临近春末,温度不升反降,连绵不绝的小雨尤其令人厌烦,把本就暗淡的房间映得格外压抑。房子的女主人瘫倒在沙发上,耳根从一进门就没清净过。
“哪个女孩子的家里是你这样,快三十的人了怎么还跟十**似的。”
一个身穿墨绿色旗袍的女人坐在她身侧,五十多岁的妇人看上去最多三十。一眼望去苗条温婉,朴素而不失优雅,嘴上却滔滔不绝,疾言厉色的说教着。
“妈,哪个艺术家的家里不摆点画啊。咱家不也有爸高价拍的那些画嘛,你别一来就说个不停的。况且,家里只有我一个人,又没别人看见。”她非常没有底气的说完,求饶似的抱住她严厉的母亲。
母亲显然不吃她这一套,绝情的推开她继续道:“你是觉得我不懂艺术啊,还是觉得你妈我傻啊。你就是弄一墙百鸟朝凤,我都不提任何意见。”
“宋绘楠,我培养你这么多年,不是让你给我画一屋子死人的!”
“他都死了多久了,你也该放下了吧。人死不能复生你也是知道的,还是说你也想把我气死,你就满意了?”
说着说着女人声音里染上了哭腔:“我辛辛苦苦把你拉扯大,现在都该安享晚年了。先不说你能不能让我抱上孙子,你到底什么时候才能让我安心啊!”
哭声,怒吼声,回荡在空旷的房间里,挖空了宋绘楠的内心。
她再次陷入无尽的深渊,无法出声回答母亲的责问。
这样的对话已经有过很多次,刚开始的时候,宋绘楠也会歇斯底里的与母亲争吵。次数多了,她一句多余的话都不想说。
认定你错的人,无论你说什么做什么,都是错。
而错误的根源,便是这个已经无法复生的人。错误的原因,从他们年少时懵懂的感情一直进化成他离开后她无法割舍的思念。
都说,记住一个人最好的方式,就是成为他。在宋绘楠的世界里,记住一个人最好的方式,就是这一屋子的画。
她亲手勾勒出她爱人的模样,从轮廓到五官,从着装到神情。每一笔,都是在大脑中回忆他。那么生动,那么清晰,就像,他就在她面前,从未离开。
两年了,她画了两年。
刚开始是每天两幅,再到每天一幅,后来她用一两周画完一幅大的。素描、水彩、油画还有无数电子版的画像,都是同一个人。
她还会给他买各式各样的衣服,把衣服摆好,再画进去。会出去写生,只不过是取景,中心人物还是他。
这些画大部分用相框裱满了偌大的房子,还有很多堆叠在画室和卧室,换谁来到这个房子里,都会倒吸一口凉气。
别人会不理解她,觉得她疯了。母亲带她看过心理医生,但是患者不愿意走出来,医生也没办法。
独自出去写生的时候,有人路过会旁观一二。平白无故的风景中,一个人都没有,这姑娘的画里却出现一个清晰的身影。懂艺术的可能会认为是创作,不懂的细想一下魂都能吓破。
如果说艺术家都是疯子,那宋绘楠,是一个比疯子还要疯的创作狂魔。
最后绝望的宋绘楠跟着母亲去参加了一个无比漫长的饭局。她的母亲像大多数母亲那样,急于给她介绍相亲对象,明知道自己女儿现在的状态有多不适合面对新的恋情,却还是要往她的生活里硬塞进来新的人。
她骄傲的母亲看不起她亲自挑选的爱人,甚至认为他的死亡是命中注定他们必须分开,老天都在宣告他们的不合适。
没有人不想得到亲人的祝福,宋绘楠想要的更多。她希望母亲能同意她为对方守一辈子活寡,直到她死后能去另一个世界寻找他,或者来世能彻底忘记他,也忘记自己的痛苦。
还好,她还可以把他画出来,抱着他睡觉,可以在他面前哭诉,可以面对面指着他的鼻子骂他混蛋。
比如现在,宋绘楠从相亲局脱离回来,少量酒精让她暂时忘却了今天的不美好。她站在很大的一幅画前,与画中的人对视片刻,随即便整个人倾倒在上面。
她拥抱着他,脸贴在他没有温度的胸膛上,闭着眼睛,什么都感受不到,只有无尽的静默与思念。
过了一会儿,她对他说:“好想你。”
“明天,我去看你。”
“想我了吗。”是陈述句,她知道他不会回答。
是他走之后的第二个祭日。宋绘楠一般不会在意什么日子,只要她想他了,就会过去。
“如果当初我没跟你吵架,没有那么无理取闹,你是不是就不会离开我了。”这句话像心魔一样缠绕着宋绘楠。关于他的死,最内疚的是他的爱人。
忘记一个人,往往先忘记的是他的缺点,是跟他在一起时候的所有不美好。留下的都是幸福与欢乐,以及自己对他做的不好的地方。
每次去看望他,宋绘楠都会提前完成一副画给他带过去。画出她记忆里的画面,证明她没有忘记。
这几天画的是他生前穿白大褂的样子,像一个扩大版的证件照,会摆在医院大厅王牌医生墙上的那种照片。
只是一副简单的素描肖像画,对于宋绘楠来说应该是一晚上就能画出来的那种。就这样一幅画,她画了三天了。也不是她有多么精益求精,修修改改很多遍,画中人的脸上依旧是空白的。
他的五官,她忘记了。
两年过去,那人精致的五官,清晰的面容,在她的脑海里逐渐模糊。前段时间还能勉强画个七七八八,她现在都不知道自己现在画出来的到底是谁,怎么画怎么不对劲。
强撑了两年,把这些画还有那些记忆当作他还存在的证据。可是记忆模糊了,她画不出来了,证据消失了。
她问自己:“他是不是彻底不要我了?”
