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清辞那决绝而悲伤的眼神,像一根冰冷的针,深深扎在何彦书的心头,彻夜难眠。他第一次如此清晰地感受到深宫规则的残酷,它无形无质,却如铜墙铁壁,将他与他想要守护的人隔开,甚至逼迫着她主动将他推开。
这种无力感让他愤怒,也更激发了他骨子里的执拗。他不能眼睁睁看着清辞在恐惧和压迫中凋零。他必须做点什么,至少要让她知道,他不是那种遇到阻力就会退缩的纨绔子弟。
次日一早,何彦书没有像往常一样去侍卫营点卯,而是径直去了绥国公何致远的外书房。他知道,在这个时辰,父亲通常会在那里处理一些简单的公务或阅读兵书。
书房内燃着淡淡的檀香,何致远身穿常服,正站在一幅巨大的边境舆图前凝神思索。听到脚步声,他回过头,看到是小儿子,威严的脸上露出一丝不易察觉的温和:“书儿?今日不用当值?”
“阿玛,”何彦书行了礼,开门见山,语气带着前所未有的郑重,“儿子有件事,想求阿玛成全。”
何致远挑了挑眉,示意他继续说。对于这个最宠爱的嫡子,他向来宽容,但也深知其性情跳脱,不知这次又惹了什么麻烦或是有了什么异想天开的念头。
何彦书深吸一口气,将心一横,说道:“儿子……儿子想求娶文渊阁的一位宫女,名叫孟清辞。”
书房内的空气仿佛瞬间凝固了。
何致远脸上的温和瞬间消失,取而代之的是惊愕,随即是沉沉的怒意。他猛地转过身,目光如电般射向何彦书:“你说什么?胡闹!”声音不高,却带着久居上位的威压。
“阿玛,儿子不是胡闹!”何彦书挺直脊背,毫不退缩地迎上父亲的目光,“清辞她虽出身……虽曾为罪臣之女,但她知书达理,才华出众,品性高洁,儿子是真心爱慕她,求阿玛……”
“住口!”何致远厉声打断他,胸口因怒气而起伏,“罪臣之女!你还知道她是罪臣之女!何彦书,你可知你在说什么?你是绥国公府的嫡子,御前侍卫!你的婚事,关乎家族声誉,关乎朝堂格局!岂是你能任性妄为的?”
“阿玛,家族声誉难道就要靠牺牲儿子的幸福来维系吗?”何彦书激动地反驳,“清辞她是无辜的!她父亲的罪过与她何干?她……”
“糊涂!”何致远痛心疾首地斥道,“在这紫禁城里,就没有‘无辜’二字!她父亲的案子是皇上亲定的铁案!你与她牵扯,就是打皇上的脸!就是将我们何家置于火上烤!你这些年读的圣贤书都读到狗肚子里去了吗?连这点利害关系都看不清?”
他走到何彦书面前,目光锐利如刀:“我告诉你,趁早死了这条心!你的婚事,我与你母亲已有计较。赫舍里家的云珠格格,才是你的良配!这才是对我们何家最有利的选择!”
听到“赫舍里云珠”的名字,何彦书如同被兜头浇了一盆冰水,心彻底沉了下去。果然……果然如此。
“阿玛!我不喜欢赫舍里云珠!我只要孟清辞!”他几乎是吼出来的,少年的倔强和情感在这一刻压倒了对父亲的敬畏。
“混账东西!”何致远气得脸色铁青,扬起手,最终却还是没有落下,他指着书房门口,声音冰冷,“滚出去!好好反省!若是再让我听到你与那个宫女有任何瓜葛,休怪我家法无情!滚!”
何彦书看着父亲绝情的面容,知道再多说也无益。他死死咬着牙,眼眶通红,最终猛地一跺脚,转身冲出了书房。
父子间的第一次正面交锋,以何彦书的彻底失败告终。家族的意志,像一座大山,压得他喘不过气。
———
与此同时,慈宁宫内却是另一番光景。
今日,赫舍里云珠随着母亲赫舍里夫人,一同进宫给太后请安。太后年纪大了,喜欢热闹,尤其喜欢云珠这样嘴甜貌美、家世又好的格格,时常召见。
殿内暖意融融,熏着安神的百合香。太后坐在上首的软榻上,穿着雍容的常服,脸上带着慈祥的笑容。赫舍里夫人坐在下首,言笑晏晏地说着些京城趣闻。云珠则乖巧地坐在母亲身边,时不时插上一两句得体又讨巧的话,逗得太后开怀一笑。
“太后老祖宗,”云珠见时机差不多了,端起一杯温热的杏仁茶,亲自奉到太后面前,声音甜得像蜜,“这是孙女儿特意让人用新进的杏仁磨的,您尝尝可还爽口?”
