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6年的初秋，上海老巷的梧桐叶刚染上浅黄，我背着印着校徽的新书包站在市三中门口，手指反复摩挲着书包带——那是外婆前几天刚缝补好的，针脚细密，藏着她总挂在嘴边的话：“阿越，到了新学校，要多说话，别总闷着。”
可我做不到。
五岁那年夏天之后，小宇家搬去了浦东，巷口的青石板再也没有那个追着我跑的鼻涕虫。没过多久，爸妈因为工作调动，把我送到外婆家暂住，他们忙着在外地打拼，一年到头也见不上几次面。外婆年纪大了，话不多，每天只是默默给我做饭、洗衣，我渐渐习惯了一个人蹲在巷口画格子，一个人抱着大白兔奶糖发呆，原本爱说爱笑的性子，像被老巷的寂静捂住了嘴，慢慢沉了下去。
小学时，我总是坐在教室最后一排，上课不敢举手，下课不敢和同学打闹，就连被同桌抢了橡皮，也只会红着眼眶把剩下的文具往抽屉里塞。老师找我谈话，问我是不是有什么心事，我张了张嘴，却不知道该说什么，最后只是摇了摇头。久而久之，同学们都觉得我“不合群”，没人愿意和我玩，我也乐得清静，把所有时间都花在了看书和画画上。
升初中那天，外婆特意给我煮了鸡蛋，说“吃了能考高分”。我攥着温热的鸡蛋，跟着班主任走进初一（3）班教室，喧闹声瞬间停了下来，几十道目光像聚光灯一样落在我身上，我下意识地低下头，盯着自己洗得发白的帆布鞋，耳朵烧得发烫。
“这是新转来的同学陈越，大家多照顾。”班主任的声音在教室里回荡，我能感觉到有人在小声议论，那些细碎的声音像小虫子一样钻进我的耳朵，让我浑身不自在。
“他怎么不说话啊？”
“看起来好内向。”
“穿的衣服好旧。”
我咬着唇，手指紧紧攥着书包带，就在这时，一道清冷的目光落在我身上。我抬头，刚好对上最后一排靠窗的男生。他穿着干净的白衬衫，袖口挽到小臂，露出线条流畅的手腕，正低头转着笔，阳光透过窗户落在他发梢，镀上一层浅金色。察觉到我的目光，他抬了抬眼，睫毛很长，眼神却淡淡的，像一潭平静的湖水，没几秒就移开了视线。
后来我才知道，他叫陆执，是年级第一，也是全校闻名的“男神”——不仅成绩好，篮球打得棒，就连运动会上跑1500米，都能引得看台上女生尖叫。而我，只是个性格内向、没什么朋友的普通学生，我们之间，就像老巷和外滩，一个寂静，一个热闹，隔着遥不可及的距离。
开学第一周，麻烦就找上了门。班里几个男生总爱故意撞我的桌子，把我的课本扔在地上，还在背后模仿我说话的样子，学我低头走路的姿势。那天午休，他们又把我的文具盒藏了起来，我趴在地上到处找，膝盖磕到了桌腿，疼得眼泪差点掉下来，却还是咬着牙不肯出声——我怕自己一哭，他们会笑得更厉害。
“你们在干什么？”
清冷的声音突然响起，我抬头，看见陆执站在不远处，手里拿着刚从图书馆借来的书。那几个男生瞬间收敛了笑容，其中一个嬉皮笑脸地说：“没干什么，跟新同学闹着玩呢。”
陆执没说话，目光落在我散落一地的笔上，弯腰捡起一支，递给我。他的手指修长，指甲修剪得很干净，碰到我指尖时，我像被烫到一样缩了缩。“闹着玩？”他挑眉，语气里带着点不易察觉的冷意，“把别人的东西藏起来，叫闹着玩？”
那几个男生脸色变了变，没敢反驳，默默把文具盒还给了我。陆执看着他们回到座位，才转头对我说：“你的笔。”
我接过笔，小声说了句“谢谢”，声音小得像蚊子叫。他没回应，转身走回了自己的座位，继续低头看书，仿佛刚才什么都没发生过。
