谁能预料到那天会有冰雹啊?
谁能知道陈璟他家那个危了十多年的破房子就在那天不堪一击了?
当时,陈璟刚吃完了一把止痛药和安眠药正昏头昏脑地躺在床上休息。那段时间,莲花镇下了好一阵雨,陈璟的胸腔疼到感觉每次呼吸都带着厚重的血腥味,也许是安眠药发挥了作用,他的耳膜又疼又胀,像是被人用热毛巾死死捂住了,他根本听不到任何声响。
也因此,他没有听到房梁断裂的声音,也没有听到邹美英拼命拍打他房门的声音。
等到他意识到自己的大腿上传来嘎嘣脆响和撕心裂肺贯穿脊髓的剧痛时,他低头一看——瞬间呆住。
比他手指还粗的两条生了锈的钢筋,就这么直直的狠狠地不偏不倚地贯穿了他的大腿根。
滚烫的鲜血,冰凉的雪球,还有母亲惊恐的眼神和泪水……就这么深深地烙印在了陈璟的脑子里。
陈璟从未有一刻那么慌张那么可怖的升起一个念头——
他完蛋了。
他真的完蛋了。
他这辈子都完蛋了。
陈璟被邹美英用双手从废墟里挖了出来,也是在第一时间被邹美英拜托村长骑着三轮车送去了县城里的大医院。
可医生说,他们治不了。
大年初一的早晨,陈璟忍着剧痛被救护车加急转送去了南江省南江市的第一医院,到了的时候天都已经黑了。陈璟在路上疼的无数次恨不得昏过去,恨不得医生给他一拳或者给他打一阵安眠剂。
可每每看到邹美英披头散发的挤在陌生人堆里苍白虚弱而异常消瘦的身影,他又一次次掐着另一条还算完好的大腿逼自己努力清醒过来。
邹美英在害怕。
邹美英没有文化,邹美英需要他,邹美英也有病,还是脑子里的病。
陈璟在心里告诉自己:他不能睡,一分钟一秒钟都不能睡。
他一次次咬碎口腔内壁的软肉,硬生生撑到了新的医院。
可新的医生还是说,送来的时间还是晚了,而且因为不正确的大力撕扯和搬动,左腿的股骨中段有一截已经完全碎成……碎成难以辨认的模样了。
因为伤势很重,还意外感染了病菌,他前前后后在南江市第一医院一共做了六次手术,每一次都是在生死边缘徘徊。
第四次手术还差点失败,他心脏据说停跳了快三十秒,还是不管不顾冲进病房的邹美英的那声嘹亮的哭嚎把他踏入黄泉的半只脚拖了回来。
医生说,能保住腿,坚持康复训练能再站起来都已经是万幸了,你啊,就别再想其他的了。
说是说别想了,别念了。
可是陈璟怎么可能不想,怎么可能不念呢?
县城省城里里前来慰问的政府工作人员会一次次地用照相机拍他的伤处,拍他最无能为力最恶心废物的模样——虽说承诺了新闻不写他和邹美英的真名真姓,但还是都会责备道,“你们家那房子是危房中的危房啊,怎么还敢住人的?”
邹美英在送饭照顾他之余,偶尔也会在无人之时奔溃地质问他,“陈璟,你睡觉睡那么死干嘛啊!!你是猪吗?我都叫你了!我都叫你了!我都叫你了?!!!”
隔壁床也是断了腿的老人还会时不时惋惜地看着他,背着他和儿子儿媳感叹道,“哎,这么帅的年轻小伙子,老天爷啊真是造孽……”
整个世界都乱了。
整个世界都在咆哮。
没日没夜、不知疲倦地嘶吼尖叫。
他们好像只有通过言语,通过呐喊才能把心底压抑的痛苦和委屈发泄出来。好像喊出来了,委屈就能在口水里化解。
互相指责,互相埋怨,互相推诿,压力和责任就在一次次的来回颠簸中被生活这块磨刀石磋磨磋磨,最后变成尘和土,也算是心底被倒腾干净了。
这么多年来,世世代代,人人鬼鬼,都是如此的。
可,陈璟又能向谁发泄呢?
毫无预料的冰雹?
不讲道理的老天爷?
还是……
二十多年前建房子的父亲?
疯癫多年不思进取的母亲?
又或者是他这个明明在前几年人生里有无数次机会去改造房子修缮房子的陈硕士,陈副组长啊?
这他妈谁都怨不了啊!!!
谁,都,怨,不,了,啊!!!!!!
怨不了啊。
怨来怨去,最怨的还是自己,恨来恨去,最恨的也是自己。恨自己说狠其实又不够狠,说善又无法全心全意地善,说聪明不够聪明,说愚蠢又不够愚蠢,总爱自以为是地逃避现实,捂着耳朵,捂着眼睛……真真真是无能软弱恶心到了极点!
沦落至此,陈璟无话可说。
除了认,他还能有第二个选择吗?
别说死亡,那是每个人生命中都必然会降临的节日。
不要每次一遇到困难,就把这种美事提前的太早。他还有债要还,还不能走太快。
筹备了三个月如何避开傅家追查逃去国外的复工计划,最终也避无可避地变成了一摊废纸。
有奇迹让他站起来,有机会当个小学老师,还有一群小孩子陪他解闷开心,在河头村这块小而静的地方赡养邹美英心安地入土,陈璟对上天已经是再不能千恩万谢了。
其他的……都不求了。
不求了。
……
那天之后,大哥看陈璟的眼神就多了许多陈璟记忆里最痛恨的东西。每次一看到陈璟来,他都会赶紧送来一把凳子。
陈璟不喜欢那个凳子,所以从来不坐。
孩子们见他不坐,倒也没一个敢做。
但那把凳子,还是固执地陪了他们两个月。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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