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刺啦——”利刃划破林跃珠的肩胛骨，她发出一声闷哼。
身后追捕的人阴魂不散：“交出手里的东西，本王留你一命！”
该死的！方才林跃珠以一敌十，持久的打斗已经消耗了她太多力气，一队追兵被她甩剩这块难缠的狗皮膏药。
林跃珠顾不得剧烈的疼痛，踮脚闪身，转入林中的岔道加快脚步继续逃跑。
呼啸的山风毫无遮拦地撞上来，带着湿冷的恶意，帷帽的面纱被风摁在她的脸上，封住她的口鼻，她用力地鼓气把碍事的面纱吹开，大口地呼吸着空气，肺叶火烧火燎。
后肩的伤口持续渗出温热的血液，染红了她背后粗糙的麻布，又迅速被山风吸走热度，留下一片刺骨的黏腻冰凉。
宝业山怪石嶙峋，林跃珠脚下突然踩到一块布满湿滑苔藓的石阶，一个趔趄，“呃啊！”她的身体不受控制地向后倾倒，双手徒劳地挥舞着，脚下胡乱蹬踏，却只蹬落一片哗啦啦滚下山涧的碎石，视野天旋地转。
砰！
后脑勺毫无缓冲地重重磕在一块岩石上！
林跃珠眼前一黑，无数金星在黑暗中闪烁，耳中轰鸣不止，像有千百口铜钟在颅内一齐震响，盖过了山风的呼啸，也盖过了追捕那人逼近的脚步声。
模糊、晃动、重影的视野里，谢明璋踏着沉稳的步伐，从扭曲的树影中走来。
只有三步之遥，两步……
林跃珠麻木的手指曲了曲。
就在最后一步，反击的本能压倒了所有的剧痛和眩晕，林跃珠一个甩袖，一大蓬细密的白色粉末劈头盖脸地扑向了谢明璋！
“咳！什么东西？！”谢明璋惊怒，猝不及防地呛咳起来。
林跃珠来不及看他中招的模样，踉跄着起身，强行驱动几乎散架的身体，朝山顶的宝光寺跑去。
血液浸顺着衣摆滑落，砸在泥地上，洇开一小片一小片暗红。
林跃珠跌跌撞撞地回到宝光寺，她的厢房在后殿西侧的一处清幽小院，朴素得近乎简陋。
肩胛骨那道裂口灼痛难忍，每一个微弱的动作都拉扯着它，后脑勺撞击处也跳跃着阵阵的钝痛，身上每一块肌肉都在叫嚣着救命。
浑身上下简直没一处好受的。
隔壁耳房的丫鬟流萤听到响动，想到宝光寺闹鬼的可怖传闻，心中一阵发毛。
她壮着胆子点燃烛火，探出身子，朝正房轻喊：“小姐？”
林跃珠够不到自己的伤口，将七厘散胡乱往背后撒：“没事，不必过来，我起来喝口茶。”
“小姐...奴、奴婢今晚可以和您一起睡吗？奴婢有点怕......”
