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支角度刁钻的暗箭从完全相反的方向带着凌厉的破风声，直射向白璃后心，速度之快，绕是白璃一只修为不算浅的小狐狸都没有反应过来。
白璃有一瞬的失神，脑中闪过刚才那两名男子的声音。
难道这竟是针对她的杀局？
“当心！”盛弥然瞳孔骤缩，电光火石间，他猛地旋身，将白璃完全护在怀中，用自己的后背迎向那致命一箭，强劲冲力让盛弥然抱着白璃踉跄数步，重重倒在身后柔软雪地上，细小雪花颗粒漂浮在空中，缓冲了大部分力道，才不至于让两人摔伤筋骨。可白璃刚一抬头，便发现盛弥然的脸色惨白如纸，一丝暗红色血液自唇边蜿蜒溢出。
“将军！”白璃声音凄厉，手忙脚乱地从他怀中挣脱，踉跄着跪倒在男人身边，清晰无比地看到他那双总是锐利沉静的黑眸，此刻因剧痛瞬间涣散失神，感受到他环抱自己的力量在急速流失。
“擒刺客！将军受伤了！”帐内护卫全部冲出来，怒吼声紧接而至，兵刃碰撞声、奔跑声瞬间乱作一团。
无数火把瞬间照亮了营帐，随后几名亲卫冲过来，围成一圈，“将军！”
“快，传军医！”
剩下几人将盛弥然小心抬至就近的营帐，迅速取过一床厚实的被褥，盖在他不断失温的身上。然而他胸口箭伤处流出的血液迅速洇湿了衣料，连带着褥子也湿了一大片，触目惊心。
镇北军营第一次如此热闹，白璃犹如置身事外般被挤到一旁，看着众人忙成一团。
匆匆赶来的军医几乎是连滚带爬被亲卫领过来，他颤抖着迅速剪开衣物查看伤口，脸色凝重无比，“箭入太深，伤及肺腑，且毒性猛烈，解药寻来时也不知将军能否恢复往日般体格，他身为行军之人，定不能忍受自己缠绵病榻半生，老夫……只能尽力相救。”
韩松在一旁厉喝：“救不回来，你也跟着将军去吧。”他转身，眼神仿佛要在白璃身上盯出一个窟窿，“你还有什么要说的？”
白璃咬着嘴唇，直视韩松，“……将军不会有事的。”
韩松大步上前，一只手抬起又放下，“最好如此，否则今夜就是你的死期。”
周围一片死寂。
白璃被推挤在人群外，脸色比地上的霜华还要惨白，她死死盯着盛弥然毫无生气的容颜，巨大的恐惧和一种更强烈的决心攫住了她的心脏，“你放心好了，只要有我在，将军绝不可能有事。”
盛弥然当然不能死。
三次历劫，每一次遇险，她都遇到了盛弥然，并且被他救下。
这一次她一定要救他一回。
夜色浓稠，营帐内虽灯火通明，却弥漫着令人窒息的沉重压抑，军医和亲卫们层层围在床榻旁，个个愁云惨雾。
不知过了多久，帐帘被轻轻掀开，白璃端着一碗精心熬制的参汤走了进来。她的脚步有些虚浮，声音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与沙哑，“先生，诸位大哥，你们守了半夜了，先去歇息片刻吧，这里交给我来守着便好，我先喂将军喝点参汤，或许能为他吊续一丝元气。”
“辛苦白姑娘了。”站着的几名士兵下意识给白璃让路。
白天白璃一整日不得空，亲手为他们缝补衣裳，几乎将她视作了自己人。
“诸位更加辛苦，”白璃嘴角勉强牵扯出一丝笑意，这碗汤药被她注入灵力，此时她的脸色苍白无比，“眼下将军病情已经平稳，若各位放心，接下来交给我照看便好，若有任何情况，我立刻唤大家。”
这些亲卫平日里除了盛弥然，最听从的便是副将韩松。
几人不由地将目光投向床榻边一言不发的韩松，“韩副将，这里暂时有白姑娘照看也好，眼下将军遇刺，凶手尚未抓获，军中不能乱，还有许多要务急需您主持定夺，商量应对之策。”
白璃指尖微缩，有些紧张地看向韩松，生怕她不答应。
韩松转身看向白璃，似乎想从她眼中找出任何一丝虚伪的痕迹，声音里隐含警告：“你就留在此处，好好照顾将军。如有任何异常，必须立刻出声告知帐外守卫，否则……”他顿了顿，语气更冷，“你别想再留在这里。”
白璃睨了韩松一眼，毫不避让地迎上他审视的目光点头。
一行人陆续离开，帐内顿时空荡了许多，只剩下昏迷的盛弥然、白璃，以及那位一直沉默不语的老军医。
白璃坐在盛弥然跟前，神情专注。
