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里掺了一缕轻薄的凉意直往习青山吹去,几经尝试却再也吹不绿山腰时,第一片不听话的叶子落了地。
天下一秋。
今日轮到下三楼的王不留行打扫十二楼前的落叶,他提着扫帚忙活了半日后,意识到自己约莫是被白杨给耍了。
白杨大清早在扶桑的追杀下躲到了二楼王不留行的小屋子里,扶桑碍于王不留行的面子,停下了脚步,顿时觉得自己这一番追杀索然无味,又溜达着回了十一楼。
王不留行没看到门外来了又去的扶桑,一脸天真地询问白杨的来意,白杨面不改色地扯起了谎:“钟灵说入了秋,楼前落叶实在太多,打算从你开始往楼上轮值,打扫楼前的落叶。”
王不留行便颇为认真地应下了,很顺便地看了看一楼的落叶,确实是堆积得有些多,但他也没有修习过此类杂门的术法,便头疼地问白杨:“这个有什么术法,叫我们走个轻便么?”
白杨斩钉截铁地说:“当然没有。”
于是王不留行认命地拿了扫帚去了楼下,然后他发现,今日的风比往日都要猖獗,他怎么扫都是徒劳。
于是他蹭蹭蹭上了十一楼,自觉自己才化形不会的术法太多,和大家相比起来实在是蠢笨极了。
直到扶桑温柔地提醒他,这些事钟灵都会处理的,他操心在下三楼给百姓看看病就好。
然后若有所思地去了五楼找白杨,半晌后,楼下传来一声响遏行云的惨叫。
王不留行叹了口气,这不是“前后左右不想死——活该么”。
倒是众医者齐聚七楼用午饭时,白杨头上的包被司空见惯地无视了。最后还是他惨兮兮地收盘子,并被勒令严禁使用术法把盘子洗了。
下午的时候,钟灵还在沉眠。她的午睡一般比较信马由缰,除了夏枯偶尔多管闲事上楼叫醒她以外,钟灵一般都会直面正午与黄昏的日光转换。
王不留行俨然是十二楼的心肝宝贝,在多方呵护下,承担着爱的沉重,大义凛然地坐镇一楼大厅,等待着每一个病客,并立志成为所有病客的垄断者。
十二楼的问诊规矩无纸成方圆,病客在一楼无法得到确切诊断时,会被请到四楼,由白杨接手,以此类推,依次是七楼的夏枯、十楼的扶桑自己和十二楼的钟灵。
但王不留行一战即败。
一个看起来浑身上下半点毛病都没有的年轻男子在描述完自己的症状后,他憋了很久,实在是无法理这男子有什么病痛缠身,几番思量过后,潦草地说:“公子大概是脑子有病。”
然后认命地把男子送到了四楼,但在王不留行的见证下,白杨作出了与他一致的决定。
他俩屁颠颠地送男子到七楼,夏枯若有所思地看着眼前的三个大高个,了然于胸。
但还是好奇地问那年轻男子:“不知公子可否再与我描述一下你的病症?”
年轻男子转着手里的扇子,磕了磕下颌,慢悠悠地说:“其实是家父的病症。”
“混沌古初,无终无限,无尽无穷。”
夏枯听完便笑了,右手托着脸说“既然是问病,公子说这些哑迷做什么?”
男子回答:“姑娘若是明白我的用意,也就知道谜底是什么。知道谜底是什么,自然能看了我的病。”
夏枯便挥了挥手,同站在一旁的王不留行和白杨说:“送他去十二楼,不必见扶桑。”
白杨惊讶了:“面子这么大吗?”
王不留行沉默地拉着他为男子带路。
楼梯上响起了阵阵脚步声后,夏枯使了个灵信术轰炸起了钟灵——
是个半下午的光景,日光不热不烈,但还是被窗帘残忍地隔绝在外,钟灵倒在床榻上,正睡得香。
耳内一串的“叮叮叮”放肆地搅乱了她的清梦,钟灵顶着万分的怨念打开了灵信术,依旧维持着懒洋洋靠着床榻的姿势,下一刻愣在当场。
夏枯:“来客了,现下才离开七楼,我看他架势,是铁定要见到你。干脆没让扶桑拦着,你是不是在昌都城交朋友了?”
“大约到十楼了,快起床了。”
“十一楼。”
“十二楼了。”
在王不留行一把推开十二楼的木门的同时,钟灵若无其事地端着桌上凉了的茶水,收拾了一个勉为其难的正襟危坐,平淡地看向了王不留行的身后。
在白杨也慢慢错开步子后,年轻男子迈步走进了十二楼的屋内。
他一身清冷的白衫,墨发高束,以一个瞧着内敛却绝不草率的头冠固定着,手里的扇子正是打开的样子。
傲立的墨竹若隐若现。
男子眉若苍山一带,眼眸里不乏岁月的磋磨,鬓角却是锋利的阳刚劲骨。
钟灵难能可贵地觉得谁好看,还是在时隔数月的重逢时。
男子一步迈着往前,轻轻合好了扇子,这次扇柄多了一条扇坠——墨绿色的细藤服帖地又直又顺,中尾部是一枚小巧的黄藤铃,铃下结了流苏一般的穗子。
黄藤铃是通心意的植物,可以按着主子的想法改头换面。
白煜的声音清朗地响起:“好久不见,钟医师。”
在钟灵的要求下,王不留行带白杨下了楼,在楼梯处碰见扶桑后,白杨一溜烟跑——被揪住了后衣领。
“钟灵那不许打扰,阿行,你带他去你那里。”
白杨羊入虎口心存死志地质问:“凭什么!”