“不行。”
时间紧迫，林跃珠熟练地将绷带缠紧，牙齿用力一撕，快速打了个结实但极不美观的结。
房内的血腥气刚刚散去，厢房的门便被敲响了。
沉冷的男声传来：“林小姐，是我，谢明璋。”
谢明璋果然追上了宝光寺。
尽管这是意料之内的事情，但林跃珠的喉头仍是一紧。她的未婚夫太聪明了，这于她而言并不是一件好事。
流萤认命地哆哆嗦嗦走出耳房，边行礼边瞄了一眼谢明璋的脚，呼，幸好，是有脚的，是人，不是鬼。
“奴婢参见靖王殿下，我家小姐应已睡下了。”
林跃珠确认一应可疑的物品已经藏匿妥。
他今晚不怀疑自己，难保日后回想起来也不会怀疑。只有让他亲眼见过自己，才能把自己彻底摘出去。
她将中衣的领口撤散，又将头发揉乱，装作睡眼惺忪的模样，将房门开了一条缝：“靖王殿下，深夜前来，可是有什么急事？”
她又瞥了一眼流萤，见她被那胆小如鼠的模样，放了赦令：“流萤，回你房里去吧。”
谢明璋奇怪地将目光在主仆二人间转了一圈。
“殿下有所不知，最近寺里的住持去世了，头七还未过，我这丫鬟胆小。”
谢明璋点点头，他瞥见林跃珠莹白的脖颈，扭头轻咳一声：“你就不怕？”
林跃珠捏着声线：“我自然也是怕的。”
谢明璋敛了敛神色：“本王因公事上来宝业山，想起你最近正好也在宝光寺，便顺道来提醒，今夜山里恐怕不太平，你们此次上山可有带随行的护卫？”
“多谢殿下关怀，我们带了护卫的。”
“那便好，本王的人手稍后便到，本王也会给你们再加派些。”
“殿下进来喝口茶歇歇吧？”
厢房的木门“嘎吱”一声开到最大，谢明璋却站定在门口未动。
谢明璋又咳了一声：“你我还未成婚，如此怕是不妥。”
林跃珠忍着疼痛，拿来了茶水放在小木桌上，以看起来尽量轻松的姿态跪坐在蒲团上，朝门外的人说道：“也就剩三日了，不必如此老古板吧？我听殿下频频咳嗽，大抵也是口干了？”
一盏如豆的油灯在小木桌上摇曳，昏黄的光晕勉强撑开一小片暖色。
一身玄色劲装身高腿长的男子迈入小小的厢房，压迫感十足，林跃珠觉得空气都变得拥挤了起来。
方才还对自己穷追不舍的人，此刻褪去了肃杀之气，端坐在小桌前。
林跃珠后脑肿胀感暂时代替了疼痛，肩胛的伤口却不容乐观，被粗糙的布条裹紧着，火辣辣的一道，冷汗浸湿了内里的中衣，黏在皮肤上，幸好这正是春寒料峭里，她披着外衣倒看不出什么异样。
林跃珠面对当朝最刚正不阿、且出了名难对付的靖王，做不到游刃有余。
她有些紧张，低垂着头，一边往茶壶里投了一小把茶叶，一边用余光偷偷观察着他，看样子应该没有怀疑她？在他眼里，她应当是一个温婉娴静、端方有礼的闺秀？
少女密密匝匝的睫毛抖动了一下，在烛光下末端的绒边泛出浅金色。
茶水“咕噜噜”地煮沸了，林跃珠正欲抬手斟茶，谢明璋截住了她：“我来吧。”
骨节分明的大手伸向粗陶茶壶，动作矜贵优雅。
林跃珠盯着那只手，愤恨暂且盖过了紧张，她咬了咬牙，方才就是那只“罪魁祸手”提剑伤了她。
斟茶的水声淅淅沥沥，在寂静的厢房里被无限放大。
谢明璋将注满茶水的杯子轻轻推向林跃珠，杯底与粗糙的木桌摩擦，发出细微的“沙”声。茶水在杯口微微荡漾，映着摇曳的灯火，也倒映出他冷峻的脸庞。
不过很快林跃珠便看不清了。热茶腾起一股白雾，在两人之间袅袅升起。
谢明璋对林跃珠这个未婚妻说不上讨厌，但绝对不喜欢。
婚姻总是遵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他已及冠，到了成婚的年龄，娶一个王妃回家执掌中馈，延绵子嗣，这再正常不过了。他的父亲老靖王和当今圣上一母同胞，本有享不尽的荣华富贵，可惜去世得早，母亲靖太妃悲痛不已，从此一心礼佛。她几次到宝光寺上香都偶遇林跃珠在此小住，甚是喜欢林跃珠这有佛性的孩子。林跃珠身份是大梁顶顶的尊贵，是定远侯府的长房嫡女，还是当今皇后的侄女，若是她晚生几年，定是要当太子妃的。于是靖王太妃求来了一道圣旨，给自己的儿子靖王谢明璋定下了这门婚事。
