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几天的时安格外空闲,除去上课,其余时间不是在睡觉就是在发呆。
“说吧,来我这干嘛。”谢以安背靠在树干上,手握着个葫芦,神色慵懒。几滴酒从脸颊滑落,没入衣领。
“没事就不能来找你了吗?”
时安站在树旁,抱着剑,仰头看着他,“喂!你什么时候能把你的毒草清一清啊!我刚才一进来,差点被药田里的毒气给送走!”
谢以安侧过头看她,手抵着太阳穴,说话慢悠悠的:“什么喂啊,我是你师叔,再说,你不活得好好的吗,担心什么,你又死不了。”
时安:“死不了也不能这么造吧。而且你是医修哎,整天捣腾毒药干什么?”
谢以安:“以毒攻毒懂不懂,我一颗丹药,万石难买,你都吃了我多少了。”
时安刚遇到他们的时候,身体已经死了,只剩下魂魄还活着。也不知道堆了多少药材,时安飘了几个月,有了第一具身体。然后后面一时兴起,她去跳了悬崖,身体毁了。
时安记得当时自己的魂魄上浮,飞到一半,突然有一股巨大的吸力拉着她,最后,她只看见谢以安朝自己跑来。
“谢以安,你知道那次我掉下悬崖后发生了什么事吗?”时安有些记不得了,她记得自己似乎看见了什么画面,但就是怎么都想不起来。
谢以安没有说话,继续喝着酒。时安走到树下,用剑柄戳了下他的腿:“又喝酒,小心哪一天得高血压!”
谢以安从树上下来,收回葫芦,一步一步,走向时安。时安被逼得后退几步,开玩笑道:“你今天发什么疯了?”
“我没疯,疯的人是你,时安。”他停在了距离时安只有一步远处,眼神有些冷酷:“别把命搭在那里。”
他上前一步,低头直视时安的眼睛:“云川是真的把你当作是他的弟子,甚至是女儿,我希望你不是把他当作一个你口中的‘NPC’。”
周围骤然狂风大作。药田里的草药朝地面倒去,树枝相互拍打,一片片落叶飞向正在树下的时安。擦身而过,盘旋高空。
时安被一股突来的愤怒包裹,发出的声音愈发尖锐,说出的话越来越伤人。
“女儿?我自己有爸妈!我在那过得好好的,是你们这个世界发疯,莫名其妙地把我拉了进来!”
“所以呢,你准备昏昏沉沉地过完这一辈子?时安,你的人生在你眼里到底算什么?”谢以安上前一步,时安被迫后退,直到退无可退。
“什么都不算!”时安一把推开他,原本随和的笑在树荫下竟显得有些嘲讽。
像是要把所有不甘都发泄出去,时安嘴巴张大怒吼:“谢以安!我的存在根本没有意义!无论有没有我,这个世界都一样!你们一开始就不应该救我!”
时安倔强地昂着头,强忍着泪意,她像一只刺猬,用锋利的尖刺去刺伤一切想要靠近自己的人。她太累了,累到已经没有力气去分辨好坏,只有全部赶走才能保护住那个脆弱的自己。
他看着自己养到大的时安,听着她漠视自己。谢以安感觉有一只手抓住了他的心脏,让他窒息的有些呼吸不过来。
“别去那种地方了。”他说完便离开了。
风停叶落,亲近之人的话终究是伤了彼此。
看着谢以安一点点走远,时安有些支撑不住,瘫倒在地上。她头倚着树,手遮住眼。当怒意退潮后,留下的只剩空虚和无力。
泪水从指缝间流出,当悲痛到了麻木,连哭泣都失去声音。
——
谢以安调整好情绪,推开门,看向坐在院子里喝茶的云川。他走过去,提起水壶,晃了几下:“我怎么不知道我这儿的水这么好喝。”
云川问道:“她怎么样了?”
谢以安满不在意道:“可能,又去死一次吧?”
云川赶忙站起,拿出一张符篆就要念咒,但见谢以安一点反应都没有,知道自己被骗了,又重新坐了下来。
谢以安放下葫芦,坐在云川身边:“担心她怎么不自己去看看?”
云川的指腹搭上杯缘,半垂着眼:“不去。”
“呦,那刚才慌慌张张的人是谁啊——”他眼珠一转,嘴角微扬:“一个死不问,一个死不说,你们师徒真该好好谢谢我——”
“你想要的那株毒草,我会给你采来的。”云川道。
“真的!”谢以安一下子站了起来,来回踱步:“有了那株药草,我就能试一试新的药了。”他越想越激动,恨不得云川赶紧去采。
“对了,你的修为怎么样了?”谢以安神情严肃地问道。
云川不太在意地回答道:“掉了一个大境。”
“这么多!”
“嗯,他身上有不干净的东西,恢复起来麻烦一点。”
谢以安似乎想到了什么,问道:“哦,对了,当时她发生什么?她的魂魄不是不会消散的吗?怎么碎成那样?”
云川淡淡开口:“她身上有龙气。”
“怪不得,怪不得会这样。”谢以安喃喃道,“人界到底想干什么?”
