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捕捉值调回2%,程遂重新听到了这座城市的声音,但大脑却十分宁静。
他看着凌,不知道该从哪一句问起,只注意到对方的睫毛似乎被雨打湿,眼睛像晕着水雾,像极了被淋湿的小狗。
那小狗正在问他:“你要回家吗?”
程遂机械性地点了点头,思来想去,终于问他:“你的腿伤,治了吗?”
凌又弯起眼睛,笑着道:“当然。”
甚至撩起自己的裤脚,向程遂展示道:“看。”
程遂却兀自转过头,避开去看对方,没缘由地。
这人似乎有些缺乏边界感。他想。
“走了。”他刻意冷着语气道。
凌却似乎并未察觉到对方的异常,极其自然地用左手勾上程遂的肩膀,跟着程遂的脚步往前走着。
上一次和人勾肩搭背,还是在福利院的时候,身为小朋友,大概十多年前。
程遂有些无奈,斜眼看了看搭在自己左肩上的手,血污已经洗干净了,他想。
凌却不以为意,咧着嘴笑道:“喂,你为什么要用声波增强器来抑制声音?”
程遂有些惊讶,看出他装了声波增强器的人并不是没有,但从未有人看出过他是为了抑制听觉。
但他却没来由地下意识撒谎道:“我耳朵不好,装增强器辅助听觉,不常见吗?”
凌笑着道:“嗯?为什么骗我。”
被彻底戳穿,程遂缓了缓步子,认真问道:“怎么看出来的?”
凌:“我观察力很敏锐吧?”
程遂没有答话,凌于是也认真道:“刚才,你见到我之后,手指向前拨动,这个操作是增强听觉,为什么要增强呢?要么你是真的耳朵不好,想听清我在讲什么。”
他转过头看着程遂:“要么...就是你在用声波增强器抑制声音,在见到我之前已经关掉了听觉。”
“正常人不会关掉听觉吧。”程遂默默道。
他并非想考验凌的观察力,或许,他想,只是想知道,在他人眼里,自己这样的行为是否过于异常。
凌却反问道:“正常人的定义是什么?”
程遂再次沉默,兀自将这反问当作回答。
他对自己有些无奈,竟然向一个职业杀手询问正常人行为准则。
到达地铁口,程遂以为凌会就此停下,却没想到对方却依旧勾着他的肩膀,跟着他上了地铁,在死气沉沉的白光车厢里,站在身旁。
看着车厢中面无表情、没有过多义体植入痕迹、和自己差不多的市民,程遂道:“正常人,就像这样。”
凌顺着程遂的眼光看去,轻轻扬起一个笑容:“啊,这样。”
随即看向程遂,认真摇头道:“那你不是,正常人。”
程遂决定停止这场关于正常人的论辩,兀自看着列车外的全息广告随着疾驰被拉成光束,伴随着超出他所能承受范围的巨大运行噪音。
凌却靠近他的耳边,大声说道:“所以为什么要抑制听觉?你明明很强。”
“什么?”程遂扭过头,对上对方尽力在嘈杂中想讲话的样子。
凌又说道:“我说,这是天赋,你的听觉是天赋,并且你很冷静、身体在紧张的情况下不会发抖——”他拉长了音节,试图与列车的声音争个你死我活,最后转而使用夸张的嘴型来告诉对方自己想说的话:“如果干我这行,你一定是顶尖的。”
程遂听清了,也看懂了。
这家伙不仅是缺乏边界感,简直是没有边界感,他想,竟然想拉人当杀手。
到达青森北路站,列车缓缓停下,声音小了许多。
他突然起了坏心,故意问凌:“是吗?你这行,是哪行?”
凌的笑容一贯张扬,他道:“医生啊,我是医生。”
程遂心里暗暗腹诽,你是哪门子的医生,帮助市民治好还活着这种病的医生吗,从你皮靴里拿出来的不是钢制匕首,是手术刀是吧。
不掩质疑的眼神看向凌。
对方却沉浸在自己的艺术里,如同八点档男主角般深情地看向不知哪里的远方,深沉道:“我是这座城市的医生。”
程遂无言。
这人不仅危险,还十分会为自己开脱,他淡淡回答:“不了。”
“为什么不?”
“我不喜欢这个职业。”程遂有些语无伦次,随便扯了个理由道。
凌似乎有种无论何种情况都能将他人强行拉入到自己的节奏中、以打乱他人节奏的能力。
这已经是他第三次在凌面前撒谎。
在沉闷枯燥的地铁里,凌的张扬似乎像束太阳光,有些格格不入,这会儿又接过程遂的话道:“那你喜欢什么?”
这又是什么新话题。程遂沉默。
凌却兀自开始了畅想:“让我想想,你在数据查阅中心工作,你一定喜欢...平氏的sakura9号手持终端?顶级安全、顶级算力、神经接口兼容各种,或者,NULLbox定制终端?没有序列号、不会留下任何网络痕迹...”
