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月初五,靖王府张灯结彩,红绸如瀑,从巍峨的大门一路铺陈至正殿。暮色四合,红烛摇曳,灯火通明,处处皆是喜气。
正殿内,宾客云集,衣香鬓影。不至鼎沸喧嚣,满堂皆是欢声笑语、环佩轻响,喜气洋洋。
林跃珠的父兄仍驻守在在万里之外的边关,母亲早逝,定远侯府的西向席位不算热闹,坐着一位代表侯府前来送亲的老宗亲,以及侯府在京中的几位旁支女眷。
帝后不便亲临,但皆赐下了丰厚的赏赐,特别是皇后,给自己的侄女林跃珠添了好几箱嫁妆。
殿上东向主位,端坐着一位身着深紫织金纱宫装、仪态雍容的贵妇人,她正是谢明璋的母亲靖王太妃。靖王太妃目光柔和地望向新人,嘴角噙着欣慰的笑意,这大抵是老靖王去世后她最开心的一回。
林跃珠身上的嫁衣流泻华彩,她手中持着一柄牡丹团扇,严严实实地掩住自己的面容,只在扇沿上方露出一双秋水明眸,额间点了金箔花钿,仪态端庄,尽是说不出的明媚。
谢明璋一身红底赤金蟒袍,玉带束腰,身姿挺拔如松。他素以冷峻威仪闻名,此刻眉宇间惯有的凌厉被烛火柔化了几分。他的目光投向身侧那抹倩影,平静的心还是起了一丝波澜。
礼官满面红光,高喊:“吉时到——”
接下来便是三拜九叩:一拜天地,二拜高堂,夫妻交拜。
跪拜的动作间牵扯到林跃珠肩后刚结痂的伤口,细微的疼痛将她短暂地从迷茫中扯出。
她今日一直愣愣地听从礼官的指挥,按部就班地走着婚仪,只觉得自己仿若踏在云端,现在才恍然回过神来。
夫妻交拜的最后一叩首,林跃珠起身时突然感到一阵眩晕,下意识地抓住了谢明璋。
谢明璋托住她的小臂,转而握住她的手腕,将她稳稳扶起,又立马松开。
“请新娘却扇——送入洞房——”
步入新房时林跃珠终于对一切有了实感。
谢明璋到外头敬酒去了,林跃珠喊外头的丫鬟准备了些吃食,斯斯文文地小口吃着,填饱肚子后又慢条斯理地到汤泉间沐了个浴,谢明璋还没回房的动静。
她将床铺上的花生、桂圆、红枣利落地抖到地上,自顾自上了床。
“小姐、呃王妃,您确定您不用看那本、那本小人书吗......”
“不用。你也下去好好休息吧,你今天也陪着我累了一天了。”
“那您和殿、王爷,今晚.....今晚不......”
“这都什么时辰了,你看他磨磨蹭蹭还不进房的样子,像是打算与我圆房吗?况且就算他有这打算,我还不愿意呢!他想得美!”
林跃珠侧躺在床上,脑子里过着千机阁亟待处理的事务。
林跃珠暗地里是千机阁的阁主,更暗地里的一层是,她早已投靠了大公主。如今铸造铠甲的账簿已结,大公主让她查的事情已有些眉目了,这桩皇家辛秘太过骇人,必须向大公主面禀,不过大公主替皇上南巡归期未定,林跃珠心中的大石迟迟不能落下。至于王府的事情,她不太在乎,估计日后和谢明璋也是井水不犯河水,各过各的,王府要操心的事定不会比千机阁的事难。
思索间,林跃珠的秀眉打成一个结。
新房的门扉此时缓缓打开,谢明璋竟回房了,林跃珠还以为他今晚干脆到别处去住呢。
“我去沐浴,你先睡吧,不必等我。”
呵呵,幸亏她没自作多情地去看那什么小人书。
“你...方才是朝我翻了一个白眼吗?”
“妾身不敢,王爷定是看错了,妾身不过是太困了。”
什么“妾身不敢”,怎么这些温顺的话从她嘴里说出来,总觉得刺刺的。
谢明璋按下心中的怪异,在房里的净室冲了个澡。出来看到罗汉床上多出来的一床锦被,眉峰一挑,心想,这倒还算夫妻间的默契?
“报——王爷!属下该死,扰了您和王妃的兴致!”
“什么事?”