那天下午的数学课，老师让我们互相检查作业。我同桌请假了，我正手足无措，陆执突然把他的作业本推了过来，上面写着工整的解题步骤。“你对照着看看，”他声音很轻，没看我，“不会的可以问我。”
我愣了愣，低头看着他的作业本，字迹清秀有力，每一步都写得很详细。我小声问他最后一道大题，他侧过头，阳光照在他脸上，能看清他脸上细小的绒毛。他耐心地给我讲了两遍，直到我点头说懂了，才转回去。
从那天起，我们之间的交集渐渐多了起来。他会在我被男生欺负时，不动声色地帮我解围；会把他的笔记借给我抄；会在我数学考砸时，递给我一张写着解题技巧的纸条。但他从不主动跟我说话，也很少笑，总是一副冷淡的样子，就像老巷里的梧桐树，沉默却可靠。
我开始偷偷关注他。上课的时候，我会忍不住看向最后一排，看他认真听讲的样子；课间操的时候，我会在人群里找他的身影，看他和同学打篮球；放学的时候，我会故意放慢脚步，跟在他身后，看着他的背影消失在巷口——我们住得不算远，都在老巷附近，只是他走的是左边的岔路，我走的是右边的岔路。
我知道自己喜欢他，这种喜欢像藤蔓一样在心里悄悄生长，不敢让任何人知道。我害怕自己的内向会被他嫌弃，害怕这份喜欢会像小时候的大白兔奶糖一样，吃完就没了。
有一次，我在放学路上被那几个男生堵住，他们把我推到墙上，骂我“闷葫芦”，还说要教训我。我害怕极了，却还是咬着牙不肯哭，就在这时，陆执突然出现了。他手里拿着篮球，直接冲了过来，把其中一个男生推倒在地。“你们再敢动他试试？”他眼神冰冷，像淬了冰一样。
那几个男生被他的气势吓到，灰溜溜地跑了。陆执走到我面前，看了看我被抓伤的胳膊，皱了皱眉：“没事吧？”
我摇了摇头，眼泪却不争气地掉了下来——不是因为疼，是因为有人愿意为我出头，愿意保护这个沉默寡言的我。他沉默了一会儿，从口袋里掏出一块创可贴，递给我：“贴上吧，别感染了。”
我接过创可贴，看着他，小声说：“陆执，谢谢你。”
他没说话，转身往前走了几步，又停下，回头看我：“还愣着干什么？走了。”
那天，我们一起走回了家。他走在我旁边，脚步不快，我们没怎么说话，却一点也不觉得尴尬。快到岔路口时，他突然说：“以后他们再欺负你，就告诉我。”
我抬头看他，他的侧脸在路灯下显得格外柔和，我点了点头，心里暖暖的。
从那以后，我们成了朋友。他会在周末约我去图书馆写作业，会在我生病的时候，把笔记送到我家楼下，会在我心情不好的时候，陪我在操场散步。他从不强迫我说话，只是安静地陪在我身边，就像外婆煮的热汤，温暖却不刺眼。
我开始慢慢改变，试着在课堂上举手回答问题，试着和同学打招呼，试着把心里的想法说出来。虽然还是会紧张，还是会脸红，但我知道，我在慢慢变好，而这一切，都是因为陆执。
初中三年，我就这样默默地喜欢着陆执，把这份感情藏在心底最深处。我看着他从初一升到初三，看着他越来越优秀，看着他身边围绕着越来越多的女生，心里既骄傲又难过——骄傲的是，我喜欢的人这么优秀；难过的是，我好像永远都只能站在远处，看着他的光芒。
初三下学期，面临中考，学习压力越来越大。有一次，我在教室里复习到很晚，陆执也在。教室里很安静，只有我们两个人的呼吸声和笔尖划过纸张的声音。我抬头看向他，他正低头做着卷子，眉头微微皱着，样子很认真。
“陆执，”我鼓起勇气，小声问他，“你以后想考哪个高中？”
