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行川醒的时候又是黄昏时分。
屋子里没点灯,睁开眼睛室内一片昏黄。贺临洲大概也睡了,院子里安静的落针可闻。他半睁着眼睛看了一会儿天花板,才分辨出今夕何夕。
再过上几天,就是霍开梁大喜的日子。
外头有人轻轻敲门。男人抹了一把脸,声音沙哑:“进。”
柏子仁端着小盘轻巧进来,米粥的味道在室内扩散:“江哥,我们谷主特意吩咐给您准备了吃食,您看看要不稍微吃点再歇?”
江行川眨眨眼睛,翻身从床上下来:“哦?吃食?是什么?刚好我也饿了。”他脑子还有些迷糊,顺着柏子仁的话往下问。这一觉让他身上那种疲惫感好了许多,心里也轻松了些,竟一时有些想不起来入睡前是怎么个情况。
柏子仁笑着将东西一个个从盘子里拿出来放在桌上:“谷主说您心情不好,叫属下特意去外头买了些甜的小点心。”
米粥煮的软烂,一碟花朵形状的小点心放在旁边,他上次去弄来的萝卜干也备了一小碟。江行川看着,心里熨帖,嘴角也跟着扬起来:“多谢你们谷主,也辛苦你了。”
柏子仁客气两下,自顾退出去。
江行川端着碗,那分量并不大,似乎也只是想让他垫垫肚子。粥看起来应该是早就熬下的,却还冒着热气。萝卜干爽脆,点心清甜不腻,吃的江行川心情更好。他慢慢的将东西都吃干净,这才觉得浑身力气多了些。
侧耳听了一会儿,外头一点声音也没有,除了自己碗筷碰撞的声音,这院子里又空又安静。
他垂着眼看那带着漂亮纹路的碗碟,就这么放空了好一会儿才端着盘子起身,自己去了后厨。
反正也起来了,闲着也是闲着。
他将碗碟都洗刷干净放回去,又看了一圈厨房里的食材。大约是柏子仁补过东西,先前没有的葱姜蒜之流也都备齐了,调料更是能想着的都不缺。还额外补了些皮蛋。
他掀开锅盖想去看看锅里,手里一个没拿稳掉在地上,期间碰撞墙壁,丁零当啷一阵乱响。江行川彻底叫着一下吓醒了,耸着肩膀去捡盖子,却听见了院子里谁急匆匆的脚步声:
“怎么了,怎么了这是?”贺临洲也似乎刚睡醒,脚步声很急促,声音还有些哑哑的。像是受了惊吓,身上外袍随意披着,头发也没理就赶过来。
江行川狼狈的举着巨大的木头盖,有些尴尬的看过去:“没有,就是没拿稳,掉了。”
贺临洲上上下下将他打量一遍,又看了一圈这厨房里,才松了一口气:“怎么这会儿醒了?”
男人看看他,又看看天花板,有些木讷道:“不知道,可能睡够了,自己就醒了。也不过是打个盹,还能睡到明早么。”他转过身,将锅盖放在一边,又从墙上取下围裙罩在身上。他背对着贺临洲,道:“刚巧你也醒了,饿吗?想吃些什么?江大侠亲自下厨,可以点菜,过这村没这店儿。”
这话问的太自然了,自然的就像是俩人没有之前那些纷争,也没有中间隔断的时间,听的贺临洲都有些恍惚。他嘴比脑子快,几乎不假思索:“皮蛋粥,我都好久没吃了。”
说完他又后悔,觉得后半句纯粹多余,怎么听怎么像在撒娇。他一把年纪了,脸皮都是烫的。
江行川背影一动,随后用带着笑意的浑厚声音道:“好。”
贺临洲看着他宽阔的脊背和高高束起来的长发,不知道为什么就觉得眼睛发酸,又克制着动了动鼻子,将那点委屈和酸楚都咽下去。气氛太好了,厨房这一道门槛一时半会儿他也不敢进了,干脆就站在门口,盯着男人出神。
“在那傻站着干什么?要么进来帮忙,要么就去外头安生坐着等吧,很快的。”江行川切姜的时候瞅见他脸上的恍惚,笑着侧头看他。
贺临洲嗯了一声,声音囔囔的,脚底却一点没动。
江行川眨眨眼睛,放了放刀:“怎么了这是?”
有几分瘦削的神医脸上白净,皮肤也白,看着显得年轻。他紧了紧身上的外袍,眼里有几分别扭,却还是舍不得转看眼,只微微摇摇头说没事。
贺临洲看他又回去忙,声音很轻:“你现在总是不背你的刀了。”
江行川乐呵:“是啊,总背着也太沉了。况且这会儿在咱贺谷主院子里,有哪个不开眼的来惹我?”
