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9年的盛夏,上海的空气闷热得像一团浸了水的棉絮,市一中校门口的香樟树缀满浓绿,蝉鸣声裹着热浪钻进耳朵,吵得人心头发慌。我背着崭新的书包站在高一(5)班门口,指尖无意识地敲着书包带——这个暑假,我把高一的课程嚼得烂熟,连高二的真题都刷完了三本,笔记本上密密麻麻的解题思路,每一笔都是为了能离陆执再近一点。
推开门,喧闹声瞬间涌来。我深吸一口气,把初中时的沉默藏进心底,扬起一个练了很久的自信笑容,径直走向最后一排靠窗的空位。刚放下书包,旁边就传来一个清亮的声音:“同学,你也是新生?”
转头看去,男生穿着干净的白T恤,额前碎发沾着点汗,笑容亮得像窗外的阳光,手里还攥着半块没吃完的草莓味奶糖。“陈越。”我回应得有些拘谨,指尖悄悄攥紧了校服下摆。“林屿,以后咱就是同桌了!”他自来熟地把书包往桌上一放,还把那半块奶糖塞到我手里,“刚在校门口买的,超甜,你尝尝。”
奶糖的甜味在舌尖化开,我看着他亮晶晶的眼睛,心里莫名暖了些。那阵子,我们俩几乎形影不离。他理科偏弱,尤其是数学,每次遇到难题就皱着眉咬笔杆,我便把错题本摊开,一道一道讲给他听,他听得认真,偶尔会突然抬头,睫毛扫过我的手背,轻声说“陈越,你讲题的样子真好看”;我文科背书总记混,他就把历史事件编成顺口溜,课间趴在桌上,凑在我耳边念,热气吹得我耳朵发烫,他却笑得像个恶作剧得逞的小孩。
晚自习时,他会悄悄把温好的牛奶放在我桌角,包装上还贴着他画的小太阳,歪歪扭扭的线条里藏着认真;我替他挡下老师突然的提问,他就在草稿纸上画两个并肩的小人,旁边写着“陈越最帅”,末了还画个星星眼;周末约在图书馆复习,他会提前半小时到,占好靠窗的位置,带两份早餐——我的豆浆油条,他的牛奶面包,还会趁我不注意,偷偷把我的油条咬一口,说“尝尝你的是不是更甜”,被我瞪了就笑着把自己的面包递过来赔罪。
运动会我报了1500米,他比我还紧张,提前一周就从网上抄了“跑步技巧”,工工整整抄在笔记本上给我;比赛那天,他站在跑道边,举着个用彩笔写的“陈越加油”牌子,喊得嗓子都哑了。冲过终点线时,我累得喘不上气,他跑过来,递上冰镇的矿泉水,还从口袋里掏出纸巾,小心翼翼地帮我擦汗,轻声说“陈越,你真棒”,眼神里的骄傲,比头顶的阳光还要耀眼。
有次我感冒发烧,趴在桌上昏昏欲睡,他上课偷偷给我盖外套,下课就跑去医务室帮我拿药,还把热水吹凉了才递到我手里;放学路上,他坚持要送我回家,把我护在马路内侧,自己走在靠近车流的一边,路灯把我们的影子拉得很长,他突然说“陈越,以后我都想跟你一起走这条路”,我愣了一下,心跳漏了半拍,只敢低头“嗯”了一声。
□□上,我把个签改成了“在血和岸的深渊里”——那是我初中时玩三国杀记住的台词,总觉得像那时沉默又自卑的自己。没过多久,我看到林屿的个签改成了“挣扎吧”,问他怎么突然改这个,他正趴在桌上转笔,闻言抬头笑了笑,眼神晃了晃,说“刷到的,觉得挺酷”。我没多想,只当是他随口换的,却没注意到他转笔的手顿了一下,耳朵悄悄红了。
可这份熟稔,在高一上学期期中后被打破了。班主任以“按成绩分层调位,促进互助”为由,把全班座位重新打乱——我因为稳居前列,被调到了第三排中间,而林屿成绩中游,被安排到了最后一排。搬桌子那天,他抱着书本路过我座位,把一个装着草莓奶糖的铁盒子塞到我手里,盒子上还贴着他画的小太阳,轻声说“以后常联系”,语气里带着点不易察觉的不舍。我捏着冰凉的铁盒,看着他走向后排的背影,心里空落落的,像少了一块。
分开后,我们的交集渐渐少了。他后排的同学总爱上课打闹,我好几次回头,都看到他皱着眉把注意力硬拽回课本,笔杆被捏得发白;我被周围的同学围着问问题,偶尔抬眼,只能瞥见他趴在桌上刷题的侧影,隔着几排座位的距离,比解最难的数学题还要让人难受。
犹豫了一周,我攥着刚发的月考成绩单,绕到了班主任办公室。“老师,我想调个座位,”指尖抵着桌沿,声音尽量平稳,“想跟林屿坐前后桌,他文科比我好,能帮我补弱科,我也能帮他补理科,我们可以互相进步。”班主任翻了翻成绩单,抬头看我:“调座位可以,但得有要求——下次月考,你们俩得一起冲进全班前三,不然就按原座位坐。”