扶桑冷淡地用手里在吃的不知什么品种的坚果轻轻一弹,白杨的右额角也光荣肿起,伴随白杨的一声惨叫。
扶桑:“下一次正中间,让你天庭饱满,地阔方圆。”
钟灵在听到白杨的惨叫后,讪讪地朝白煜笑了笑,说:“我们这里的孩子,比较不好管教。”
白煜:“嗯。”
钟灵:“哦,对了。要告诉你一件事情,阿旗找到了,也安然无事。”
白煜点了点头,问:“那我猜,阿旗应该不在此处。”
钟灵停顿了一下,意识到白煜这句话说得很宽泛。不在此处,不在昌都,不在东垠,不在二十四岛。
于是她也宽泛地回答:“的确不在此处。”
白煜嘴角轻微上扬,似乎是认为这个答案意料之中。然后便真的不再徘徊于这个话题,交代了此行的目的。
“父王病重,前些日子偶有昏迷,目前是清醒状态,只不过越发体力不济。宫中太医束手无策,碍于君威,有的实话也不肯说。
“自永生巷以来,我亲眼见证了钟医师妙手回春,所以想最后做一些尝试,不知钟医师可否入宫为父王诊治。”
钟灵听完有些愕然:“你其实不必这么客气。十二楼本就是行医治病之所,我等也同样义不容辞。加之永生巷的合作,我们也算朋友了吧。”
白煜闻言莞尔,应承了最后一句:“是。”
钟灵便继续道:“那,一切听你安排吧。”
白煜听出来钟灵这是怕他着急的意思,其实他约莫猜的出来,钟灵一定会答应替父王看病,但他还是最后才来寻找十二楼,觉得不该如此麻烦她。
只不过是无能为力之余的一点可怜奢求。对于重病缠身的父亲,他已经求助无门,举目望去,无路可走。
听她这一句,白煜捕捉到了一瞬间的轻松,好像一个等待审判等了许久的死囚,终于听到了一些算作好消息的消息。
钟灵也微弱地捕捉到,这个三四个月前还意气风发运筹帷幄的“二殿下”,藏好了满身的疲惫,来到了这里。
马车上。
白煜带她回宫的时候,简短地交代了他的安排。
“本不想这么麻烦你,但父王昏迷的次数越来越多也越来越勤,所以给你在我住处的后园安排了吃穿用具,方便你随时休息。”
钟灵接话说:“那不妨准备得充分些,我好蹭吃蹭住。”
白煜没想到钟灵这么顺利地接受了小住王宫的安排,捡起了一点玩笑的意思说:“钟医师狮子大开口,别撑着了。”
钟灵倒是毫不在意地笑了,状似无意地问了一句:“哎——你是不是在宫里头无处发作啊,讲话都不够之前讥诮了。”
白煜:“许是你心眼又丢了一些,浑不在意的多了。”
钟灵:“……”
看样子应该是到了,马车停下了,白煜那扇柄掀开帘子,先行走了下去。待钟灵走过来时,伸了扇柄过来。
钟灵用眼神询问白煜这是什么意思。
白煜:“挤眉弄眼什么?”
钟灵继续露出疑问的神色。
白煜放弃一般地解释到:“扇子送你了。”
钟灵“哦”了一声打算接过扇子,发现白煜没有松手,又抬头看他,继续使用眼神询问。
白煜把扇子给了她,但手没有收回去,说:“扶你下个马车,幺蛾子真多。”
钟灵:“……”
她拿着扇子不知如何是好,于是展开了扇面,静观其变。
白煜直接拽过她空着的右手,拉了一把,钟灵被带着跳了下去,一个踉跄不完,白煜又扶了她一下。
直到他们并行走在漫长的宫道上,钟灵也没再说一句话。
她不好意思。
扇子还在她手里握着,腰间的知闻碰见了亲戚,热闹地响着。
自从钟灵在永生巷残忍地摧残了知闻后,足音的共通效用大不如前,知闻也受到了影响,百丈之远,肯定是听不到足音了。具体的距离,钟灵还在计算中。
钟灵觉得扇子烫手,于是故作冷静地把扇子递了回去,说:“还你。”
白煜挑着眉:“送出去的东西哪有要回来的道理。”
钟灵于是改口说:“送你。”
白煜才忍不住笑出了声,把扇子接了过去。
直到他们到了宁澜殿,一众宫娥上前来,又被他挥手遣退走,他转头问钟灵:“我这里的宫娥还算机灵,给你拨几个过去?”
钟灵连连摇头:“大可不必,我嫌麻烦,你不用张罗。”
白煜从谏如流点了点头,说:“那先带你去后园。”
绕过宁澜殿的正殿,他们在长长的宫廊里穿梭,走到最尽头,有个很别致的月洞门。
上面攀爬着已经红得十分漂亮的爬山虎,腾空的几片叶子像是在招手。
钟灵毫不客气地走了进去,发现整个后园都是各式各样的植物,只不过常青的依旧翠绿,花却谢了很多,沿途一道种着花,直延伸向一个小屋子。
钟灵问:“这后园有名字吗?”
白煜回答:“解却丁香。”
钟灵重复了一遍:“解却丁香园?名字谁起的,你吗?”
白煜点了点头,解释道:“意思是心有丁香结,来此可一解。”
又看到钟灵盯着一片只剩枯枝的地块,继续说:“这是荼靡,花期已过。来不及打理,怕是要……来年重新种一些。”
钟灵闻言打起了包票:“这个小意思,放心,来年春末,你一定能看到它花开。”
话头虽是荼靡,却总像是藏着一些未尽之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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