他抬头看了我一眼，说：“市一中。”
我心里咯噔一下，市一中是全市最好的高中，以我的成绩，还有很大的差距。“哦，”我低下头，声音有些失落，“挺好的。”
他沉默了一会儿，说：“你也可以试试，我可以帮你补习。”
我抬起头，眼里满是惊喜：“真的吗？”
他点了点头，嘴角微微上扬，露出一个浅浅的笑容。那是我第一次看到他笑，像阳光一样，瞬间照亮了我整个灰暗的世界。
从那天起，陆执每天都会抽出时间帮我补习。他会耐心地给我讲题，会帮我整理错题本，会在我遇到困难的时候鼓励我。在他的帮助下，我的成绩进步很快，离市一中的分数线越来越近，性格也开朗了不少，甚至能主动和同学聊天了。
外婆看着我的变化，笑得合不拢嘴：“阿越终于肯说话了，真好。”
我知道，这一切都是因为陆执。他就像一道光，照进了我沉默的世界，让我慢慢走出了内向的阴影，学会了勇敢地面对生活。
中考前一个月，学校组织了一次春游。我们去了郊外的公园，大家都在草地上玩耍，我却因为晕车，坐在长椅上休息。陆执走了过来，递给我一瓶水：“还好吗？”
我点了点头，接过水：“谢谢你。”
他在我身边坐下，看着远处打闹的同学，突然说：“陈越，你其实不用这么内向的。”
我愣了愣，转头看向他。
“你画画很好看，”他说，“上次我看到你画的梧桐巷，很有感觉。还有，你数学进步很快，说明你很聪明。你只是太害怕了，害怕被别人嫌弃，害怕自己不够好。”
我的心猛地一颤，他竟然看穿了我的心思。我低下头，小声说：“我……我就是不知道该怎么和别人相处。”
“没关系，”他拍了拍我的肩膀，语气很温柔，“慢慢来，总会有人喜欢你的样子。”
那天，我们坐在长椅上聊了很久，从学习聊到生活，从喜欢的书聊到未来的梦想。我第一次把心里的想法都说了出来，没有紧张，没有害怕，只有一种前所未有的轻松。
中考结束后，我考上了市一中，而陆执，也以全市第一的成绩考上了市一中。我以为我们可以一起在市一中继续并肩前行，以为我们的关系可以再近一点。但开学那天，我在高一（1）班的名单上看到了陆执的名字，而我的名字，却在高一（5）班。
我们不在一个班了。
开学第一天，我在走廊里遇到了陆执，他身边围着几个男生，正笑着说话。他看到我，愣了一下，然后对我点了点头，算是打招呼。我也对他点了点头，转身快步走开了——我还是有些害怕，害怕自己的内向会打扰到他的生活。
从那以后，我们在学校里很少见面，就算见面，也只是简单地打个招呼。但我知道，我永远不会忘记，在那个沉默的初中时光里，有一个叫陆执的男生，像梧桐影一样，默默守护着我，让我从一个内向的少年，慢慢变成了更好的自己。
很多年后，我在同学聚会上，偶然听到有人提起陆执，说他现在在国外留学，过得很好。我看着手机里同学发来的照片，照片里的他，穿着西装，笑容温和，身边站着一个漂亮的女生。
我心里没有难过，只有一种淡淡的释然。原来，有些感情，不一定非要拥有，只要曾经被照亮过，就足够了。就像初中三年，陆执对我的帮助和陪伴，就像他给我的那个浅浅的笑容，就像我们一起在梧桐巷散步的时光，这些回忆，都深深地刻在我的心里，成为了我人生中最珍贵的宝藏。
我知道，我的青春，因为陆执，而变得格外温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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