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话一出,众人皆是一愣——
什么意思?她这是要搞哪一出?
赵员外不可置信,手颤抖地指着高世圆,语气虚浮问道:“你…你再说一遍……?”
“我说,我要清查我和何菀卿的个人财产。”高世圆沉静地又说了一遍,字字清晰,掷地有声。
然后,她眼见着赵员外涨红的脸迅速褪色成纸一样的煞白……
他会是什么心情?会不会想质问我是怎么知道的?
他会想起妹妹、妹夫的脸,想起高燕罗和梁晓——高世圆双亲的脸吗?
他们站在奈何桥的那头,表情究竟何如?
……又再次由内而外地、如火山喷发般转回红色。
赵员外抬手,咬牙切齿地呼下一巴掌,力气大得简直要把她扇倒在地,电光火石间高世圆来不及躲,白嫩的左脸很快泛上鲜红的掌印,牙齿也隐隐作痛,嘴角渗出一丝血腥,却倔强地不肯抬手去擦。
“你,悔不悔改!”赵员外怒目圆睁,简直就像生啖人肉的罗刹。
“哼,”高世圆冷笑一声,她怒火升腾时,从来嘴上不饶人,“你要是没做亏心事,现在就不可能是这个反应。古人说得好:君子坦荡荡…小人长戚戚!”
“你……你个孽障!”赵员外气急,抡起胳膊想再给高世圆一巴掌。高世圆条件反射地偏过头,紧紧闭上了眼睛。她咬紧牙关,准备承受这更猛烈的一击,但那巴掌迟迟没有落下——
“砰”的一声闷响,赵员外捂着胸口摔倒在地上。
花园里瞬间鸦雀无声,所有人都像是被施了定身咒,呆若木鸡地立在原地。高世圆睁开眼睛,看到赵员外蜷缩在地,以往的威风荡然无存。他的左胸口渐渐洇出一片刺目的血红,又迅速在锦缎衣袍上扩散开来。
“阿耶!”高世圆惊呼一声,本能地跪下来查看情况,手指却无意间触到赵员外的皮肤,简直烫得吓人。一种不祥的预感涌上心头,她突然想起赵员外他们刚跑商回来时,在他左胸口处摸到的硬硬的东西,不会…那时就有伤在身吧!
她虽然恨赵员外侵吞财产、虐待下人,但从未想过要他的命——在现代社会的教育中,杀人是行为非常恶劣的犯罪。此刻看着这个曾经在书中被描述为“口蜜腹剑”的男人痛苦抽搐的样子,高世圆的心脏像被一只无形的手紧紧攥住,没有一丝类似大仇得报的快感。她浑身打起激灵来,双手不可自控地颤抖着,一点一点向后错步。
我是不是做得过了?难道他会就这样被我气死吗?高世圆心想。
我……杀人了?是我吗?是我吗?难道是我害死他了?
突然,她一下什么都听不真切,一切都被尖锐的鸣叫盖过。
“嗡——”
那声音,像极了她在医院中听到过的,心率监护仪在患者心脏停止跳动时,发出的那声象征生命终结的、绝望的长鸣。
就在这时,朱乔璐和朱慧聆赶了回来。
朱乔璐看到这一幕,手中的帕子惊得掉在了地上;她看看高世圆,又看看瘫倒着的赵员外,嘴唇微张,却怎么也说不出话来。朱慧聆虽讶异,但毕竟见过大世面,迅速恢复了镇定,快步走到赵员外身边蹲下。
“到底怎么回事?”朱慧聆锐利的目光扫过在场的每一个人。没人敢吱声,赵员外带来的这群随从们都纷纷把头垂得更低。
高世圆张了张嘴,却不知从何说起。她的思绪飘到很远很远……耳畔嘈杂,却一句都听不清;眼前恍惚,却只能看见众人纷乱的影子。
最终还是要靠皓庭。她二话不说,转身飞奔而去,身手矫健得像一只猎豹。她将声音抛在脑后:“我去找医博士来!”
朱慧聆解开赵员外的前襟,露出包扎伤口的布条,已然被血浸透了。她不由得皱紧眉头,喃喃道:“按理说早该好了,怎么会...”朱慧聆很快甩了甩头,将这件事暂且搁置,对高世圆伸出手:“算了…圆娘来帮我搭把手。”
“圆娘…?圆娘!”朱乔璐见高世圆眼神空洞,神情恍惚,连忙拽住她的胳膊拍了拍。
高世圆猛地一个激灵,这才从那种魂不守舍的状态中惊醒过来。明明只愣神了片刻,却惊觉恍若隔世;她摇了摇头,想要把所有杂念甩出脑海。朱乔璐见她眼神渐渐聚焦,捏了捏她的手心,又用以衣袖为巾拭去了高世圆唇边的血迹,面带担忧地说:“圆娘,你还好吗?…脸色这么白…母亲在叫你。”
“嗯…!我没事……”高世圆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现在不是慌乱的时候!她连忙应声,向朱慧聆那边靠去。与朱慧聆短暂地对视了一眼,就立刻领会了她的意思。高世圆迅速起身,环顾四周,起身招呼了几个身强力壮的家丁,将发着高热的赵员外小心翼翼地抬进厢房。
医博士很快被皓庭带了回来,是个留着山羊胡的老者,一路颠簸差点没把他骨头颠散,下马时腿都打着颤。他颤颤巍巍地进了厢房,坐定净手后便小心翼翼地掀开了赵员外伤口上那已被血污浸透的纱布和敷料。纱布揭开的一刹那,一股淡淡的、难以形容的腐臭味弥漫开来。床边离得近的几个人立刻下意识地捂住了口鼻,强忍着不适;高世圆也胃里一阵翻腾,掐着自己的手心,强忍着没有移开视线。
只见赵员外左胸那道伤口格外深邃,皮肉外翻,伤口周围的肌肤红肿得不成样子,高高隆起,颜色暗红。更要命的是,部分伤处的颜色已经变得墨黑,近乎糜烂,甚至能看到些许黄白色的脓点。
医博士诊断后摇摇头:“急火攻心,气血逆乱,导致昏迷,若只是这般,倒也不算难办,只需施以针灸、按时服药,即可缓解;但伤口溃疡发炎成这副模样,情况很是不妙……天爷呦,这可是要置赵君于死地,究竟是何人所为,下此毒手!”
