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垠国国都——昌都城外，一座十二层木楼拔地而起，门口摆着一块木板，上书：问病一钱。
钟灵来到二十四岛当夜，这木楼便盖起来了，原是琼楼中住在她那里的药灵听说她惨遭禁术迫害，大义来此陪同她化劫。可她已在昌都逗留数日，岛主所说的疫病像是无中生有，城中一片繁盛安定。
“几位圣手真是妙手回春呀，只是行程紧张，还请圣手为我家娘子开足三个月的药，钱不是问题。”
钟灵收回把脉的手，抬眼看了看病患身边的男人：锦袍加身，手上玉扳指宝光难掩。
“这位先生要携家带口出远门吗？恐怕会不方便煎药，不如拿了方子落脚后再寻医馆。还是要提醒一句，舟车劳顿不利于贵夫人养病。”钟灵说罢，看对方神情十分为难，不再坚持，转头示意一旁的白杨去备药。
贵气逼人的先生团了团袖子，笑得春风满面，就是看起来有一点刻意。他搂着自家夫人说：“我是行商的，听说最近南樊国有许多边地外商带来些上等货品，我要亲自过去看看，采买一些。”
钟灵理解地笑了笑，没说什么。
等两人走远，她上前从窗户处施术摘了迎客的牌子，关好了门。
“这几天出城的马车都声势浩大啊。”
站在一旁的白杨掰了下手指，这短短数日，有近百队车马路过楼下，均不像轻车简行，每队少则三五辆，多则十辆以上。
“正是喘症易发的季节，家中也不是没有内佣，为了些销路未知的新货就要带感情很好的妻子出门三月之久。不像是求财，更像是逃命。”钟灵敲了敲桌子，“不观望了，咱们用个笨办法。”
站在城中主街上，钟灵没急着行进，凭空捏着手指，整座都城的地面颤巍巍地哆嗦了一下，每尺方飞起一粒土尘，认祖归宗般粘到她手中的布帛上。
“做了一个简易的地图，或许会出错，具体的以眼见为实。我们兵分两路，第一，排查所有可能有疫病的区域，第二就是寻找疫源地。你我随时传蝶交流。”
她的笨办法就是排查整座城。
“好。我东你西。”白杨答应着。
走过近四分之一的昌都，钟灵的地图几乎没有出错，但也没有发现任何可能与疫病有关的异常之处。白杨也没有传来消息，情况比预想中好些，至少城中不是虚假的繁盛。
诡异的直觉突起，钟灵迈步返回方才路过的空寂小巷，站在巷外守了一会，巷中无人走动。她低头对照地图确认，总觉得这巷子视觉上比地图中要长许多。
“洞屏？呵！雕虫小技。”她默念口诀，捏指作哨，腰间锦囊飞出十数只金翅灵蝶，一朵朵旋风随振翅兴起，扫荡进小巷。一片无形光幕应声而碎，尘土飞扬着扑面而来，钟灵抬袖遮挡。
再抬头看去，果然打通了，几户藏匿起来的民家紧闭房门静静站在远处。
钟灵将灵蝶收入锦囊，留了一只去喊白杨速来，便飞身入巷。随着她落地，几户才见天光的民家院门次第打开，发出悠扬的“吱呀”声。
钟灵抬手闭眼感知残留的灵力，能感知到有一些陷入沉睡的生命，大概是困在洞屏中的无辜百姓，为了运转这种大型洞屏，施术者多会使生灵强制沉睡。
钟灵迅速出入几户民家细细感知，却再无异样。她为几个昏睡百姓简单把了脉，确保没人伤亡，又回到了巷子里。
洞屏术是琼楼高阶术法，非一定品阶无法修习，钟灵算是此道高手，所以才能一眼看破。可这也意味着施术之人在琼楼做高官。若此事的确与叛徒有关的话，事情就比想象中复杂多了。
更令人郁闷的是，她似乎来晚了，洞屏中的痕迹竟然被抹得一干二净。钟灵盯着脚边不知谁丢弃的竹筐，撒气踢了一脚、又一脚——
“什么东西？”脚底一空，她摔进某种隐藏空间一般，靠大步挪移才没倒地，掌风落下，竹筐裂成两半，原来竹筐下面还藏了个小型洞屏，倒真是最危险的地方最安全了。
她挥手破坏洞屏，还不等看清就眼前一黑。
“小心！”
白杨飞身挡在面前，十分警惕地盯着前方，钟灵探头，终于看清。一名匍匐倒地的男子正艰难地抬起脸。映入满目的紫红色斑块里藏了一套五官，他张嘴轻轻开合，孱弱的声音发出来：“水…水…我不想死，救救我！”
钟灵迅速从乾坤袋中掏出来一个玉瓶递至男子面前，对方却连亲手拿起的力气都没有，白杨主动接过，钟灵单膝跪地为其把脉。
把脉的间当，她又仔细打量男子面部：异斑五处，界限分明，最大的把半张脸包了进去。双眼结翳，烁目频繁，唇色惨白，总体情况十分糟糕。脉象滑向虚弱，她又伸手探了探男子的体温，烫得离谱。
这男子明显是落单者，此处也并非疫源地。背后之人不选择将这人转移而是留在此处用洞屏遮掩，难道是还来不及？
凶手要么还会返回，要么刚逃不久。
