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行川勒马。他视线透过帏帽瞧外头一片烟雨蒙蒙。因下了雨,他便在帏帽外又戴了一顶斗笠。
雾气像是某种青黑色,浓浓的一团夹在天地之间,将整个京城都裹在里头。
他思索一番,觉着他这副样子进京恐怕是不妥当,于是四下扫视。
可看那城门口排着一溜长队,因为下雨的缘故,大多都蓑衣打扮,他倒是混入了人群,不如何显眼了。一时间心下嘲弄自己,倒是太把自己当回事儿,还以为是当年走在街上掷果盈车的时候。
晃晃悠悠走到队伍最后,他又想起上回打这过的光景。
那会儿的他身边围绕着的友人,各个单拎出去能在江湖上打下一片。而他,银冠白马,意气风发。
雨扑簌簌的下,打在斗笠上,男人忍不住又往蓑衣里头缩了缩。深秋的风和着雨全落在他衣领子里头,冷的他打个寒颤。脚底一个没注意踩进水洼,泥点子打湿了他的靴子。
刀客垂头看了看,叹息一声。
他从来没去想过自己与过去有如何不同,至少他没觉得自己老过。可这雨下的不是时候,一片孤单的寂寥里,竟一下子打的他有些直不起腰。
江行川牵着马站在队伍末尾。明明是这样的人群,却好像每人脸上都带着生活的疲惫,各自垂着头不知道在想什么。刀客侧耳去听,只能听见一片茫茫雨声。
雨点凌乱没有节奏。
他顺着队伍进城,到他的时候,城门已经近乎下钥了。守卫匆匆忙忙,队伍也挤挤攘攘多了两分急迫。江行川被人流裹挟着拥到城门里,莫名的心里就有了些不知名的慌乱。又等了好一会儿,才在心里将那些随着这股子茫然涌上来的属于年少时候的回忆都压下去,长长的叹息一声,再度踏上了京城的土地。
这已经是他一路上换的第不知道多少匹马。他不着急着赶路,也没有非要跑死马的癖好。可到底山高路远,马儿也是要休息的。将马好好送去驿站,江行川拍拍马背道了别,这才站在京城的街口,颇有种无所适从。
街上的行人脚步又快又急,他沿街问了好几家酒家客栈,都说满了房叫他另寻别处。
平阳王大婚,各地来的宾客塞满了整个上京城。
江楼又从叹息着从一家出来,雨点子下的越骤越急,连他也染上两分焦躁。在长街上站了好一会儿,心里忍不住寻思着,要么破罐子破摔找个巷子窝上一晚算了。
冷风一吹,他又摇摇头。
若是染了风寒得不偿失,他如今可经不起这样的折腾了。于是任命的又往深处走,走着走着,竟一路问来了清坊。
细而窄的小河在骤雨里像是一片炸开的银白色花火,蒙蒙的雾气笼罩了整个清坊,像是云间的某处妙地。江行川站在河这头,看那坊间点着的一盏盏或红或黄的灯笼。歌舞乐声隔岸传来,他安静的听了片刻,终于还是招手叫了艘小舟。
“客官来的早嘿!”船夫半张脸隐在巨大的斗笠下头,身上的蓑衣间隙有雨水汩汩落在船面上。那小舟张开了雨棚子,小小空间里的黏腻潮湿感一瞬间漫上来,让江楼忍不住动了动肩膀。
他这会儿疲惫,笑了一声径直上了舟:“走吧,去对岸。”
哗哗的水声在耳边和着愈近的歌声,江行川身上镀上一层暖黄的光,在这满天的青灰色烟雨里融进清坊的歌舞升平。
江楼上岸结了银子,一路往清坊里走。
他头上的斗笠遮住了身形,第二层的帏帽又遮住了面容,一身黑衣,瞧着神秘非常。
沿途有不少楼上传来的招呼声音,有男有女,或甜腻软绵,或清朗温润。江楼一路顺着记忆里的路走到一处岔路,却怎么也想不起接下来的路是左还是右。
刀客摸了摸下巴,有些困惑的左右看了几遍,皱着眉头思索。
只听一道熟悉声音从头顶二楼传过来:“这位客官,在找什么呢?”
他顺着声音抬头望,只看见了伸出来的屋檐,便往后退了两步到窄街上,正看见雨帘后头的人。
雕花木窗嵌在青砖白瓦之间,男人半个身子撑在窗上抬出一点头来。黛青色的衣襟里头是绿白的底,手里还握着一把折扇。那脸白若玉脂,眉如远山,该是曾经光彩动人的。如今染上了些岁月的痕迹,也难掩其周身如玉如琢的清雅气。
萧如声本是在这打发时间,顺便看看账本。没想到听见外头其他人的招呼动静,有些好奇便开窗来看。
这样的天气日子本就客少,更况论此时离夜幕还有些时辰。虽说京城近日要热闹起来,可这里到底是烟花柳巷之地,不少人避讳不及,那般热闹与他这坊间也没太大关系。能在这时候来的人,恐怕要么是急色性子,要么是意不在此。
垂头却见着一个高大男人。一身黑色劲装宽肩窄腰,巨大的斗笠罩在头顶上,斗笠下头竟还有一层帏帽,叫人看不清他的脸。他在脑子里转了一圈也没想着到底那位府上的清坊常客,未免意外的麻烦,便主动出了声。
却没想到这一眼,手里的纸扇差点没拿稳:“你……”
江行川撩开帏帽,露出那张脸来,面上带笑:“老友来访,不请我杯茶吗,萧坊主?”
两人隔着雨帘对望。萧如声反应过来,立刻转身匆匆道:“还不快去把他迎上来?”几个膝行将软塌小桌上的东西都扫去一边:“拿酒来!”
门口两个小厮分头动作,却又听他叫住其中一个,道:“不,去我院子里,把树下埋着的那几坛子挖出来!”
“坊主,那酒……”
“去就是了。”萧如声笑了笑,笑容轻快又爽朗,看的那小厮愣住,讷讷道是。萧如声左右四下看了一圈,才又出声:“今日便是平阳王到访,也叫他改日再来。”
那小厮脊背僵硬,眼里带着浓烈的惊讶,迅速压下去,急匆匆的走了:“是。”
萧如声听见楼梯的脚步声,脸上的笑意越发浓了。他往门口迎几步,正遇上摘了头上两层的江行川。
男人的声音清爽而洪亮,带笑看着他举了举手里的斗笠:“多年不见,近来如何啊,萧坊主?”
萧如声噗嗤一声笑出来,引着他在小桌两边坐下,烫了茶具为他泡茶,摇摇头道:“这么多年,连个消息都不递出来,还以为你死了呢。”
江行川淡笑,心中思衬虽然前些日子已经见过,可萧如声如今当真是瘦的太吓人。这么瞧着,竟像是张薄薄的纸片似的,连衣服都有些撑不起来。
“如今见了,我也可以放心了。”萧如声笑着放下茶壶,将茶杯推至江行川面前。
江楼垂头看了一眼那杯,里头清雅的香气叫他忍不住眯了眯眼。
“躲懒了这么些年,这会儿子怎么想着要出来了?”青衣男人笑着问,折扇被他随手放在一边。
江行川举起杯轻轻吹了吹,从怀里将那红色的帖子取出来放在桌上:“来贺平阳王大喜。”
萧如声目光一顿,脸上的笑意淡了又浓,看不出丝毫错漏:“是该来的。”
热茶入口,抚去了这一路上的阴凉。刀客放下杯,杯底轻落在桌上,发出咔哒一声响。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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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9章 第39章 (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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