朱慧聆斟酌一番后,说道:“老师傅,实不相瞒……我夫妻二人前阵子出门跑生意,路上被贼人埋伏,外子为了护住货物拼死抵抗,最终力有不逮,生生挨了贼人一刀…一路荒郊野岭,只能用身上带的金疮药搽一搽,但毕竟伤口深,不禁用。外子怕耽误生意,硬是熬了半个月成了单子才回来,唉……”
医博士了然,继续说:“原来如此……劳娘子怪罪,恐怕…那些贼人在武器上涂了不干净的东西。奔波劳顿,伤口反复撕裂,加之处理不当,新创旧伤叠加,隐隐有感染的迹象。老朽医术有限,还需尽快另请高明才是,迟则生变啊。”说罢,就要起身离去。
一听这话,高世圆也急了,一把拽住医博士的袖子说道:“眼下这步田地,左右街坊可再找不出比您更技艺精湛的医者了。您是杏林前辈,德高望重,还请老师傅无论如何,为我等指条明路啊!”
那医博士见她执拗,又看了看床上气息微弱的赵员外,终究是心生不忍,叹了一口气,说:“我听说宫里的王医师最擅长外伤,无人能及……”
“我去!”高世圆立刻站起身。
“圆娘,我明白你心头焦灼,”朱慧聆拍着高世圆的臂膀,有些为难地说着,“但宫禁森严,非同小可。你虽为公主伴读,可今日你们已经下了学,宫中落钥有时。又没有提前递帖陈明缘由,监门卫不见得能通融放你进去,更别说直达天听,请动太医署的医师了。”
高世圆反握住朱慧聆的手,眉头紧锁,说道:“眼下也没有别的方法了,总之……先让我试试吧!万一呢!”
都城中人口众多,不得御马疾行;赵宅所在的宣德坊离皇宫差不多三里地,也就是一千五百米。
一千五百米……一千五百米……
只是想着这个数字,喉咙就火辣辣地泛起了铁锈味。
体育课上跑个八百都要鬼哭狼嚎一整天,甚至还要提前半个月给自己做心理建设,这要搁学校里突然让跑个一千多米,高世圆一准把校领导骂个狗血临头,祖宗十八代都得问候齐全了。
…但现在可不是计较这个的时候,今时不同往日,人命要紧!
衣裙繁复,绣金的裙摆迤逦及地,跑起来难免绊脚。高世圆毫不犹豫地扯下肩上的批帛,利落地将宽大裙摆一把捞起往腰上一别,露出底下素色的绸裤和一截小腿。她三两下将布料拧紧系在腰间,打了个死结,觉得仍不够利落,又狠狠紧了紧。
雪菱在一旁看得倒抽一口气,慌忙蹲下身,就要解自己的批帛去裹高世圆的小腿:“娘子,这如何使得!若要叫人见着了…”
高世圆正麻利地拔下发间那些沉甸甸、叮铃咣啷的金钗玉簪,一股脑塞进旁边沉默的青蘋手里,闻言动作一顿,反问道:“见到了能如何?难道他们一个个都不长腿,下身凌空?拄拐过活?”
“哎呀!我是怕有人背后嚼您舌根…”雪菱急得凑近几分,压低了声音,脸都涨红了,“…这要是传开了,将来、将来议亲的时候,可怎么好!”
高世圆愣了一瞬,像是没料到这层顾虑,随即嘴角轻轻一扯,露出一笑。
“议亲?”她重复道,语气轻飘飘的, “凭他们说去。难道我怕?”
她弯腰,最后换上了青蘋递过来的软底平头鞋,系紧鞋带,站直身体。目光越过重重屋脊,望向皇宫的方向。
……
跑到寒雀门时,高世圆已是强弩之末,一句完整的话都说不出。肺叶如同破了的风箱,每一次呼吸都带着灼热的痛感,心脏“咚”“咚”地搏动着,几乎要跳脱出来。
汗水早已浸透了鬓发,几缕湿漉漉地粘在额角与脸颊,平日里青蘋替她梳得一丝不苟的发髻此刻也散乱不堪,看上去狼狈万分。她张着嘴,贪婪地汲取着空气,却总觉得怎么吸都不够,喉头腥甜,胸口剧烈起伏着,连一句完整的话都拼凑不出。
一路上总有人频频侧目,高世圆迎着视线——或者说她根本没有闲心去管。
她牙根酸涩,使劲咽了一口唾沫压下吐意,几乎是凭借着最后一口气,她猛地伸手,一把抓住监门卫的手臂,一边将自己腰间的伴读腰牌往他手里塞,一边说道:
“我乃…嗬咳!赵…赵忻善…员…外……奉议郎…之女,”每一个字都像是硬榨出来的一般,“……有要事…向永嘉…公主……禀报!”
ps:奉议员外郎捏他自(唐从六品文散官)奉议郎。
我又回来了!!这回写了很多存稿~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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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章 第十五章 未尽的血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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