谢明璋的思绪回笼，目光不由自主地越过杯沿升腾的热气，落在了对面人的脸上，这是他第一次这么近距离地观察她。
昏黄的灯光照得林跃珠莹白的小脸更显柔和，嘴唇饱满，不过有些苍白，小巧的鼻尖冒出一层细密的水珠，不知是薄汗还是热茶熏的水汽。
她啜饮了一小口茶水，乌黑如瀑的秀发随着低头的动作散落。
她似是感觉到他的目光，终于抬眸望向他，圆圆的杏眼天生便眼波盈盈，无辜极了：“这是最普通的山野粗茶，味道有些苦涩，殿下可喝得习惯？”
人美则美矣，但他还是不喜欢。
谢明璋端起茶杯，将杯沿凑近鼻端轻嗅，又呷了一口，只冷冷地评价了两个字，“尚可。”
他转而移开目光，望向林跃珠身后的床榻。
那床榻简陋，铺着半旧的青布薄褥，看来他这未婚妻并不骄奢，来日成了婚，应担得起把持王府的重任。
只是他不知道，那被褥之下，正掩着他今晚追查的东西。那是千机阁的秘密，一笔笔足以将她定罪的私铸盔甲、金银流向的数字。
林跃珠察觉到谢明璋的探究，心提到了嗓子眼，他不会是发现了些什么吧？
她微微偏头打断他的目光，试探道：“殿下辛劳，这么晚还有公务在身？”
谢明璋回过神来，虽是未婚妻，可到底还未成婚，这样盯着姑娘家的床榻看，多少有些逾矩。
他摸了摸鼻尖：“嗯。你可知千机阁？罢了，你应当不知道。”深闺的小姐如何会知如此凶险的组织？他顿了一下，还是解释起来，“千机阁的杀手不但杀人，更精通机关、毒药，呵，如今都敢私铸盔甲了，我得了消息，便一路追到宝光寺。”
林跃珠心中不免有些得意，呆瓜，千机阁的阁主就在你面前呢，倒是个体贴人，还给她解释一番。
他又喝了一口茶，冷不丁地说：“你是我母亲要娶回家的人，我会尊你、敬你，该给你的尊荣、权力我一样都不会少给你，只是我无心儿女情长，你若还想要旁的，我给不了你。”
林跃珠在心中狠狠翻了个白眼，谁要你的“旁的”，说得跟她如何那般渴求他似的。
论起对儿女情长的不屑，林跃珠可不认为自己比他少。看来威名赫赫的靖王殿下和寻常的男子比起来也没什么过人之处，都是一样的高傲自大。
谢明璋还在继续解释，生怕她误会他有什么“旁的”情愫似的，“今晚就算是旁人在宝光寺，我也会来提醒，护国护民是我的本职。况且以你的身份，若被千机阁的人掳去，会给我添不少麻烦。”
“臣女多谢殿下提醒，日后定不会为殿下添麻烦。”
她答话温顺得体，可谢明璋总觉得她的“日后”二字仿佛刻意咬重过一般，有些刺耳。
有惊无险，最终谢明璋并未怀疑林跃珠一分一毫，喝完一盏茶后便离开了。
他走了，流萤鬼鬼祟祟地溜进林跃珠的厢房：“小姐...奴婢真的不敢一个人睡......”
流萤睡觉最是好动，若被她碰到伤口可够自己好受的，林跃珠叹了口气，妥协道：“好吧，你不许贴我那么近。”
流萤谢天谢地地钻进林跃珠的被窝：“小姐，您为何不怕啊，听说那住持死的时候，浑身火光，那些小沙弥都说主持不是所谓的‘虹光圆寂’，是他走火入魔，引来了十方的恶鬼，不知那些恶鬼...是不是还停留在此啊......“流萤越说声音越小，打了个冷战。
“你一日到晚神神叨叨的，没鬼都被你说得有鬼了。我从不信鬼神之说，我来宝光寺，只是因为母亲的牌位在此。”
还有千机阁的据点之一在此。
并且，那住持就是她杀的。
佛面兽心、吃里扒外的东西，她不过是替天行道罢了。
他们千机阁所杀的每一个人，都是该死之人，阎王该谢谢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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