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境边塞，凄寒冷夜。
朔风卷着鹅毛大雪，将天地然染成一片苍茫，唯余积雪映着微光，寂然无声。
“好冷。”白璃下意识想舔舔毛发保暖，却蓦地意识到自己早已化作人形，她悻悻吐了吐沾上唇的雪沫，低声嘟囔，“臭师兄、坏师姐，说什么人间历劫锤炼道心……这分明是要冻死狐狸，我以后再也不要来了！”
白璃孤零零的蜷缩在雪堆里，身上披着的白纱绸缎不能暖热身子，她全身僵硬的几乎不能动弹。
“咻——”
一道箭啸瞬间撕裂死寂，刺破长空。
白璃猛吸一口冷气，在青丘她可是被捧在手心里宠大的小狐狸，怎么偏偏到人间总被追杀。
紧接着一道沉稳干练的男子声音由远及近：“前方有活物，追！”
远处冰崖之下，白璃赶紧闭上嘴，她有些惊恐地看着离自己不到一寸距离的箭矢，然后抬头看到正前方说话的男人玄色大氅在风雪中猎猎而飞，其腰间悬着一柄通体乌黑的长剑，寒光凛冽。
“前方是何人？报上名来，否则别怪刀剑无眼。”
几名骑马的陌生男子很快到了跟前，马蹄扬起的雪花落了白璃一身，冷得她立马缩了缩身子。
白璃心中腹诽，她怎会如此倒霉，凡间历劫的第一天，就能被人类逮到。
眼下她才刚完成化形，灵力早就消耗殆尽，强攻不是上上策。
求生的本能压倒了一切，白璃顾不得胸口剧痛，打算将自己塑造成一个迷路落难孤女的形象，试图唤起这群人的怜悯之心，“我并非贼人，只是迷路困至此地……”
“将军，此女形迹可疑，天色这么黑，她却出现在这种天寒地冻之地，定有蹊跷。”男人一侧的副将厉声呵斥，无视白璃的示弱，将手中所持长矛直抵她修长的脖颈。
最前方的男人以玄铁面具覆盖着下半张脸，只露出一双漆黑眼眸，他漠然瞧着暗夜里雪地上躺着的脸色苍白、身躯瘦弱的女子，冷声开口：“先把她带回去。”
白璃心里一慌，她不能滞留此地，但也不能被抓。
周遭气温实在太冷，白璃完全不能灵活动作，她狼狈地趴在地上低声咒骂一句，青丘的叔伯只道体验人间七情六苦，锤炼道心，可没告诉她这北境地界如此凄寒，若她提前知晓，就不会来这能冻死妖的鬼地方历那劳什子的劫，她的灵力也就不会被莫名压制，也就不会被抓到。
一切都发生得太快，让白璃来不及做出更好的应对之策。
她绞尽脑汁思索出路，刚要起身和对面几位大哥商量放过她，就见又一支箭射了过来。
好吧，看来她这小妖今天真要死翘翘了。
“还敢抗命。”韩松眼中厉色一闪而过，举起手中所持长矛，直刺向白璃暴露出的后心。
白璃看着那根笔直尖锐的棍棒，心几乎要跳出胸口，死亡的阴影再次笼罩，她甚至能感受到长矛划破空气的风声。
完了，躲不过了。
白璃绝望地闭上眼睛，绕是她辛苦历劫两次，最终也要被人类终结在这冰天雪地。
都说人妖殊途，枉她身为一个道法灵力高超的狐妖，竟然会被一群人类残害致死，也不知族人知晓后是会嘲笑她，还是会为她痛苦哀悼。
“韩松。”
一声低沉的威喝响起，是方才那名领头将军。
白璃眼中霎时充满希冀，她挣扎抬头，发现男人手中所持乌黑长剑不知何时铮然出鞘，剑身在空中划出一道弧线，刺耳的金铁交鸣瞬间响起，那长矛拐了个弯，最终没有刺入她的心脏。
白璃趁热打铁，赶紧对最前方的男人请求道：“大人，我不是叛军，也并非贼人，就只是迷了路，恳请各位大哥救救我。”
“将军？”韩松被那柄长剑震得连人带马往后仰，待稳住身形后不解地看向盛弥然，“为何要救她？”
男人的神情看不清，只能看到那双眸子落在远处柔弱的女子身上，“无凭无证，怎能妄杀。”
韩松脸色一顿，握着手中长矛强自辩解：“可圣上有旨，在北境交界之地如有发现异常，宁可错杀不可放过……”
“够了。”盛弥然声若寒铁，不容置喙，“先将她带回营帐，让军医到帅帐候着。”他拉起缰绳，欲转身，“来人，将她拖到马上。”
“是。”
紧接着男人身后从马上下来两名士兵，一人提着白璃胳膊要把她拖上马去。
“欸等等等等等等……”
狐狸眼光敏捷，直觉颇准，白璃觉得自己要是被其他人带走，那名副将过后指不定要怎么折磨她。
眼下她身体也不冷了，声音也不弱了，赶紧晃动身子挣脱身边这两个男人的桎梏，小声祈求：“我不要你们两个碰我，我要那个将军抱我。”
韩松：“……”
两名士兵动作一顿，“想活就别提那么多要求，你当我们将军是谁。”
盛弥然闻言，拉缰绳的动作一滞。
白璃小心觑了一眼那个戴面具的男人，虽然看不清是何人，但是狐狸的眼光不容置疑，她能认得出谁丑谁俊。
何况这个男人的气味让她觉得十分熟悉，也很安心。
“把她放下，我来。”盛弥然说着利落翻身下马，走至白璃跟前，他伸手抱起躺在地上柔弱无骨的女子，胸膛随着声音起伏，“抱紧。”
白璃先是瞧了眼远处那名可怕的副将，接着死死搂着男人，小声呢喃：“多谢公子。”
盛弥然神情不为所动。
韩松在一旁听了摇摇头，面色冷酷，什么也没说。
风雪在耳边呼啸肆虐，马蹄声滚滚如雷，如同呜咽。
颠簸中白璃窝在男人火热的怀里悄悄舒了口气，这位俊俏男子看来心还挺软。