程遂眉头紧皱,一方面因为对方思维过分跳脱,上一句还在说职业,现在又说起手持终端,另一方面则是暗自想着这人果然是杀手,对这类技术产品甚至比自己还清楚。
他不禁想到那个入侵用户,会跟凌有关系吗。
但他还没接话,凌又摇摇头,自我推翻道:“不对不对,上班已经够烦了,不会再喜欢程序啊代码什么的,啧。那么...星尘意识疗愈的会员资格?他们会帮你清楚杂念、回归平静什么的...”
他认真端详着程遂的脸:“也不对。你看起来不像信这套东西的人。”
程遂避开对方灼热的视线,和那双漂亮的眼睛,依旧沉默着,他发现凌似乎不太需要自己搭话,自己就能聊得很开心。
凌又思考了片刻,问他:“要不请你吃白鸽厨房的大餐?市政区最高级的那个,他们有上面培育出来的真蔬菜和真牛肉,连正常人都会喜欢的。”
程遂终于明白过来,凌似乎是想给他这个“喜欢的东西”。
他淡然道:“我都不需要。”
凌十分为难地皱起眉头,侦探般摸着下巴,思索道:“那你喜欢什么呢?”
程遂还想接话,却被凌突然打断。
“啊!”他灵光乍现般睁大眼睛:“我知道了,你有没有特别讨厌的人,甚至是恨之入骨的那种,我可以...”
程遂急忙捂住对方的嘴。
[荒原城-毛德皇后楼站到达,请市民有序上下列车...]
气动列车门缓缓打开,他忙拉着凌下了车,生怕再慢一步,对方就能在地铁上众目睽睽之下说出“我可以帮你杀了他”这样的话。
他不想被暴乱机动署或是警备安全署什么的警察给盯上,一点都不想。
“凌,我没有喜欢的东西,也没有讨厌的人。”他朝皇后楼走着。
凌有些为难道:“不会吧?那我该怎么报答你?”
他进了电梯,按了33楼,要去那家便利店。
今天是跟老板约定拿货的日子。
他道:“我不需要报答。”
那天救下凌的决定,虽然并不知道正确与否,但至少在那天上午10点,对于困扰于嘈杂和梦魇的程遂来说,那场救援来的及时程度,并不亚于当时陷入危险的凌。
但他并没有告诉凌“你出现在那里,浑身是血,等待救援,已经在某种程度上报答了我。”
这样的话任谁听,都会觉得不明所以,怪里怪气。
凌却坚持道:“你救了我,按照我的原则,你可以说一个想要的东西,理论上,什么都行。”
程遂没回答这句话,径直走近了那家便利店。
凌紧随其后,看着有些寒酸的电气□□,说道:“这家店吗?你确定?”
随后小声道:“这家店...整家店,也行。”
“老板,我来了。”程遂抬起手,向零货柜台后的男子打招呼。
老板今天没有忙着要焊接什么电路,也没有的戴三层光学眼镜,但神色也不像那天那般欣喜,并有些疑惑地看了看程遂身后的凌。
后者倒是自得其乐,在货架间逛了起来。
“东西到了吗?”程遂问道。
老板有些为难,看了看凌的方向,压低声音道:“你安全吗?”
程遂点点头,告诉老板道:“他算是朋友。”
老板慎重地轻轻点头,随后道:“那东西是军方直供的,你怎么没告诉我?”
“抱歉,军方的,拿不到吗?”程遂道。
老板道:“本来,费了些功夫,我的人昨晚正交货,结果不是有帮派火并吗?警察来了,害得现场身份不明的都进去了。”
程遂思索了片刻,问他:“你的人也?”
老板点点头,遗憾道:“最近都暂时拿不到了,听说昨晚那事上面关注到了,不知道会不会加强禁令...”
程遂眼神难掩失落。
凌却在货架间欣喜地问老板:“老板,多少钱?”
老板看向后方的凌,后者正举着两包红色软糖。
答了价格,凌将手腕放置到支付卡扫描仪上。
“喏,一人一包。”凌递过一包糖果到程遂面前。
程遂有些宕机,还处在无法拿到听觉矩阵的悲痛中,机械性接过糖果,看着红色包装上写着的“激酸”字样。
片刻后,才清了清嗓子对老板道:“风险费我会按时转到你账上。”
老板摆摆手:“我知道,我还能不信你吗,后续如果有消息,我会联系你,但是...难说。”
程遂点点头,走出便利店。
他停下脚步,神色凝重,看着眼前或许正是引发昨晚混乱的人。
“怎么?”凌给自己喂了半块软糖,被酸得龇牙咧嘴,但仍然强行嚼着:“想到想要的东西了?”
“你真要报答我?”程遂道。
凌理所当然的表情:“当然。”
程遂想了想,强压心中的汹涌,带着几分自嘲的语气道:“你不是医生吗?我耳朵不好,听到的东西太多,能帮我治好吗?”
凌的眼神张扬而明媚:“聋子想治好很难,你一个健全的人想变聋还不容易?”
程遂:“?”
凌冷静道:“听觉神经,切断不就好了。”
程遂并不是没想过这个方法,他摇摇头,有些无奈地淡淡说道:“没有医生会愿意做这种事。”
或许他的听觉异常灵敏真的不是病,但无论如何,他都得带着这份症状和痛苦过完一生了。
凌的眼神却突然升起冰冷,平静地对程遂道:“我是医生啊。”他说:“我来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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