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去引开追兵……”树影在岩壁上蜿蜒,李璟岱的手腕被紧紧桎梏。
不是少林擒拿的巧劲,而是带着压抑怒火的蛮力。
唐晏顷指节泛起白,他的后背贴在湿漉漉的苔藓上,整个人在暗光中显得格外惨烈。似墨梅盛放于冬天雪夜,睫毛沾染山露,眼尾却烧出刀锋般的冷焰。他锁住李璟岱,声音发寒:“轮不到你去!”
“他们人多,目标是你……”李璟岱试图挣脱,目光却不由自主落在唐晏顷锁骨下衣襟上那道被血晕开的破口。
“那就更加不行!”唐晏顷斩钉截铁,狼狈却异常强硬,“我要你给我老实地待着!”那“我要”二字咬得格外重,像是砸在潮湿岩石上的闷雷。
远处的脚步声正拨开枝叶,越来越近,带着要索命的焦灼。山风裹挟着苦蒿的辛涩和枇杷熟透后微醺的甜香,浓郁得几乎令人窒息。李璟岱寻氧时,林隙间泄下的阳光正在飘摇的树叶上飞速跳跃。
他将声音压得低到只有他们两人才能听见,连哄带骗:“让我去吧,谁让我是你哥哥,我跑得很快肯定不会有事的,你乖啊。”
唐晏顷的目光瞥过李璟岱紧攥手中的护身符,那上面还沾着他的血迹和枇杷汁液。忽然,少年眼底翻腾的怒火化作了某种更激烈的决断。
“你是我哥哥吗你?”唐晏顷一把拉高裤管,眼底尽是挑衅,“保护不了我回去交不了差是不是?你不让我如意,我也不会叫你称心!”
喘息带着昨夜苦水玫瑰刺类似的锋芒,破碎枇杷叶在阴影里翻涌苦涩蜜香。
“你想干什么!”李璟岱低吼,一种灭顶的预感席卷全身。
指尖划过锁骨凝结的血蔷薇,李璟岱敏锐地嗅到硫磺味。风撩起少年濡湿的额发,露出眉骨下的暗红,像熔岩流淌过了雪山裂隙,积雪被融化。
少年的手臂倏地扬起。足钏在半空划出一道细碎金亮的弧线,掠过李璟岱眼底的惊愕,直直坠向下方布满碎石和青苔的坡。
叮叮当当——!
足钏断裂的瞬间,清脆撞击声里,李璟岱仿佛听到殉葬的山鹰悲鸣。那串精致的足钏在嶙峋岩石上弹跳翻滚,最终卡在一块黑黢黢的石头缝里,几颗镶嵌的细小金珠当场崩裂四散。
求救信号没了。
就这样没了!
唐晏顷不准他去涉险,就像他孤注一掷毫不思考就要把人藏起来,这样的认知让他在电光火石之间获得了短暂的狂喜。很短暂,甚至不到十秒,他马上就想起从小到大的家族机械式训练。高密度的训练曾一次次用事实向他证明过,冲动只会坏事,情绪化通常伴随严重的判断失误。
他必须冷静地想,接下来应该怎么办。
阴湿的藤蔓绞紧李璟岱的咽喉,他回眸去,看到少年在笑。
“好了,”唐晏顷的声音依旧俏皮,带着一种玉石俱焚的美感,配合毫无悔意的表情,“现在,哪也别想去。除非你丢下我。”
李璟岱被气笑,想责怪眼前人两句呢,又的确舍不得。
他撑着膝盖试图起身,目光死死盯着脚步声传来的那个方向,匕首滑入掌心,红宝石在指缝间被黑丝绸托起幽光。
但李璟岱比他更快。
浓雾散尽的林间,光线变得锐利而真实。叶子的轮廓,悬浮的微尘,从枇杷叶尖坠落的水珠的重量,一一清晰地映在李璟岱眼底。
时间慢了下来,又仿佛在被飞快燃烧。
追兵拨开枝叶的声音,钻进神经里像钝斧劈柴。
唐晏顷下颌咬紧的线条,锁骨下渗血的伤口,因为愤怒和紧张而发颤的发梢,全都成了刻在李璟岱眼底的保护欲。
崖底碎石与足钏相接的声响似乎还回荡在耳际,那是灵魂编钟奏响的挽歌前奏,会惊起群山腹内沉睡的鸾鸟。它存在于李璟岱心中,有守护的本能,就在他的骨血里淌着。
身体在理智之前做出了反应。李璟岱猛地伏低,借着草坡湿滑的苔藓向下滑去。
“回来!”唐晏顷的厉喝在身后响起,嘶哑又尖锐得快要破音。但李璟岱充耳不闻,枇杷林的浓密树荫很好地为他起到掩护作用。
坡底一片狼藉。
碎裂的金珠在幽暗的石缝里像濒死的星辰发出微光。李璟岱扑到那块黑石旁,指甲在冰冷岩面和湿软的青苔中抠抓。指尖瞬间磨破,渗出的血滴混着污浊苔藓,黏腻湿滑。
石缝曲折,平直的军刀刀峰进不去。他的心跳在撞击着肋骨,每一次搏动都牵扯耳膜。上面!脚步声已快要接近坡顶!
找到了!