“不会是没有刀你就认不出来了吧?”他想起当初贺临洲说过的话,脸上笑意盎然:“睡觉也得背着?我以前有这么夸张?”
外头夕阳渐渐落了,紫色粉色的余晖落在贺临洲身上。他穿着白色衣服,头发披散着,一大片白和黑,此时倒像是披着天上的云霞一样,漂亮的发着柔和的光。
看的江行川都愣了一下神儿。
尤其是这人从前不常笑,就算是笑也常常是带着讽刺味道的。但此刻,贺临洲脸上的表情堪称温柔的能拧出水,而他自己未必知道。
那双往日高高吊着的眉毛此刻看着都柔和,嘴角也扬着,那双眼睛笑的微微眯起来,含着水波似的看他道:“有,怎么没有。”
“以前有次我半夜去找你说什么来着,都是大晚上月亮都要回家了,我一推门你刀就架在我脖子上了。”
江行川也跟着去想,想了半天终于想起他说的是哪一次,心下觉得好笑。那是在神医谷,哪会那么警惕呢?他知道来的是贺临洲,只不过那会儿两人刚吵了一场架,他心里有气。到底也不过是想要逗逗他,刀自然是带着刀鞘的,只怕那时候的贺临洲也在气头上,压根没注意。
那时候两个人年轻气盛,贺临洲说话比现在难听的多,那字跟刀子似的戳人脊梁骨,怎么伤人怎么来。经常气的江行川心肝脾肺肾都是疼的,有时候吵的狠了,屋里头的茶具都得换过一批,贺临洲砸的一地碎瓷片最后还得江行川去收拾。江行川有时候实在委屈,更有一次气的没办法了,一拳锤碎了桌子。
后来换过了一张沉香木的,贺临洲还特意让人做的最沉最实的那种,似笑非笑的摸着桌子跟他道:“来,你再锤一个我看看?”
他想起那时候的事,现在看来都觉得有些幼稚。其实贺临洲具体是怎么骂的人他不记得了,但好像还记得当时贺临洲摸着桌子笑的像个狐狸,脸上得意洋洋的样子。
手里的动作不停,江行川实在有些好奇:“那你前些日子是怎么认出我的?”
柏子仁特意易容顶了他的缺,这再说贺临洲没认出来他他是不相信的。
哗啦——
他将洗净的米都下了锅,又添了水,盖了锅盖,蹲下身子去往灶堂里呼呼扇了几下风。
贺临洲眯着眼靠在门框上:“感觉。”
火苗噼噼啪啪的,江行川又添了两把柴禾进去。他起身的时候顺势看门口的人一眼,这是个什么回答?他还想要再问,可对上那人难得惬意放松的视线,又觉得不问也可以。
笃笃笃——
菜刀在案板上切的又快又有节奏,听在贺临洲耳朵里跟仙乐已然没什么区别了。
他闭了闭眼睛,十年了,能得这么片刻,他都觉得自己值了。但他不敢说。
江行川是个不知道什么时候就会突然轴起来的人,也是真的能躲。这次再把人吓跑了,他抓都没处抓。三十岁了,他已经再给不起下一个只能等待的十年。
刀客嘴里哼着歌,混着这厨房的动静,那些年岁里不论春夏秋冬都缠着他的后悔和孤寂,都在这须臾片刻里得到了慰藉。
鼻尖的酸楚怎么都压不下去,他轻轻咳了一声偏过头。
“怎么还咳起来了。”江行川背对着他掀开锅盖:“我看你那小朋友买了梨回来,等会儿给你熬点梨水,里头要加点蜂蜜吗?”
贺临洲笑,笑的畅快:“加,狠狠加。”
“得嘞。”男人的声音带着温情,听的他眼前一片泛着水光的模糊。
“我去外头等你。”
“去吧去吧!马上就好了。”
他转过身,没忍住又回头去看:“江楼。”
“嗯?”江行川没动,还在看他的粥,很随意的应了。
“咱们试试吧。”贺临洲轻声道。
“……”
“试试看,”他声音带着安抚和一点祈求:“能治,能治的。”
江行川转过来,看向浸润在霞光里的贺临洲。他们之间隔着一个小小的厨房,一个在屋里,一个在外头。
也许是对方脸上的祈求看起来太直白也太卑微,让江行川心里也跟着难受。有某种困在他心脏上的东西咔的一声裂开,他笑了一声,手里的长勺在锅里搅了搅:“想试你试呗,”
“我又不会跑。”
贺临洲猛的将身子转回来,背对着厨房,一点冰凉的液体顺着眼睫无声落在地上。
他小心地吸了吸鼻子,迈着急匆匆的步子走了:“行。”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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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7章 落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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