“宫、宫里来信,皇上召您即刻进宫……说…说是星象凶险,让您即刻前往奉天殿执守,协助国师解凶。”
“知道了,备马。”
谢明璋下床穿戴整齐,“我这两日应该都不回府了,府中大小事务都交给你了。”
林跃珠长舒一口气,下床装模作样地盈盈行了一礼,舒舒服服地一觉睡到了天明。
*
薄纱般的阳光透过窗棂,洒入寝殿。昨夜的红烛早已燃尽,只余下凝结的烛泪。
林跃珠掀开眼皮,懵了一瞬,是了,她在靖王府。怎么这几日脑子总是混混沌沌的。
谢明璋不在,林跃珠收拾好自己便一个人到福宁堂给靖王太妃敬茶去了,她倒不觉得这有什么,独身一人她还乐得轻松,一路上心情无比舒畅地欣赏沿途的景致。
靖王太妃却不是这么想的,她亲亲热热地拉过林跃珠的手,“好孩子,昨晚委屈你了,新婚之夜明璋没能陪着你。我已给他留了话,等他忙完这一阵子,必须好好补偿你。听说昨晚宫里的旨意来得急,你们可有行周公之礼啊?”
没想到靖王太妃会如此直白,林跃珠顿感脸热,“回母妃的话,昨晚......我们还没来得及......”
“这倒是谁也怪不了......我说呢,明璋他素来不近女色,初次行事必定是鲁莽的啊,你怎的会起得那么早。”
靖王太妃见林跃珠脸红成个柰子的模样,终是换了话题,“明璋他只是看着性子冷,他啊,年纪轻轻就袭了爵位,从未有过同龄孩童一般的玩乐。他要管宗庙祭祀、封地赋税,皇上近两年又时常给他加派任务,他时常夜里批文书批得眼睛通红。日后你们夫妻二人要同心协力,这王府的重担才能扛得稳当啊。”
靖王太妃又让嬷嬷将王府的账簿、大钥匙、奴仆身契等一应物品呈上来。
“这些你都收好了。你也知道,我只求早登极乐,之前这些都是由府里的周嬷嬷主管,王管家协助。我今日就得启程下景州去听无尘法师讲经,周嬷嬷老家亦在景州,她和我一道去,所以这些就全交由你了,你若是有什么不懂的,可以找王管家。”
“是,母妃教诲,儿媳铭记于心,儿媳必不负母妃所托。”
林跃珠年幼丧母,甚少体会到母女亲情,她的婆母没一点王太妃的架子,和她讲了一会儿家常话,又给了她不少赏赐,她心头暖暖的。
没想到这靖王府跟世外桃源似的,全无外头的打打杀杀,谢明璋确实是朝中中立的清流。
林跃珠一个人来,带着几个人走,身后几位仆人替她搬着几大箱赏赐。
回到承晖院,林跃珠暂时在偏殿的书案上整理昨天的嫁妆和礼单,还有新接手的王府账目。
不知怎的,是不是偏殿的案几设得太矮了?她总觉得头晕脑胀,神思恍惚。
她伸了个懒腰,锤了锤脖子,“流萤,让府里的人尽快给我理一间书房出来,桌椅都要按从前我房里的尺寸做。”
“是,王妃,奴婢这就去。”
林跃珠盯着一条条账目,平日打算盘打得啪啪响,如今脑子却怎么也转不过来。
眼前越来越模糊,林跃珠的身子渐渐伏了下去,直接趴在案几上。
林跃珠陷入了一片混沌中,四周一片黑暗,什么都看不见。
黑暗是粘稠的,混杂着那一晚宝业山湿冷的山风的气味。
她觉得自己沉在水底,水压辗得浑身都痛。
好像有人在岸上讲话?隔着厚重的水墙,声音被拉成模糊的长音,忽近忽远的,听不清真切。
“王妃,您怎在这睡着了,不若到床上去睡?”
“王妃,您可要用午膳?”
“王妃,王太妃这会儿要启程下景州了,您可要去送?”
“王妃,您怎么还在睡,您别吓我啊......”
“王妃,您醒醒......”
到底是谁在说话?
“你杀戮之罪过重,是本官把你绑来这阴曹地府。”
“交出手里的东西,本王饶你一命。”
“虽然你所杀之人皆是罪有应得,但阎王殿的律例不可改,你便在这阎王殿待上几日,待过了天官监察,本官会授你归窍术。”
“记住了,你用归窍术还魂乃是逆天而行,必须日日采补阳气。”
我要活,我要活!
林跃珠像溺水的人猛地破开水面,弹坐起来,冷汗浸透的头发黏在脖颈,像水鬼湿漉漉的藻发。
林跃珠的胸膛剧烈起伏,贪婪地大口攫取氧气。
外间传来瓷器轻碰声。
“王妃!王妃您醒了!”流萤扑到床前,泪珠砸在她的手背,烫得惊人。
她盯着手背的水痕发怔,“你...你是谁?”
流萤整个人都僵住了。
“我又是谁?”
“王妃?小姐......小姐!您别吓我啊!我是流萤啊......”
林跃珠盯着哭得上气不接下气的女孩,脑子里仿佛闪过一丝什么东西,却又转瞬即逝,什么都抓不住。
“嘶......我的头好痛。”
“快!王妃说她头痛!还不快去传大夫!”
“大夫!王妃又昏过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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