这男子的症状看起来无规律可循，钟灵却总觉得在哪里见过，绞尽脑汁想了半天，一本古籍砸在了脑海里，哗啦啦地翻着页，最终停在了一个她鲜少阅读的卷目。
耳畔似乎兵戈声起，古战场的尘土味道故地重游，鼻孔里似乎已经沾上风沙，让钟灵忍不住想打个喷嚏。
那是一段琼楼上古时期的沉痛往事。她心跳如擂鼓，明白最简单的验证方法就是直接用答案验问题，自觉生涩的口诀实则早已一字一句篆刻进脑海。她将食指点向那男子的眉心，随着一股清澈灵力注入，男子脸上的红斑迅速变淡，钟灵的脸色则顿时难看起来。
她起身，先对着墙锤了一拳，解愤不及，吃痛地“啊”了一声，她决定还是别折磨自己了，低头迅速用灵力写了个方子递给白杨，郑重说道：“这疫病不简单，我得离岛上报琼楼，回来可能已经入夜了。你把这个病人带回十二楼，将这个解毒术制成药方，后续一定会用到。哦，对了，在另一半城区可有发现什么异样？”
白杨立刻激动地站起来：“方才情急忘了说，我找到疫源地了！”
“殿——”
一行约二十来个人均做白衣打扮路过方才见了天光的小巷，为首那位气质不凡的男子抬手打断了一个才凑上来要献殷勤的“随从”。
“巡城三日了，确定再无落单的了？”男子盯着小巷，又核对着手中记录，不解地皱起眉头，“怎么此地分明不止三户，你们的记录上却只有三户民家？”
随从立即上前，一幅想要为男子排忧解难的知心模样，说出的却是令人头大的恭维话：“想必是底下人记混了，我们这三日绝对是细细排查绝无遗漏啊！殿…大人您贵体重要，还是早些回去休息沐浴，洗掉今日沾上的脏——”
“最后一遍，下次我不会再费口舌，直接治你消极办公阿谀奉承之罪。叫你的手下立刻解散该干什么干什么，我是来查案的，不是来观光的。你。”他指着随从，又指了身旁另一个，“还有你，跟我进去重新巡查这条巷子。”
岛主恭恭敬敬地守在岛缘上焦虑地挠头，钟灵则维持着一张臭脸写信。只因岛中限制，传书岛外必须离岛才行。
她记忆中的那个卷目，是更年院受到最高级别保护的**集册，非一定权限无法查阅。而男子的病所对应的，正是与数万年前的一场洗劫天地的大战息息相关的鳏鱼骨羹毒术，一代主上便是陨落于此战。此事不仅不容她小觑，还要提醒毓秀彻底拉响警报，排查朝中可疑的叛徒。作案者公然盗用**来岛上为非作歹，是意欲挑衅，还是有更大的阴谋？
钟灵共写了两封信，第一封是给三千诸岛上级官署红豆宫，询问她近半年二十四岛的出入情况。虽然叛军必定不是通过正规途径进入，但例行查询也要有这么一步。
再有一封是以长尊名义传书给毓秀：近于一海之二十四岛发现鳏鱼骨羹毒术迹象，叛军身份可疑为朝中高官，擅长使用洞屏术。务必排查其余岛屿有无二案。再务请更年院稽查书典是否遗失，守护法阵能否留下偷盗者线索。
两封写罢，钟灵为了赶上天光不告而别，把一脸状况外的岛主留在了原地。
可她紧赶慢赶，二十四岛也已经入夜。三千诸岛岛内时律独立，外面才一刻钟，这里已经是半日了。钟灵烦躁地抬头看月亮，嫌它不够亮，郁闷地传音给十二楼，说今晚不回去了。
她现在一刻也等不得了，怕黑这事先放放吧。
依照手中地图，她往白杨口中的疫源地走，到达城中某处偏巷，周遭一处灯盏也无，还有谁家看门的狗时不时嚎一嗓子。头顶的牌匾落了灰，三个大字在晦暗不明中带着重影，钟灵凑近了使劲看，终于分辨出来。
永生巷。
“该禁术一旦成功，施术者可得永生。”咒语一般的文字仿佛被某种挑衅的声音念了出来，让钟灵额头两侧隐隐泛起青筋，她记得这一页，三代主上还在这一句后面留下批注：非鳏鱼族无法成功。
哪有什么永生？七八天倒行逆施的假象罢了，比美梦还易碎。钟灵怒不可遏地扔了一把灵力上去，本就摇摇欲坠的牌匾顿时化作朽木：“谁起的破名字！”
不等她发泄完，原本一片漆黑的永生巷内突然亮起一盏灯，幽幽光晕烫得周遭门庭清冷，更显阴森。
就是说个人不太能直面黑暗这事真的能放放吗？钟灵后背激起一层冷汗，脚却先违背心意迈了出去。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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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永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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