他终于在发霉的岩石缝隙里摸到那枚已经扭曲的金环!不起眼的传导器被巧妙地嵌在镂空的链节位置,幸运的是,主体并未完全损毁,只是连接处松脱了。
指腹的刺痛和黏腻的触感无暇顾及,修复精巧物件像在与死神抢线。林间已传来第一声试探性的打草声,沉闷而惊心。
他攥紧传导器,手脚并用,重新爬回坡顶那片相对隐秘的灌木丛后,唐晏顷正半跪着,背对着他,对着枇杷林的方向严阵以待。
卷曲藤条勒紧大榕树壮硕的身躯,李璟岱看到树下少年神情紧绷。那只被叫做暑期课题的匕首横在胸前,姿态悍然,像蓄势待发等待捕猎的豹子,没有打算后退半步。
李璟岱无声地靠近,呼吸因为剧烈的爬行而粗重短促。暗光中,少年脖颈跃动的血脉,是发自内心要保护他的模样,但敌情不明,他不愿意让唐晏顷冲锋。
快了,李氏的鹰犬很快就能循迹而至……在唐晏顷绝对安全之前,决不能让那些人靠近一步。
李璟岱收敛动作,目光锁定在唐晏顷后颈凸起汗湿的脊椎骨节点。他想起,昨夜暴雨中,他曾无意识地误触过那里,触感微凉却又坚实。
这要多大的打击力度啊?
他有点下不去手。
唐晏顷似乎察觉到了身后的细微动静,警觉地想要回头,“岱……”
名字只吐出一个音节。
利索落下的手刀劈开黄昏帷幕,唐晏顷喉间逸出的叹息是揉碎的夕阳酒。他真的一点儿都没有担心后方,所有的戒备都不是对着李璟岱的。
好像有点儿亏心。
李璟岱托住他坠落的肩颈,掌心滚烫。
传导器嵌入掌纹,发出信号后被掩埋进泥土,矮生冬青缓慢垂下璎珞,隐藏唐晏顷的身形。
动作间,李璟岱凑得很近了,嗅到唐晏顷身上翻涌的迷迭香海和成熟的青苹果气,那独有的气息成为了斩断宿命的利刃,其实他并不知道,他能不能顺利逃脱。
他没有把握,心里有点儿怯,要是今天就结束生命的话,他会觉得有点儿冤的,总还想跟唐晏顷说些什么。
他搓了搓额头,看着他,用极轻的声音说:“那个……你……我……不是因为交不了差。而是因为……我,我只在意你。”
远方脚步声惊动了寒鸦群,每个振翅都像示威。
要来不及了!
“活下去。”一个低不可闻的气音从李璟岱干涩的唇边逸出,被山风吹散得无影无踪。
拨弄枝叶的声音已近在咫尺,近得能闻到阴冷铁锈味。
李璟岱猛地挺身站起!不再隐藏,不再迂回。
他将那沾染着唐晏顷体温和两人血汗、被捏得有些发皱的护身符,用力攥在左手。右手则飞快地从自己紧贴内衬的口袋里捏出一枚柳叶镖,昨夜唐晏顷塞给他把玩的。
还得靠您,对不起啊实在留不下。他在心里默默想着。
染着汗水的柳叶镖被他反扣在指间,然后,他不再犹豫。身体像离弦之箭,朝着与直升机盘旋方向相反、通往更幽深未知密林的岔路方向,毫不犹豫地全力冲去!
急促的脚步声和几声尖锐的吆喝同时调转,死死咬住他冲出的身影。
李璟岱不敢回头,风在耳边尖啸,每一次剧烈的呼吸都在撕扯他的肺叶,喉咙深处渐渐涌上来血的锈涩。疾奔中,用尽全身力气,狠狠地将手中那枚染血的护身符掷向更远处一片晃动的藤蔓深处。
银光追着野兔的余影滑溜一闪,护身符划过虚空,落点处枝叶乱晃。
“在那边!抓住他!”英文的怒吼和密集脚步声纷至沓来!几道流光凶狠地钉向他投掷的方向,打得藤叶碎屑狂舞如纷飞的蛾翼!
成功引开注意力,只是他制造的第一波调虎离山。李璟岱在粗粝的树干后急闪转向,灌木尖刺划开布料,带出火辣辣的痛楚,岩石缝隙里的青苔在他脚下崩解,每一步都像是踏在深渊的薄冰之上。
肺腑间因急速奔跑造成的灼烧感,清晰如刀割。
他的目光穿透摇晃的枝叶,短暂投向已经看不见的那片冬青矮丛。那遮蔽一切的浓密深绿之上,悬着一颗将滴未滴的露水,圆润剔透,凝固着山林此刻的死寂,承载着上方脆弱的阳光。
最后一瞥的瞬间,整座山林被风化。
李璟岱奔向深渊的身姿,撕碎了薄烟。心底一个坚决的声音在对自己说:快跑——
枇杷林深处,受惊的鸟雀尖叫着撞向昨夜暴雨洗净的天空,而响于耳际的追逐声在黄昏擦出了昨夜七十五分钟的湍急。
向着密林深处狂奔,离鞘的军刀投向黑暗。第二波,声东击西。他把自己变成了一道平静撕裂的伤口,闪现在B城深山老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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