毫无头绪。宋绘楠只能将此判定为她太久没关心家里的事，还总是敷衍父母的安排，也没认真倾听过他们讲圈子里的关系和人物。所以才会一点都不记得，也不记得什么何家老太太，可能只是幼时见过，所以才会客气的说惦记自己。
一路上宋绘楠都在思考今天怎么样能早点脱身，好去看他。还得回趟家，家里一团乱，打扫的阿姨去了应该会帮她把画重新挂好。
她还撕了几幅画，回去要重新画出来。
还是太冲动了。
“楠楠你想什么呢？心情不太好的样子。”坐在副驾驶的父亲通过后视镜观望了她很久。
一旁的母亲牵起她的手，笑着开口道：“今天这身旗袍是我新去给你做的，还是淡粉色的花样更衬你。”
母亲笑意越来越深：“不愧是我女儿，这小脸嫩的，跟妈年轻的时候一模一样。”
就连父亲也捧哏道：“夫人现在也不差啊，跟女儿在一块儿跟那亲姐妹似的。”
两位中年人喜形于色，这样和谐的画面，宋绘楠很久没有见到过了。很奇怪，因为她之前那些事，他们在一起的话题都是不和谐的，不是在争吵，就是在教育她。
而且，母亲很久没有给她做过旗袍了。她并不喜欢穿旗袍，只是因为母亲喜欢，所以她过去经常穿。但是这几年离开家之后，她很少穿了。
这身旗袍像是二十几岁的小姑娘穿的，她已经快三十了，淡粉色花样的白色旗袍穿在她身上，真的不会违和吗？穿的时候没在意，现在被人提起，她才后知后觉的发现今天像是在做梦一样，太多事情不对劲。
太多为什么让她大脑短暂宕机了一会儿，又很快用合理的解释把自己说服了。所以到达目的地的时候，宋绘楠又变成了那个看起来听话又端庄的宋家大小姐。
面前是一个很大的中式庭院，像古装剧里大官的府邸，后院有三妻四妾的那种。不过门口停的豪车和身穿西装来接待他们的管家，将她拉回了现实。
这不是深宅大院，这是现代某个书香世家的庭院，而且是她确定自己没来过的地方。
管家带领他们去见老太太，宋绘楠走在最后面，一路左顾右盼，确定自己对这里没有印象。主要是庭院里的芍药开得正盛，还有一颗玉兰树，白色的玉兰花散发出淡淡幽香，微风拂过，花香四溢，沁人心脾。
宋绘楠正看着玉兰树愣神，眼前忽然出现一个人影。
少年立在玉兰树旁，与一个年轻妇人交谈着什么，只留了一个背影给她。不知是太想还是太像，这个背影实在是像她死去的爱人，这个画面像在哪里见过。
好熟悉。
在哪见过呢？
“楠楠，想什么呢，盯着一棵树看半天。”母亲走着走着发现身后的人没了，独自返回来找她。
宋绘楠当然不能说自己在想什么，于是胡言乱语道：“想...想这棵树真好啊，这院子真不错，要是咱家就好了，很适合散步。”
她虚心的挽着母亲的胳膊笑笑，没想到母亲竟然大放厥词道：“喜欢这里，那就嫁过来啊！”趁着身边没别人，她笑着放低声音：“管家说了，小少爷昨天刚从国外回来，今天就来看望老太太了，缘分来之不易，你可给我抓住了！”
突发今天是相亲局的宋绘楠：“妈！昨天晚上刚见了一个，今天就迫不及待又让我见下一个，你知不知道今天是什么日子啊！”
母亲明显愣了一下：“昨晚你见谁了？今天又是什么日子？”她迟钝地看向身旁的人：“楠楠，你怎么能这么跟妈妈说话？”
宋绘楠皱起眉头，她不理解母亲为什么要明知故问，更不理解明明她们已经用这样的语气态度争吵过无数次，她有什么必要在这装和谐。
还没等到下文，管家折返回来，母女俩暂时放下互相的质问，给足对方颜面。
庭院里搭建了一个规模较小的戏台，老夫人坐在戏台对面的亭子里，客人们分散的坐在台下，品茶闲聊。
三人来到老太太跟前，宋绘楠维持着原本的端庄，尽管心里很乱，表面却波澜不惊，一副大家闺秀的样子。
寒暄了几句，老太太起身走到宋绘楠跟前。拉起她的手，仔仔细细端详了她好一会儿，看得她鸡皮疙瘩都要起来了，老太太才悠悠开口：“楠楠？不记得我了？”
没有后文。宋绘楠太久没跟陌生长辈交流，有点儿不知所措，她尴尬一笑。
幸亏老太太没计较，把她拉到身侧坐下，继续盘问：“你小时候啊，可喜欢在那个戏台子上玩儿了。还跟我说，你长大了一定学会唱戏，天天来唱给我听。”
有吗？我怎么半点印象都没有。
没等她开口，身后的母亲就说：“可不是嘛，小时候什么都不懂，一来就嚷嚷着要找小易哥哥玩。”
老太太听到这儿心情更好了，对着母亲笑笑，又跟身侧的楠楠讲：“你小易哥哥今天也在，他等下过来，你去跟他说说话。”
小易哥哥？
宋绘楠在心里盘算了一下，把今天出现的陌生词汇组合在一起，自顾自地脱口而出。
“何？易？”
“谨。”
她念完这三个字，心脏剧烈地跳动起来。
忽地，身后出现了一个熟悉的声音：“看来没忘记我嘛。”
“这不，还能叫出我的名字呢。”
爽朗的语气，熟悉的嗓音，还有...她叫过无数遍的名字。
可是...怎么可能。
怎么可能......
