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哥姓王,名安旭。听起来很文艺很有格调的名字,但长相性格形式作风上没有一点文艺一点格调的感觉。
陈璟当时正在水井旁打水洗杨梅吃,大哥骑着摩托车嗡嗡嗡地闯进他家的院子里时,陈璟直接懵了。
大哥一身黑色短袖短裤,皮肤略黑,身上肌肉极为结实。
乍一看过去,陈璟还以为自己被申城的仇家找上门了,吓得差点直接拔出口袋里的管制刀具……不知道是姓傅的还是姓贺的,还是傅贺联手。
他第一次后悔自己家没有座机和手机,要不然连打110都来不及了。
所幸邹美英的作息很规律,这个点都是在菜地里浇水。
大哥利落地下了车,拔下钥匙转头就用手指着他说:“小兄弟,你这人也忒懒了吧,杨梅就卖了一天,接下来就不干了?弟妹不说你?你妈不骂你?你爸不教训你?”
他抬起肩膀,用袖子擦了擦额头的汗水,“我本来还以为山上杨梅没了,结果一路看来不是还很多吗,够你卖至少一个月了吧?”
陈璟沉默了。
他还要再累一个月?
大哥极为自来熟地进了屋里,给自己整了杯水,“嘿,真热,还是你家位置好,靠山,安静又凉快。”他摸出口袋里的手机,“手机拿来,咱们加个微信。”
陈璟把洗干净的杨梅装盆放到桌上,尴尬道:“哥,我没手机。”
大哥啊了一声:“你住山上,还真成山顶洞人了啊?!”
陈璟又沉默了。
大哥追问,陈璟只能说,“我家前几个月被冰雹压塌了,手机埋废墟里了。”大哥点点头,但还是说,“可这也过太久了吧,还是没手机也不太对劲啊。”
陈璟:“平时不需要。”
“听说你还是个老师?”大哥说,“没手机这哪行啊,你的学生都天天回家作业不做就刷短视频呢。你是不知道他们有多无法无天,我管我闺女,她还会和我一直叫叫叫呢。”
想了想,大哥果断拉着陈璟上了摩托车,风火雷电般的赶到莲花镇上,办了新的电话卡,买了新手机,然后加了联系方式又把人送了回来。最后嘱咐道:“明后天要记得来卖杨梅啊,电子秤给你留着了!”
陈璟留在原地呆愣了许久。
陈璟一直觉得人与人之间是需要适当的距离感和边界感,交往切莫过深,谈吐务必礼貌,触到屏障了要及时退后及时表露歉意,给对方和彼此都留足空间。
这样,不管以后是否继续是否分离,双方都有所保留,因为共同记忆造成的黏连感也会比较微弱,就算强行撕扯开,也不会太痛苦。
但他现在发现一件挺头疼的事情——
这种思路只是非常适用于在申城之类的城市,适用于高素质高距离感的人群。在乡下,这种自以为体面的交往,要么被人误会成故作高冷傲慢,要么就被热情过度的人瞬间打破。
而陈璟恰好极为不擅长抵抗热情的人,所以……他只能被半拉半拽着往外面走。
等陈璟做完晚饭时,邹美英正好给地里浇完肥水,提着水桶和长勺一步一步走来。
傍晚余晖漫漫,在陈璟的眼里给邹美英瘦小又有点驼背的身影描摹上了一圈金色的光晕。
白色的,意味着苍老的廉价的发丝,一时间,好像也变成昂贵的金丝线。
邹美英看到了那个新手机,但没问,只是如前几日那般重复道:“小兵,你要找去找活干了知道吗,成天待在家里像什么话?难道还要年纪这么大的我和你爸靠种地来养你?”
她总是这样,对陈璟有着一辈子都操不完用不尽的心。
陈璟走路慢了,她急;陈璟睡不着觉了,她急;陈璟吃不下饭了,她急;陈璟被别人批评了,她急;陈璟瘦了,她也急。
急急急,急得没完没了,急的好像自己一旦不催了陈璟的人生就废了。
在她看来,陈璟无论长的多大多高,都还是那个一出生因为不哭不闹,差点当成死胎丢掉,最后被她从接生婆手里抢过,急的在屁股狠狠拍了一巴掌才勉勉强强嚎一声的懒蛋。
而且陈璟从小做什么学什么都慢别人一步。
在比他小一个月的孩子都能走直线的情况下,陈璟还成天赖在她和大兵的怀里,一点要走路的迹象也没有,要不是她把陈璟直接丢地上拿刀逼他站起来逼他走,这人估计要懒得上小学前走都只会爬了;
在跟同年出生的小屁孩都能在田里上蹿下跳挖泥鳅捉蚂蚱的时候,陈璟还会因为不小心被癞蛤蟆碰了一次就天天躲在树底下看蚂蚁搬家,要不是她硬把陈璟往水稻田里摁,抓着手逼他去摸田螺摸黄鳝,陈璟那奇怪的臭毛病才没被大兵惯死。
说真的,邹美英从小到大就没见过如此没出息、没血性、没脾气还没胆量的小孩。
还是个男娃!