云川没有回答。
谢以安又坐了下来,盘着他那变小的葫芦,不知在想些什么,半柱香后,喃喃道:“这修真界,只怕要变天了。”
云川低头看着石桌,不知想着什么。
这边,时安红着眼,躲着人,回到了住所。
师兄担心她,一路悄悄地跟在她后面。见她进了院子,正要离开,就听见时安的声音在他背后响起:“师兄,我这个师妹做得是不是很差劲。”
时安的手地扶着院门,久久没有听到他的声音,自嘲一笑,刚抬起脚,身后传来了师兄清冷的音色。
“师妹,对我来说,你无论是什么样的,都很好。”
时安背对着他,头微微低下,眼尾的红还未褪去又添新色。直到身后的脚步声慢慢消失,时安转过身,看着空荡的门前,关上门。
时安靠着床坐下,抱着自己的止戈剑,望着远处发呆。
很少人知道,这把引起无数剑修垂涎的神剑,融入了一颗金丹和一枚指骨。
时安又想起了那个夜晚,火把的光照在她的脸上,她只能无力地躺在泥地,任由镰刀划破自己的皮肤,取出那一颗泛着青光的金丹。
周围的凡人像着了魔一样,疯狂争抢着它,想要将它吞之入腹。
可金丹只有一个啊。
“吃了她的肉是不是也能长生不老。”
“她的肉。”
“长生不老。”
刀刃贴着她的手臂,慢慢上滑。一阵辛辣的刺痛让时安攥紧了手,她看着那个会给她扎辫子的大娘,虔诚地吃下那一口肉。鲜血混合着唾液,像一张粘稠的浆糊,包裹着那块肉。
然后呢?
然后,青色的衣裙被染至深红,透着褐色。等到师尊赶来时,时安的小指刚被剁下,放在嘴里啃食。
她终究是被狼吃了。
“叮咚”,时安的玉符突然响起。回忆被打断,她从储物袋取出。碧色的玉符上显现出一行字:师姐,秘境快要开放了,我们一起吗?——林归。
时安看着他发来的一条条消息,没有什么力气去回复。
握着玉符的手垂落,指骨重重地砸在地上。庭院里的黄鹂在愧树上高歌,站在光圈里,眼睛如琉璃般清透。
自从那次冲突后,时安再没去过谢以安那,师尊还是很忙,不是外出就是闭关。时安每天除了和师兄简单交流几句后,就再没开口过,林归除外。
时安看着又一次把自己拦下的林归师弟,她的语气有些无奈:“师弟,又有什么事吗?”
林归递给时安一个法器,见时安没伸手,就硬塞到她手里:“师姐,这是我前几天在课上炼的,做了好久呢——”说完,拉起袖子,露出被划伤的手腕。
时安只瞟了一眼,便越过林归,往前走去。
林归一直跟在她后面,见时安不搭理他,就一个人在自言自语。大到自己画符结果画错,烧了半个学堂,小到他在树上发现一窝鸟蛋。
时安听着听着,也从中感觉到一丝趣味来。
“这次的秘境,师姐能保护我一下吗?”林归迈了几个大步,站在时安面前,眼睛眨巴眨巴地看着她。
时安抿了下唇,没有回答。
又是秘境,像无数本她看过的小说一样,主角穿越,秘境升级。时安有时候在想,是不是自己吹蜡烛的时候睡着了,做了场梦。
时安的表情有些冷:“抱歉师弟,能力有限,保护不了你。”
“没关系的师姐,我就是想和师姐一起,我需要师姐。”林归的眼睛亮亮的,他的回答出乎时安意料。像船舶终于抛下了锚,找到了停泊之处。
身旁经过的人三三两两,或笑或闹。几人经过时安时说了句:“师姐好。”然后害羞似的跑开。空气里飘荡着荷花的清香,带着未熟的莲子,进入鼻腔。撒下的阳光落在手背上,炙热而明媚,一切都是那么的真实。
时安像是第一次看清这个世界,褪去灰蒙,这些色彩是如此鲜活。
她想起那个午后,小小的自己趴在地上画着,浓烈的水彩涂满了整张白纸。妈妈走过来,问道:“般般,你在画什么呀?”
她听见自己回答:“我在画一个世界,那里有好多人。”
不同的色彩碰撞、交织在一起,最中间的是一抹蓝色,那是她醒来后,最后记得的,那一片泪。
眼前的林归在笑着。她好像以前在哪见过。
时安试探性地开口:“师弟,我是不是在哪见过你?”
林归的眼睛变得更亮了:“师姐,你终于认出我了!我找了师姐好久!”
时安:“真的是你!”
林归用力点点头:“师姐那时候像说书人口中的仙女一样,把我从狐妖的手里救出,还喂我灵药,治好我的伤,我一直记得师姐呢。”
林归上前一步,轻轻握上时安的手。
从那之后,凌云宗的人又看见了同进同出的时安和林归。
时安经常带着他偷溜下山,或是去她最爱的糕点店;或是用一块灵石,和林归一起在茶馆听说书;亦或是逛一个下午的店铺,给林归买些小玩意。
但每次回去,时安都会带上一壶好酒,放在谢以安的门口。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6章 第六章
梦远书城已将原网页转码以便移动设备浏览
本站仅提供资源搜索服务,不存放任何实质内容。如有侵权内容请联系搜狗,源资源删除后本站的链接将自动失效。
推荐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