管不了,更何况扉呢?——只盼着日后,侯爷身首异处之时,不必扉来求情。”
“你!”钟离策压下火气,复又露出虚伪而平和的笑:“果不愧是徐郎,这等的伶牙俐齿。只是……皇兄已死,这天下,到底是我们钟离的天下,徐郎尽忠,难道只尽皇兄一人的忠?素知徐郎识时务,也该为着天下着想才是。”
徐正扉拂袖,冷笑看他:“若是为了天下着想,侯爷早该自戕谢罪,免得腌臜了君主辛苦打下来的祖宗基业才是。”
钟离策朝他走近,将那柄血色淋漓的刀架在他脖颈上,口气微妙:“徐郎聪明,更该看清形势,知道现如今的上城是谁说了算。万万不要敬酒不吃……吃罚酒,才是啊。”
徐正扉微抬下巴,笑容可鞠:“罚酒是个什么酒,扉长这么大还没吃过呢!不如侯爷,让我见识见识——”那话锋一转,极尽嘲讽,“当年明君在上,扉横行朝堂的时候,侯爷不过是个没牙的崽子罢了。”
钟离策怒道:“放肆!徐正扉,你当真以为本侯不敢杀你吗?”
徐正扉面不改色:“请吧,侯爷。”
钟离策被人激怒,牙关一锁,当即挥刀欲要动作。
却只见刀光一闪,“嘭”的一声,手腕猛地剧痛,刀柄脱手坠落在地。
无数道银甲覆面的身影自各处涌跳出来,麒麟肩吞,獠牙长立,那都是以一杀百的天子亲军。慢条斯理自府门外踏进来的人,身形挺拔高大,脸色阴沉狠戾。
但那声音,却仿佛含着笑,“侯爷,徐郎是我的人。”
——“若是侯爷想跟我抢人,恐怕要先问问麒麟军,同不同意。”
戎叔晚:谁动他试试,(你家)锅都给你打烂。[好的]
钟离策:哥们我是反派!反派你懂吗???[捂脸笑哭]
徐正扉:(指认戎叔晚)他难道不是反派?在我眼里他也是反派来着……[托腮]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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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002 锁窗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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