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午后,澄心堂内光线微醺。孟清辞坐在窗边,手中虽捧着一卷书,目光却不时飘向门口,心绪如窗外太液池的微波,难以平静。
方嬷嬷准时而至,身后跟着一位低着头、抱着布料样本和量尺的绣娘。那绣娘年纪约三十许,面容普通,衣着整洁,一举一动透着谨小慎微。
“姑娘,这是云裳绣庄的顾娘子。”方嬷嬷介绍道,声音一如既往的平淡,“顾娘子手艺精巧,姑娘可与她细说要求。”
孟清辞压下心头的悸动,微微颔首,目光与那顾娘子接触的瞬间,对方飞快地抬了下眼,那眼神并非普通绣娘的怯懦,而是带着一种极快的、近乎锐利的审视,随即又迅速垂下。孟清辞心中了然,此人绝非普通绣娘。
挑选布料花样的过程按部就班。孟清辞心不在焉地选了几样素雅的锦缎,顾娘子一一记下,声音轻柔:“小姐好眼光,这些料子做帐幔极好。”她展开软尺,“请小姐起身,容奴为您量一下尺寸,也好估算用料。”
孟清辞依言站起,张开双臂。顾娘子上前,软尺绕过她的肩、臂、腰身,动作熟练。当顾娘子转到她身后测量背长时,借着身体的遮挡,一个极轻、极快的声音几乎贴着孟清辞的耳根响起:
“三河通惠,账在绣庄东厢佛龛暗格。爷安,勿念,保重。”
话音落下,顾娘子已量完,退后一步,恭敬道:“尺寸已记下,小姐若无其他吩咐,奴便回去赶工了。”
信息已送到!孟清辞强忍着几乎要夺眶而出的泪水,和喉咙间的哽咽,只轻轻“嗯”了一声,甚至不敢多看那顾娘子一眼,生怕泄露了情绪。
方嬷嬷站在一旁,仿佛对刚才那瞬间的暗流涌动毫无所觉,只是对顾娘子道:“尽快做好送来。”
“是。”顾娘子躬身应下,抱着东西,低头快步离去。
绣娘一走,澄心堂内恢复了寂静。方嬷嬷看了看孟清辞略显苍白的脸,淡淡道:“姑娘脸色不大好,可是累了?好生歇息吧。”说罢,也转身离开。
独留孟清辞一人站在原地,方才那句“爷安,勿念,保重”如同暖流,瞬间冲垮了她多日来筑起的心防。他安好!他在行动!他甚至冒险将如此关键的信息传递进来!他让她保重!
巨大的慰藉与更深的思念如同潮水般将她淹没。她知道了账册的所在,可身陷囹圄,又能做什么?这密钥在手,却无法传递出去,咫尺天涯,莫过于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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几乎是同一时间,何彦书在兵部值房内,也收到了陈子衿紧急传递进来的消息。
“西苑线通,信已达。绣庄东厢佛龛。”
短短数字,让何彦书一直紧绷的心弦骤然一松,随即又被更强烈的担忧攥紧。信已达,意味着清辞知道了他的计划和进展,也知道了他的安好。但“西苑线通”这四个字,背后意味着方嬷嬷的默许甚至是推动,这其中的深意,让他无法安心。而清辞身处其中,承受的压力可想而知。
然而,此刻不容他过多沉浸在儿女情长中。钥匙已经到手,锁眼已经找到,下一步,就是如何打开这把锁。
“佛龛暗格……”何彦书沉吟。绣庄有暗哨,强取不行,必须智取。
“子衿,”他迅速做出决断,“找两个生面孔,扮作外地来的香客或者商人,去那绣庄定制一批需要开光祈福的绣品,比如佛像幔帐、经文字画之类,点名要求放入绣庄佛龛供奉几日以沾佛气,价码开高些。让他们借机确认佛龛位置和结构,并制造混乱,我们的人趁乱下手,调换或取出账册。”
“妙计!”陈子衿眼睛一亮,“如此一来,即便被发现,也可推脱是商业行为,不至直接牵连到我们。我这就去安排人手,定要找机灵可靠的。”
“务必小心,赫舍里家不是易于之辈,那绣庄定然有防范。”何彦书叮嘱道,眼神锐利,“这是我们目前能抓住的最直接的证据,不容有失。”
“明白!”
陈子衿领命而去。何彦书独自留在值房内,夕阳的余晖透过窗棂,在他脸上投下明暗交织的光影。权谋的棋局已到了关键时刻,每一步都如履薄冰。但此刻,他心中萦绕不去的,却是清辞收到消息时,那会是怎样的神情?是欣慰,是担忧,还是与他一样,被这咫尺天涯的困境折磨着?
他走到窗边,望向西苑的方向。宫墙重重,隔断了视线,却隔不断那穿透灵魂的牵挂。
清辞,再等等。待我扳倒奸佞,洗刷冤屈,定亲手为你推开这囚禁的宫门,不再让任何阻碍横亘于我们之间。
这冰冷的权谋之路,因你,才有了温度与意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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