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青丘时，白璃可是族中绣工最好的小狐狸，姨母们甚至还总说，她绣的牡丹能引来真蝴蝶。
其实她们所说之词不算夸大，因为白璃除了勤于修炼之外，也就学会了女红。
她自小便怕吃苦，从小到大除了吃修炼的苦，也就只吃过女红的苦，十几年她只专精于这一种手艺，所以她的绣工确实精湛非凡。
她这手艺不及法术高深，却实在得很。
这北境留守的镇北军有数千人，每一个人都有自己的职责与分工，这其中男子又占大多数，他们经常外出巡逻，战袍破损是常有的事，若她能用针线为他们缝补铠甲衣裳，抵挡寒风，岂非比修炼法术更为实用？
若想一直留在盛弥然身边，装病不是长久之计，必须得让盛弥然看到她身上的价值。
这样一想，白璃觉得她的女红着实有用的很。
当晚，白璃就向照顾她的侍女讨要了针线布帛，她打算给盛弥然绣一个精致的剑穗，明日送给他，为自己留在他身边铺路。
镇北军军务繁杂，主要负责巡防边陲、稳固疆域，故而盛弥然白日多半不在帐中，而是外出巡边。
所幸第二日白璃来到主帐的时候，听到了里面传来熟悉的说话声。
她下意识放缓脚步，心里突然有些紧张，紧紧攥住袖中那枚新绣的剑穗，轻轻掀起帘帐走进去，“……将军今日不再外出吗？”
白璃说着，欲盖弥彰般自顾拿起桌案上的茶壶为盛弥然倒了杯热水，手指都还是颤抖的。
“不必。”盛弥然随手将茶盏接过，并未喝，只言简意赅道：“朝廷近日有人前来，今日需议事，不外出。”
“好。”白璃低应一声，垂眸立在一旁。
“你今日也不必外出，就待在这，若觉无聊，可看我案上的账薄打发时间。”盛弥然像是随口嘱咐，目光却在她脸上停留了一瞬。
“多谢将军。”白璃低着头，正在思索该何时把剑穗递出去。
韩松跟随盛弥然的脚步，走至白璃跟前，目光锐利地扫视着她，冷哼一声，“白姑娘身子这般弱，风一吹就倒的样子，着实不适合待在北境这等苦寒之地，更何况……你来历不明，留下来只会给别人添麻烦，不知对他人有何用处？”
“谁说我没有用的。”白璃稍抬起下巴，注意力拉回，她被激起了几分狐族天生的傲气，快速从袖口拿出昨夜里织的剑穗，展示给韩松看，“我会女红，能为将士们缝补衣裳。”她转头，将剑穗双手递给盛弥然，“将军，这是我昨夜为您织的剑穗，望您不弃。”
盛弥然显然没有料到这个，微微一愣，先是低头瞧了一眼，才伸手接过，“多谢。”
他语气依旧平淡，但足够白璃高兴，甚至还十分傲娇地睨了韩松一眼。
韩松冷哼一声，语带讥讽，“雕虫小技，终究是女子玩意，有什么资格缠着我们将军，你整日吃穿用度哪一样不是镇北军提供的，眼下竟然想通过绣一个小玩意就此抵消吗？”
白璃被说得脸颊泛红，她瞪着杏眼，不服气地反驳，“我知道营中多是男子，你们能保家卫国，征战沙场，却不擅长手工针线，但这些同样要紧，否则你们穿什么、用什么？铠甲破损、冬衣褴褛，难道不影响征战吗？”
韩松听闻又是一声哼笑，意有所指，“你不必在此花言巧语，我们将军天生便是要上阵杀敌的，他这人生性淡漠，从不思虑儿女情长之事，你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在想什么，你就死了那条心吧。”
“韩松。”盛弥然剑眉一蹙，语气强硬地打断他，带着明显的不悦。
“近日军中冬服多有破损，将士苦寒，我原本打算上书朝廷，请拨新衣。”盛弥然话锋一转，面向白璃，“营中女子甚少，若白姑娘能教导大家学会缝补衣物，那夜里诸位将士站岗也就不怕鬼风往里头钻了。”他语气不自觉软下来，“你这手艺很好，不仅帮我节省了一笔开支，还能帮大家御寒。”
“多谢将军夸赞。”白璃的努力被肯定，肉眼可见的开心，虽然盛弥然的话并非直接维护，却也让她说话底气十足。
她看向韩松，一字一句道：“听到了吗，我留下来非常有用。而且我对将军一片感激，毫无保留，绝不会害他。”
白璃说到这里，忍不住把心里感情也说了出来：“你信与不信，都不影响我留在此地报恩的心意，更不影响我对将军的感情。”
“别说了。”盛弥然抬起骨节分明的手指，按了按眉心，似是有些疲惫于这种无谓的争执，“韩松，时辰差不多了，你同我一起去会见朝廷特使。白璃，你就留在帐内，若无事万不可外出。”
白璃听话应答，“是。”
韩松从白璃身旁经过时，压低声音，“你别以为这样，我就忘了你身份来历不明的事实。”
白璃心情好，不搭理他。
盛弥然走后，白璃却并未听话留在帐内，而是拿着手中针线穿过校场，来到营地边缘一处不起眼的营帐前。