走出办公室时,手心全是汗,却莫名松了口气。那天班会课,班主任念出调位名单,林屿抱着书包走到我前排座位时,我正低头假装整理笔记,余光却盯着他的动作——黑色卫衣袖口卷到小臂,露出清瘦的手腕,他摆书本的动作很轻,像是怕打扰到谁。
“以后我坐你前面。”他转头看我,声音里带着笑意,还悄悄把一颗草莓奶糖放在我桌上,包装纸是我喜欢的粉色。“嗯。”我回应得简短,心里却泛起一丝甜意。晚自习时,我把写着“班主任说,咱俩下次月考得冲前三,不然得调回去”的纸条戳到他后背。他回头,睫毛在灯光下投出浅浅的影子,看了纸条几秒,笔尖添了句“输的人给对方补一个月课,还要每天带早餐”,又把纸条塞回来,指尖不小心碰到我的手,我们俩都愣了一下,然后红着脸转过头,教室里的风扇转着,吹得人心慌。
那之后,我们又找回了同桌时的默契。周末约在图书馆复习,他帮我梳理文科知识点,我教他解理科难题;遇到瓶颈时,他会回头揉着我的头发说“笨蛋,这都不会”,我假装生气地拍开他的手,却会把自己的牛奶递给他;放学路上,我们一起走在小巷里,他会把外套披在我身上,说“晚上冷”,还会跟我聊起未来,说“以后想考同一所大学,还做同桌”,我看着他认真的样子,心里悄悄想,或许我对陆执的执念,早就被林屿的温柔取代了。
□□上的聊天记录越来越长,从学习聊到生活,从喜欢的歌聊到未来的梦想,他会在深夜给我发“晚安,陈越”,还会加个星星表情;我会在早上给他发“早安,林屿”,附上当天的天气。我以为,我们会一直这样下去,直到考上同一所大学,直到把心里的喜欢说出口。
可拿到成绩单那天,一切都变了。我们真的冲进了全班前三,我第二,他第三。我攥着纸条,兴冲冲地跑到走廊找他,想跟他说“我们不用调回去了,以后还能一起考大学”,却看到他站在楼梯口,手里捏着一封粉色的情书,对面站着个女生,正红着脸看着他。
“林屿,我们做到了……”我声音有点发颤,把纸条递到他面前。他回头看到我,眼神里闪过一丝慌乱,随即又恢复了冷淡,伸手把情书塞进校服口袋,没接我的纸条,语气平淡得像在说一件无关紧要的事:“别闹了,学习要紧。”
风从走廊尽头吹过来,把他的话吹得七零八落。我看着他转身离开的背影,手里的纸条被攥得皱巴巴的,眼泪突然就涌了上来。那天晚上,我坐在电脑前,翻着我们的聊天记录,从“晚安”到“早安”,从错题思路到未来畅想,每一条都带着温度。鼠标划过他的头像,我点开他的资料页,看到那个熟悉的个签——“挣扎吧”。
就在那一瞬间,我猛地想起自己的旧个签,想起那句完整的台词——“挣扎吧,在血和岸的深渊里”。原来他不是觉得酷,不是随口换的,他是接了我的台词,是在回应我藏在自卑里的孤独,是把他的心意,悄悄藏在了这三个字里。可我发现得太晚了,太晚了。
后来,我听说他和那个女生在一起了。我看到他们一起走在校园里,他给那个女生买草莓奶糖,给她画小太阳,替她挡开人群,那些曾经只属于我的温柔,如今都给了别人。他不再咬我的油条,不再在深夜给我发“晚安”,甚至在路上遇到我,也只是点头示意,眼神里没有了以前的光。
我把□□个签改成了“未完成”,看着林屿的“挣扎吧”,哭了很久。没人看出我的不对劲,我也没敢告诉任何人——我是“能帮同学讲题的学霸陈越”,不是那个会因为失去喜欢的人就掉眼泪的小孩。
可只有我自己知道,从林屿转身离开的那一刻,我努力装出来的从容,悄悄裂开了一道缝。那道缝里藏着的,是15岁的我没说出口的“我喜欢你”,是他曾经偷偷接下的台词,是我们一起吃过的草莓奶糖,一起走过的小巷,一起许下的“考同一所大学”的约定,还有他曾经比我多得多的喜欢。
只是他的喜欢,像盛夏的蝉鸣,热闹过一阵,就悄无声息地停了。而我,还困在那句完整的台词里,困在回忆里,独自挣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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