紧绷了很久的弦,断了。
宋绘楠把墙上的画全都砸下来,重重摔在地上。无数散落的画稿也被她扔的到处都是。地毯保护了相框外的玻璃,让他们暂时没有碎的到处都是,却无法阻止它们裂开。
裂痕里是一个个英俊的男人,他们都是同一张脸,却站在不同背景里,有着不同的动作和神情。是那么的鲜活,这都源于创作者热烈且真挚的爱。
宋绘楠筋疲力尽的瘫倒在地毯上,被自己的创作包围着。她随手拿起一张,对视几秒,撕碎。再拿起,再撕碎。重复了没超过五次,她已经泣不成声,将撕碎的画稿团成一团,抱在心口,浑身都痛。
外面的雨没停,没开灯的房间里已经彻底陷入黑暗。房子的女主人躺在散落了一地的画中,没有动作,没有声音,安静的像是已经没有呼吸,短暂的离开了这个让她痛苦的世界。
风声雨声重合在一起,阳台的风铃也响个不停。
没关严的窗户挡不住风的进攻,于是风就自顾自地进入这个阴冷的家里,把轻飘飘的画稿吹散。原本没有被扔在地上的画稿和较轻的物品也被吹下来。它们配合着风的恶作剧,到处叫嚣着,乱作一团。
而真正的女主人完全不想理会它们的狂欢,尽管有些画稿狂妄的落在她身上,她也没有任何动作,仿佛已经是一具冰冷的尸体。
她昏睡过去。
宋绘楠做了一个梦,梦里,她还是拥抱着墙上那副很大的画,但是画里的人却突然有了温度,她感受到温暖,隐约间似乎还有那人身上浅薄的香味。
那个香味很特别,是一种很纯净的味道,像放了薄荷的白开水,纯净又温暖。她已经太久没有闻到,记忆里都没有这个味道了。
可能是身体本能的激发出回忆,让这个味道再次出现在她的脑海中,就像真的闻到了一样。她这样想着,心情不自觉愉悦起来。
于是在她醒来的时候,嘴角都是上扬的。只是睁开眼看到的画面使她愣神了很久。
昨天还声色俱厉的母亲今天突然变得和蔼又慈祥,像是回到了她小时候,见到了那个温婉有耐心的宋夫人:“楠楠,你终于醒了,快起来收拾收拾,换身正式一点的衣服。”
宋绘楠清楚记得自己刚跟母亲吵了一架,还喝了酒,把家都砸了。今天竟然醒在爸妈家自己卧室里柔软的大床上,一睁眼就看如此和善的母亲。
先别说她多久没回家住了,这样的母亲已经消失很多年了。
介于昨晚喝了酒,虽然没喝多少,但是之后的事情她没有记忆。于是就鉴定为母亲半夜再次来到自己家中,看到混乱的画面。心疼之下把她带回了家,又后悔自己的所作所为,于是决定以后对她好一点。
“嗯!这样就合理多了。”宋绘楠坐在床上自言自语。
温婉的宋夫人帮她拿来衣服:“什么合理多了?快起来了,一会儿该迟到了。”
宋绘楠缓缓伸了个懒腰看向她:“迟到?要去哪吗,我今天还有别的事情。”
今天是他的祭日,她还要去看他。害怕母亲生气,她没敢细说。
“咱们不是说好了今天要一起去拜访何家老太太吗?你有什么事?”母亲很自然的说出来,表情没有任何不对,可是说者无心,听的人脑子都要转出火了。
她小心翼翼问:“什么时候说的,我有点忘记了。”
“你能记住什么?”
“起来化个妆,今天说什么也要去。上次她七十大寿你就缺席,人老太太一直惦记你呢。”母亲边说边把她拽起来,还没等她反应过来就催着她洗漱化妆。
换好衣服站在大厅等待的时候她还在思考:“什么老太太?”
“为什么惦记我?我怎么没听过有这么个人?”
“也没听过有这么回事啊?”
“难道我太久没回家,爸妈的亲朋好友换了一批?”
思绪混乱中,她已经被拉着坐上了赴宴的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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