刚刚还在剧烈跳动的心脏，在这个声音出现之后，暂时静止了。
宋绘楠把手撑在椅子边缘，她不敢转头，更不敢告诉自己什么。
难道说世界上真的有死而复生的人。还是她爸妈给她找了个同名的，声音像其实只是自己幻听了。
不可能，这不符合常理。
可是...万一呢，世界上本来就有很多说不清道不明的事情。
为了这个万一，她站起来，缓缓转身，像是要面对什么十分可怕的东西，紧紧咬着牙。
“宋绘楠。好久不见，都长成亭亭玉立的大姑娘了。”一个穿着正装，皮肤白皙，长相十分帅气的男人站在那。他客气得冲她笑笑，表示友好。
宋绘楠静止了几秒，确认眼前是真的人，而不是一幅画。是一个真实存在，会呼吸，会说话的活生生的人。
对方在说什么，她一个字都没有听到，她只想冲过去，紧紧抱住他，再也不要离开他。所以她就这么做了，只是还多余了一个“流泪”。
亭子里外的人全都注视着这一幕，端庄懂事的宋家千金抱着刚刚归家的何家小少爷，埋在他肩膀上，眼睛都哭红了。
这位少爷愣住了，他缓缓将身前人推开，看着她泪眼朦胧的样子，实在是不知道如何开口。好在无需他开口，宋夫人就赶来救场了。
她拉开宋绘楠，帮她擦干脸上多余的泪水，玩笑道：“你跟你小易哥哥，什么时候感情这么深厚了？这孩子，真是。”
戏唱完了，看戏的都自觉离开。亭子里，失魂落魄的宋小姐死死盯着玉树凌风的何少爷。一旁的长辈一句接一句的调侃着他们。
宋小姐像是听不见似的，只留何少爷一人低着头尴尬。
本来害怕这小妹妹尴尬，才热心的同她打招呼，没想到这姑娘一上来就演这一出，最后尴尬的人只有他。
宋绘楠也不管什么常理了，就算是个梦她也认了，朝思暮想了两年的人，多看一秒钟都是值得的。
“要不趁今天两家都在，咱们就把孩子们的婚期定了。这样呢，也算是对得起老姐姐。”老太太开口谈婚事，张嘴就是故去的宋老夫人。
宋夫人本就是就着这事来的，听见老太太这么早进入正题，高兴得嘴都合不拢了：“诶呀，老太太真是性情中人。当初家里长辈定下这门婚事的时候，小易还在国外念书呢。”
“这么多年过去，这事也算有个着落了。”她说着看向自己的女儿，发现她一点不避讳地盯着人家看，伸手拽了拽她。
反应过来他们在聊什么的宋绘楠猛地看向自己的母亲：“妈！你！你同意我跟他结婚？”
也不是有多开心，主要是震惊。像被打入冷宫很多年的妃子，突然要将她册封为皇后！换谁来了都是要难以置信一下的。
宋夫人没想到她反应这么大，一点大家闺秀的样子都没有。她对着老太太浅浅一笑：“您别见怪，她平时不这样。”
“哈哈哈。”老太太显然没在意小姑娘的失礼，爽朗的笑声打破了这气氛：“青梅竹马，两小无猜，真是般配呐。楠楠是个有灵气的姑娘，这样的性子，跟小易啊，合得来。”
青梅竹马，两小无猜。
宋绘楠一直记得，当时得知何易谨殉职的消息，她德高望重的母亲评价道：“你看，你们命中注定是要分开的，老天都在向你证明，你们不合适。”
而现在，同样的人，温婉贤良的宋夫人评价说：“是啊，俩孩子站在一块多般配，郎才女貌，门当户对的。”
主要是，门当户对吧。
宋绘楠幡然醒悟，对着面前的这个何少爷冷冷开口：“你是医生。”
“是。”全程没有开口的何少爷面对她的陈述句回答道。
“你有个哥哥。”
“嗯，今天没在。”
“你单亲，父亲去世了，母亲身体不好。”
他没再说话，低下头，表示默认。
调查户口一样的对话，调查的人却像是手握对方信息，一条一条对照着陈述，仿佛只是在核对户口本上的信息。
一样的工作，一样的身世，一样的人。只是因为家境不同，他们的关系就从命中注定不合适，变成郎才女貌，如此般配。
这一定是个梦，是一个极其现实又荒唐的梦。
醒过来吧，宋绘楠，他根本不是你想见的人，你想见的人，早死了。
大脑这样告诉她，然而心脏不买账，心脏还是想留下来多看看他，想溺死在他的怀抱里。
长辈们没有注意小辈的谈话，自然也没有注意到宋绘楠自顾自地离开。
贸然离场，这是很不礼貌的行为，可是她只当这是个梦，也就不在意什么礼数了。她只能感受到内心真实的撕裂感，清晰的根本不像是梦里能感受到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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