果然，她们狐族的眼光一向不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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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境边军大营，帅帐。
蜡烛燃烧发出噼啪轻响，药汤特有的苦涩味道弥漫在空气中，沉滞压抑。
“她怎么样？”盛弥然立于榻边，沉声问道。
军医闻言收手作揖，忧声道：“回禀将军，这位姑娘的箭伤位置凶险，距心脉不过毫厘，且箭镞之上淬有奇毒，不过此女体质殊异，竟似不受剧毒侵扰。老朽行医数十载，唯在极西蛮荒，见过类似妖异之气。”
妖异之气？
帐内一寂，盛弥然沉默片刻，“先救人。”
老军医应了一声，从身侧拿过几根银针，毫不犹豫扎进床榻上女子的肘腕处。
白璃死死咬着嘴唇，硬是一声不吭，生生挨了那几根银针。
“既然醒了，就睁开眼吧。”
熟悉的声音再次响起，白璃有些尴尬的抬起一只眼皮，发现身上盖着厚实的棉被，旁边炭盆噼啪作响烧得正旺，北境刺骨的严寒被融融火光驱散，她假装刚醒来似的睁开双眼。
“感觉如何？”
盛弥然漠然站在床榻边，居高临下地看着她。
“好多了，多谢将军。”白璃声色沙哑，佯装痛苦地蹙眉咳嗽了两声，实则她一点事也没有，只不过是被冻了会而已。
白璃早就觉得这男人的声音好听，此刻她才抽空侧身望去，只见刚还抱过自己的男子正立在不远处，一身墨色常服衬得身姿挺拔卓然，他手中拿着一卷军报，目光却落在她的身上，眼中透着几分审视的锐利。
竟然是他。
烙印在脑海深处的身影猝然出现在眼前，白璃瞳孔骤缩，一时忘记呼吸。
她身为狐妖的一生，需要经历三次渡劫才得永生，前两次她都因为各种危险被迫现出原形。第一次她实在饿极，偷吃了一位老农家的果子被人追杀，迷路之际正好遇到一位书生，第二次她再次来到人间时，专门挑了个人烟稀少的郊外野山修行，可因为灵力太弱，她又被误伤打回狐狸原形，结果被一个路过的将军救下。
所幸前两次历劫均顺利完成。
而且是被同一人救下。
而最后一次历劫，也就是现在，白璃又遇到了他。
可族中长辈总说，人妖殊途，天道不容。
但白璃认为，这就是缘分。
她是族中最小的狐妖，是受着宠爱长大的，平日里散漫惯了，最不在乎什么之乎者也的大道理。
只要是她喜欢的，她都要得到。
白璃看着盛弥然熟悉的身影，眼眶微微湿润，虽然面前之人她只见过寥寥数次，可心底早就对他念念不忘。
尤其是那副卓越出众的长相，纵是青丘一族，也没几只妖能比得上。
盛弥然声音依旧没什么温度，“你寒气侵体，冻伤不轻，需要静养。”
白璃恍然回神，赶紧低头，生怕对方看出什么，“多谢将军救命之恩。”她垂下眼帘，声音充满感激与惊悸，“若非将军，小女子恐怕已葬身雪原。”
“举手之劳。”盛弥然言简意赅，目光重新落回军报上，“你叫什么？何方人士？为何会独自出现在那极寒险地？你可知出现在那的人可都按格杀勿论处理？”
他问得直接，带着行军之人独有的利落。
白璃心中已有腹稿，面上却露出一丝迷茫和痛苦，“我叫白璃，家在南边，是很远很远的地方，家里遭了难，只剩我一人逃出来，本想投奔远亲，却在风雪中迷了路，行囊也丢尽……”
她说着，眼圈微微泛红，泫然欲泣，“后来就什么都不知道了，再醒来，已在此处。”
盛弥然听她讲完，眉头几不可察地蹙了一下。一个孤身弱女子，如何能穿越千山万水来到这苦寒北境？
“你先在此养伤。”盛弥然放下军报，并未问出心中疑问，“稍后韩松会安排人照顾你。”
“将军！”白璃见他似乎要走，急忙唤道，声音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急切，“将军救命之恩，白璃无以为报，只求能在将军身边，做些洒扫浆洗的粗活，以报恩情。”
白璃仰着小脸，眼神充满恳切，心里却千回百转，她怎么可以被韩松安排，那个丑男人，指不定要怎么折磨她，但凡有脑子的，都知道此时此刻应该抱紧盛弥然的大腿。
盛弥然脚步一顿，转身发觉白璃眼中的依赖和坚持异常鲜明，他却仿佛置身事外般随意一瞥，冷声道：“伤好再说。”
言罢，便大步离开了营帐。
白璃侧身望向远处飘动的帘子，眼睛一眯。
都说要抓住一个男人的心，要先抓住他的胃，对于盛弥然这种冷漠至极的男人，更应如此。
可她又不会做饭，但她又不想轻易放过盛弥然。
所以，要么她能把人拐回青丘，要么她留在这里陪盛弥然一世。
前者自然行不通，而对于后者，她起码得让盛弥然看到她的价值，否则谁会留一个废物在身边。
白璃脑中灵光乍现，发觉自己还有一向技能——
女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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