那一直如同枯木般沉默的老军医混浊的眼眸眯了眯，看向白璃略微红肿，明显哭过的眼眶，发出一声无意义的气音，“老夫是军医，自当在此处守着将军才好，无需白姑娘劳心。”
白璃搅动药汤的动作一顿，这才真正将注意力投向从一开始就几乎被她忽略的老者。
烛光下，对方那张布满皱纹、看似昏聩的脸，此刻却透着一种令人不安的精明。
白璃猛地想起方才刺杀未发生之前，帐外那两人就是说这个人要捉狐妖，怀疑她的身份。
甚至更早之前，在她刚被救回、佯装昏迷之时，她就隐约听到这老军医向盛弥然说她身上有妖异之气。
他当真有自己是狐妖的确凿证据？
还是说今晚这场突如其来的刺杀，就是军医自导自演的一出戏？
亦或者，这是针对她一个人的试探？
纷乱的思绪如同乱麻，瞬间塞满了白璃的脑海，让她几乎无法思考。她只是一只修为尚浅、涉世未深的小狐妖，从前遇到种种困难，皆有族中长辈为她排忧解难。
可如今，她违背族规，私自躲在人类里，爱上了一个凡间男子，生出了不该有的情愫。
这一切决不能被任何人知道。
她只能靠自己。
不管是不是试探，她都不能拿盛弥然的性命开玩笑。
“不用了，”白璃强迫自己镇定下来，迎上老军医那双混浊的眼球，语气尽量平稳，“军医您年事已高，也赶快回去歇息吧，盛将军于我有救命之恩，我不能眼睁睁看着他昏迷不醒。”
老军医驼着背，缓缓走至白璃身前，他语气平淡，却让白璃觉得这声音让人不寒而栗，“既如此，那便有劳白姑娘了，若有任何异常，务必立刻呼喊帐外守着的将士，切莫……自作主张。”
最后四个字，他说得极慢，仿佛意有所指。
白璃心头一紧，面上却不动声色：“我明白。”
待帐中终于只剩二人，白璃立刻将药汤搁置一旁，扑到榻边，她手指发颤，轻轻抚过盛弥然冰凉的脸颊。
帘帐被掀开，冷风进来又散去。
白璃深吸一口气，闭目凝神。
营帐外的脚步声忽高忽低，烛光在眼前摇曳，一切仿佛都不存在。再睁眼时，白璃眸中泛起一层妖异的银辉，她咬破指尖，一滴蕴含着精纯灵力的、闪烁着淡淡银芒的血液渗出，她将染血的手指悬于盛弥然狰狞伤口上方，直至那道可怖血口缩合。
这个过程痛苦而漫长，白璃如同被抽精吸髓，她能清晰感觉到自己的修为在飞速倾泻，视线开始模糊。
不知过了多久，盛弥然睫毛颤动几下，缓缓睁开了眼睛，肩胛处传来轻微的麻痒，他有些茫然地转头，发现枕边落着几根白色毛发，他下意识抬手触碰那几根毛发。
白璃见人转醒，起身踉跄着脚步往帐外跑。她修炼时间不长，修为不高，眼下能用自己的灵力救下一个人类已经到了极限，如果不尽快离开的话，她的灵力维持不了多久，今晚就会现出原形，从而被盛弥然知晓。
“白璃，你救了我，为何要跑？”
白璃还未来得及走出几步，就听见一道沙哑的男声悠悠飘至身后。
她仓促转身，眼中充满惊慌，“将军，您曾说待我病愈后可自行离去找个去处，白璃决定今晚就走，不劳将军——”
“是吗？”盛弥然强撑着还未完全缓过来的身子，竟猛地从榻上坐起，疾步上前将白璃狠狠摁于桌案上，力道之大，几乎要捏碎她的骨头。
他仔细观察着白璃的神色，一只宽大手掌徒然扼住她的脖颈。
她绝对不能被发现真身。
她是不容于世的妖物，眼下所有人都在寻找雪狐，韩松又不待见她，盛弥然……
白璃不敢想，巨大的恐惧像潮水，彻底淹没了她。
“将军……不要……求您……”白璃眸中霎时溢出生理性的泪水，她痛苦地挣扎着去反抗，然而一切只是徒劳。体内灵力飞速流逝的感觉让她绝望，身体深处某种本源正在叫嚣着要挣脱束缚。
仅不到一刻钟，盛弥然便发现眼前出现异常——白璃的身体开始变得异常轻盈柔软，原本素白的衣裙下，似乎有什么在蠕动。
盛弥然眸光一闪，轻掀开衣领，瞳孔骤然收缩——
一条通体雪白的狐狸尾巴，竟真的蜷缩于衣裙下摆，鲜血染红了雪白的毛发，此时正瑟缩着轻轻摇动。
“原来如此。”盛弥然低声喃喃自语，复又伸手轻轻抚过白璃头顶悄然冒出的狐狸耳朵。
白璃彻底僵住，深褐色的狐眼睁得极大，满是惊惧与绝望。
盛弥然知道了，会杀了她取心头血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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