太后接过,呷了一口,连连点头:“嗯,好,还是云珠丫头有心,知道哀家喝不惯那些浓茶。”她打量着云珠,越看越满意,“瞧瞧,这才多久没见,出落得越发水灵了。规矩也好,性子也好,真是难得。”
赫舍里夫人连忙笑道:“太后过奖了,这丫头就是心思细些,比不上宫里的公主格格们。”
“哎,哀家看就很好。”太后放下茶盏,像是忽然想起什么,问道:“哀家记得,云珠今年也快十七了吧?可曾许了人家?”
赫舍里夫人和云珠对视一眼,心中暗喜。赫舍里夫人恭敬地回答:“回太后的话,尚未。她阿玛和奴才的意思,是想请太后和皇上帮着掌掌眼呢。”
太后笑了笑,目光意味深长地在云珠脸上转了一圈:“哀家看呐,绥国公家的那个小子,何彦书,就不错。年纪相当,模样周正,前程也好。两家又是世交,知根知底。你们觉得如何?”
这正是赫舍里家今日来的主要目的!云珠的心怦怦直跳,脸颊飞起红霞,羞涩地低下头,摆弄着衣角。
赫舍里夫人强压住心中的喜悦,故作矜持道:“能得太后青眼,是那孩子的福气。只是……这婚姻大事,还需从长计议,也要问问绥国公和夫人的意思。”
太后摆了摆手,雍容地说道:“哀家看挺好。改日哀家跟皇帝提一提,若是合适,就由哀家来做这个主,给你们指婚,也是一段佳话。”
“谢太后恩典!”赫舍里夫人连忙拉着云珠起身谢恩。云珠跪在地上,心中的大石终于落地,充满了狂喜和得意。有了太后这句话,她的婚事几乎就是铁板钉钉了!何彦书,你终究逃不出我的手掌心!
然而,就在这时,太后身边一个伺候多年的老嬷嬷,像是无意间想起什么,低声对太后说道:“老祖宗,奴婢前儿个好像听底下人嚼舌根,说何侍卫近来……似乎常往文渊阁跑,跟里头一个宫女……走得颇近呢。”
这声音不大,但在安静的殿内,却清晰地传到了每个人耳中。
太后的笑容微微收敛,蹙了蹙眉:“哦?有这等事?”她看向赫舍里夫人和云珠。
赫舍里夫人的脸色瞬间有些难看。云珠更是心中一紧,暗骂是哪个多嘴的奴才!但她反应极快,立刻抬起头,脸上露出恰到好处的惊讶和一丝委屈,眼中甚至瞬间泛起了水光,却又强忍着,楚楚可怜地说道:“回太后,彦书哥哥他……他性子活泼,许是去查阅典籍时,与宫人多说了两句话,也是有的。想必……想必是些无知小人胡乱编排,当不得真的。”
她这番以退为进、故作大度的表现,更是赢得了太后的怜惜。太后拍了拍她的手,安慰道:“好孩子,受委屈了。你放心,哀家心里有数。那些个不安分的宫女,自有宫规处置。断不能让她坏了你的姻缘。”
太后眼中闪过一丝厉色。她最看重规矩和体统,尤其不能容忍底下的宫人狐媚惑主,破坏她亲自看好的婚事。那个叫孟清辞的宫女,已经在不知不觉中,引起了这座皇宫最高统治者的不悦。
云珠低下头,嘴角勾起一抹几不可察的冷笑。孟清辞,太后已经注意到了你,你的好日子,到头了!
———
何彦书从父亲书房出来,心情郁愤难平,在府中漫无目的地走着,不知不觉又走到了靠近皇宫的方向。他抬头望着那巍峨的宫墙,只觉得那是一片巨大的、令人窒息的阴影。
而此刻,宫墙之内,一道来自慈宁宫的、无形的旨意,已经悄然传达到了内务府和文渊阁主管太监那里。内容很简单:文渊阁宫女孟清辞,行为不端,有违宫规,即日起调离文渊阁,发往北五所(通常是安置年老或犯错宫人的偏僻宫苑)浆洗处当差。
一场针对孟清辞的、更加猛烈和残酷的风暴,即将来临。何彦书那点微弱的情感萌芽和反抗决心,在庞大的宫廷机器和根深蒂固的规则面前,显得如此不堪一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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