帐帘掀开，一股混杂着汗味、皮革和陈旧棉絮的气息扑面而来，帐内堆积如山的，正是将士们换下来的破损冬衣。
此处为镇北军的物资补给库，这些破损的衣物就堆积在这里，没人修补，无人照看。
白璃一个人径自从身侧搬了个小马扎坐下，拿起随着携带的针线，微低着头，长睫在眼下投出浅浅的阴影，神情专注至极，仿佛整个世界只剩下她手中的针与线。
她不要当任人宰割的废物，就算她成为一个没有灵力的普通人类，亦能凭自己的本事活下去。
“……白姑、姑娘，这……这手艺也太好了，比俺娘缝得还结实。”
白璃没注意，发现帐内来了人，她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笑，“这些衣物如不修补，大家平日里穿起来肯定不能御寒。”
站着的三两个士兵凑在一起，认真看白璃灵巧的手在衣物间穿来穿去，“白姑娘心灵手巧，我们北境女子本就不多，如今多了个您这般精巧的人，实在罕见。”
白璃脸颊一热，有些羞赧，“能为大家做些事是应该的。”
“……”
整整一个下午，没有盛弥然在身边，白璃就专心致志地在帐中为士兵缝补衣物。
在军营的几日，让白璃懂了很多道理。譬如她虽想陪在盛弥然身边，但自尊心使然，她不想身无长处，只能时时依靠别人苟活或者成为一只整日只知吃喝的闲散狐狸。
一直到傍晚十分，帐外暮色四合，风雪渐歇，白璃才停下手中动作。
眼下天色已完全黑透，大部分士兵们回到帐内用晚膳，盛弥然或许也已回到营帐中。白璃起身，将针线揣进怀里，趁着夜色赶往主帐。
晚上各处营帐早已点起灯火，白璃远远望去，见主帐仍旧黑暗，显然盛弥然还没回来。
她心中徒然升起几分不安，加快脚步，刚要踢开脚边的雪堆，就看到帐外暗处两道影影绰绰的身影，白璃一时没瞧出那二人是谁。
她本打算扬声喊一句外面冷快进帐，却因隐约听到的话语，让她的脚步骤然钉在原地。
“……你不觉得，那日我们救回的女子，出现得过于蹊跷么?军医当日说，她身上有股…妖异之气。我怀疑，她是否就与咱们要找的雪狐有关?”
另一个人用更低的声音回道：“……军医说得太肯定，他说那女子绝非普通人，我看是你们想的着魔了。”
第一个人语调稍稍提高，声音里带着跃跃欲试，“眼下将军正被朝廷特使绊住，并未在主帐，正是机会，这个小帐内就是那女子的居所，咱们要不去试探一番，看她到底是何东西？”
白璃不清楚自己为何要在暗处偷听人讲话，她想或许是因为这二人话里提到的“妖气”。
另一个声音显得有些犹豫：“……是又怎样，不是又怎样？盛将军如今的态度你还没看出来？明显是……咳，被那狐狸精迷了眼。就算她真是只狐狸，你我二人无权无令，能有何法子将她逮住？若是惹怒了将军……”
“怕什么，若真是妖物，擒住了便是大功一件，也是为了将军安危着想，总不能眼睁睁看着将军被蒙蔽，你我去试探一下，若她露了马脚，便可禀报韩副将，再定行止。”
周围空气陡然一疑。
白璃的心跟着狂跳，她下意识屏住呼吸。指尖死死扣着掌心。
“……依我看，那女子身形单薄，在那种酷寒中几乎冻毙，若真是妖物，何至于如此狼狈不堪?近日韩副将都不似从前那般，处处对那女子看不惯了，你是不是想多了？我觉得，那不过是极西之地某种罕见病症所致，北境历来多有奇闻，不必大惊小怪，你也不要疑神疑鬼，况且这些事与咱们这些下人何干？”
白璃呼吸一室，短短几句话，就让她的内心天翻地覆。
盛弥然知道她是狐妖吗?他今晚到底在议论何事？是否与她有关？他今日不让自己外出，是防止自己逃跑吗？
不是说人妖殊途吗，为什么这些人要捉狐妖？
这二人的谈话在白璃脑子里盘旋缠绕，她发现自己根本无法冷静下来。
白璃心头狂震，脚不由自主地向前挪了半步，想要听得更加清楚明白。
然而，就在此时，她脚下堆积的松软积雪却不受控制地发出一声极其轻微却在此刻显得格外清晰的“嘎吱”声。
“什么人？！” 远处黑暗中立刻传来一声警惕的低喝。
白璃惊得浑身一僵，尚未反应过来，只见一道黑影迅速从眼前掠过，破空之声紧随而至，她眼睁睁看着眼前男子拿着把利剑，直刺入自己的胸口。
却就在这电光石火之间，她眼前猛地一花，又多出一道更为高大熟悉的人影。
盛弥然挥剑格挡，一支淬毒的箭矢“叮”地一声被劈成两段。
“有刺客！保护将军！”帐外护卫的喊声此起彼伏。
盛弥然护着白璃退到角落，沉声道：“待在这里别动。”
然而异变徒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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