想起那些陈年旧事,邹美英的心口就被烧的火急火燎,生生感觉自己这次是真的要喘不过气来了。
“还有。我是不是跟你说过很多遍了,年纪小就要多干活,手脚勤快才能多挣钱,不然你又穷又懒的怎么讨着老婆?怎么给我们老两口生几个孙子孙女?你看看隔壁家的……”
又来了。又来了。
讨老婆,生孩子,养家糊口。
就算有一天太阳从河头村上缺席了,邹美英砸陈璟脑门上的三大板斧永远都不会缺席。
陈璟一时间感觉头皮发麻,好像几千只蚂蚁在大脑皮层上爬来爬去。
什么温馨的、柔软的、宝贵的氛围全都被邹美英一个粪水勺子给击碎得稀里哗啦,只剩下他全身上下几乎快凝成实质的尴尬。
回老家这么些天,旱厕、柴火灶和没有电子设备都还算好适应,就是这个无穷无尽随时随地的催婚让他永远都感觉心里咯噔。
就好像头上突然被绑了一根看不见摸不着的线。
还有一批强大的队伍,驻扎在名叫“幸福”的对岸,执着地想要把他这个脱缰了十年的野马扯回到“三代同堂”和“圆满人生”的正轨上。
陈璟只能赶紧找补道:“知道知道,我明天就继续摘杨梅,后天去镇上卖。”
邹美英叹了一口气,在院子角落放下工具,捶着腰慢慢地走进了屋,“供你读了那么多年书,结果现在居然在卖杨梅,哎,真是不争气,看到你就心里就来火,还不如当初初中毕业就……”
陈璟没听完就溜没影了。
他从没这么迫切地想要摘杨梅过,哪怕被林子的蚊子吸干血他也没关系。
……
还是有关系的。
陈璟左脚刚跨出大门,脸还看了一眼自己家的后山,右脚却径直拐去了下山的小路。他去了学校。
这天真的太热了。
陈璟坐在家里还算清凉,一走到太阳底下就感觉自己全身上下的皮肉都快被大地烤熟了,额头脸颊滚烫地好像融化成水。
其实以前陈璟没觉得自己家会这么热,但在申城十多年的冬暖夏凉把他给养的太舒服了,突然回来就像是从天堂直直坠入火焰山。
沿途是一片绿油油的水稻,黄了一大半的麦穗在阳光下摇摇晃晃。
小学的保安是村子里几位六十多岁的大爷,头发花白,牙齿都快掉没了,穿的也不是统一的制服,都是自己家的白背心大裤衩,露出来的胳膊和腿瘦如柴火。
也或许是七十岁?陈璟不太确定。他对老年人的岁数没什么准确的概念。
那群大爷说是保安,但其实真拼起火来也许连自己都保不住,就是每个月花几百来块钱请来装点门面应付政府的存在。
“陈老师又来啦。”
“是啊。”
陈璟笑笑,转身在保安亭门口找出本子登记自己的访问记录。老人家本来还在慢悠悠地喝稀饭,抬头一看,黏着咸菜的假牙都笑的露出来了,两片晃眼的褐色。他赶忙急忙地站起来,手里的扇子也朝陈璟那里一直扇风。
“你这小孩,这么热的天怎么还出来?不快点回家待着?你都当老师了怎么还比学生们勤快啊?”
“哎呀,这脸红的,不会要中暑了吧。”
陈璟签完字,赶紧把准备要去找藿香正气水的身影拦住,“陈爷爷,我从小到大都没中暑过,不至于不至于……啊我先走了啊,先走了,您慢慢吃。”说完陈璟就拿着钥匙闪身出去了,生怕慢了一秒就被拉住。
……不是他不想在家待着。
……也不是他这人有自虐心理。
只是他妈看到他在家待着心火不知不觉就旺起来了。
年纪这么大的人,气坏了身体不仅累钱还累人。邹美英还没地方泻火发牢骚。陈璟只能提前退一步,躲到学校办公室里给俩人都留足充分的安全的生存空间。
而且学校办公室的电费又不用他出,天花板上的大风扇吹的陈璟舒服极了,还自带助眠的白噪音,本来还在专心备下学期的课结果不小心地就睡过去了。
等到傍晚时分,陈璟才恍惚醒来。
但其实不算是自然醒,是被门口的敲门声给叫醒的。
保安爷爷的声音从门板外边传来,“陈老师,快点回家吃晚饭吧,天要是再黑下去,村子里又没路灯,你一不小心就会摔下田埂里的。我前天就听说……”
“……好,我这就回家。”
收拾好课本和笔记本,陈璟出门跟保安爷爷道了声谢,回家就吃上了邹美英做好的酸菜肉丝米粉,汤底奶白,面上还有提香的葱花香菜花生米。
这可是邹美英做的难得的不带辣椒的菜,陈璟连汤带粉的吃了整整两大碗。
邹美英看他这样,既高兴又担心的,“小兵,晚饭吃多了容易积食,你晚上会睡不好的。”
陈璟摆了摆手,意思是没事。起身又把锅里剩下的给邹美英盛了一大半,其他的汤就一股脑倒给了他爸爸。
[三花猫头]好甜好温馨好治愈。
对了,忘了谢谢第二位投雷的贝贝,怕你社恐就不点出来道谢了啊(虽然现在好像也没好多少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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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2章 暑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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