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了夜里,一切如江行川所料。如今是深秋,连蛇虫鼠蚁都少,除了不知道谁家的鸡和狗叫上两声,便再没了别的动静。
他歇了一会儿,才觉着身上松快了些,那些伤口也都痛的麻木了。
刀客站起身,从地上拾起那一柄属于少年的长枪就往城墙方向去。
段晓说了好些话,嘴都说干了,却也大概知道他要做什么,有两分担心的跟在后头:“干爹,你就这么出去?”
江行川眨了眨眼睛,看着不远处的城墙:“确实也不美。”
段晓松一口气:“就是嘛……咱们要不还是……”他正想着劝些什么,被江行川打断:“你等会儿替我走一趟。”
“嗯?走?走哪去?”少年一时没反应过来,只跟着江行川一路躲着向城墙跟靠。
“估摸着再过上一会儿,平阳王府的婚宴也就结束了。你去寻贺谷主,与他道一声平安。”江行川一边说,一边想起什么,脸上有些不自在。不过黑夜里,段晓也没看清,只点头道:“我当是什么,行,干爹你放心。”
江行川动了动嘴唇,最后还是什么也没说。
两人脚程快,很快就到了城墙下头。他左右看看,这地方是个角落,且今儿是平阳王大婚,整个上京同乐,酒水赏赐更是不少,这会儿难免有些懈怠。
刀客抬头看了看城墙,往后退了两步:“等会儿你自己想办法把刀拿回来吧。”
“嗯……啊?”段晓一下没回过神,就见江行川在身上撕下一块布包在刀头上。
脚一蹬地,那刀就被他插进了半高处的墙壁缝隙间。
“干……干爹?!”
江行川落回地上拍了拍手,又抚了抚他的肩膀露出个笑来:“干爹今儿来的急也没跟你准备见面礼,这玩意儿咱们下次见了再说吧!”他嘿嘿一笑,又往后几步。
噔噔两下,借着那露在外头的刀翻上了城墙。
他在月色下头背着留水刀冲城墙底下傻了眼的小孩挥了挥手。
当然,那也是如果还能有下次的话。
随后身影便轻盈一跃,消失在圆圆的月亮下。
“诶!那边的!干什么呢!?”远处有甲胄碰撞的声音,段晓回过神来,暗骂一声糟糕,迅速腾身将那刀取下来,脚底抹油消失在月色中。
“站住!”
*
贺临洲这厢,众人也显然是有些坐不住了。
平阳王大婚是大喜事,也是大事儿,可也实在搁不住搞这么大的阵仗。谁来不是做好了万全的准备,等着看这平阳王要闹出什么幺蛾子。却没想到这一等就是一天,竟真的像是来参加一场喜宴似的平淡无奇。
贺临洲捏着手里的酒杯,目光落在左侧的空位上。
这会儿宴席上还算热闹,柏子仁向他靠近,微微弯下腰:“主子,人不在。”他回了一趟院落,江行川自然不在:“行囊还在,刀不见了。”
他易容成了楼四的样貌,身上背着的这把,也不过是谷主库房里众多仿品的其中一个。
白夜似乎也有些不耐,手指在桌上轮番的敲。
贺临洲脸色一下难看起来。
不说他本就机敏,就是再笨,这会儿也该察觉出不对了。他腾的一声站起来,抱拳冲桌上众人告罪:“不好意思有些急事,恭贺平阳王新喜,某先告辞。”
说罢转身就走,一点反应时间没给众人。
夏武已然是喝多昏了头了,扬着手里的酒壶笑的像个憨子:“诶诶!下次!下次~”
其余几人面面相觑,白夜也眯了眼睛,看着贺临洲不紧不慢离去的背影。垂下眼睛,耳朵里听着这宴会里的喧闹,手指在桌上轻轻一点。
贺临洲也没打算跟霍开梁打招呼,寻个偏门就走。反正人那么多,少他一个不少。况且这事儿,只怕与霍开梁脱不了关系。
他龙行虎步出了平阳王府,脚底一个使劲儿踏碎了一截枯树枝。
一转身看着灯火通明的平阳王府大门,贺临洲眯起了眼睛。
“你最好不会这么蠢。”一甩袖,脚底运起轻功就和柏子仁消失在月色下。
回了院子,果然一切都如柏子仁所言。
江行川的行囊还在,人却没了。
这会儿出去打探消息的也回来了:“谷主,放在您在平阳王府里头,属下进不去。”
“城东,死了四十来个人。当街,刀伤,大多一刀毙命。”
贺临洲坐在石桌旁,一掌拍在桌上。
砰!
“他可真是好样的!”一句话几乎从嘴里挤出来。
估摸着这会儿,宴会上的众人也该前后得了消息了,还不知道一会儿会闹成什么样。
他听着下头人的汇报,一时间气的脑仁都在突突:“这回可真是不死不休了!”
贺临洲好一会儿才压下火气:“他人呢,有事没有?叫你们跟着,是怎么办事儿的!”
那白衣人将头恨不得垂到地上。
实在不是他不想跟啊,那江楼,他是真跟不上啊!
“属下无能。”
“少说这没用的废话!他人如何?”
那白衣人闭了闭眼,引颈就戮似的:“……跟丢了,属下……不大清楚。”他们赶到的时候,那街上的血都快成河了。
砰!
茶杯擦着他的脸砸在地上,白衣人大气儿不敢喘,柏子仁也偷偷往阴影里退了两步。
“好样的,你们也是好样的!”
贺临洲只觉得自己简直是要被气死,气血翻涌之间竟是想要一口血吐出来。
他紧紧闭着眼睛深呼吸两下,在心里盘算片刻,随后立刻站起身道:“现在去叫我们的人来,给我找。城东给我翻过来的找!”
“是。”
那白衣人嗖的一声没了踪影。
柏子仁仍在角落里站着不敢动。
他在心里想着今儿这一场,也不知道江大侠如今还有命活吗?应当是有的吧?却不知道人已然在京城外潇洒快活了。
“柏子仁!你……”他正欲说什么,却听见身后院子里一声异响!
瞬间银针就出了手,碎芒一闪!
叮——
柏子仁也拔了刀,却看见一个人手里一把长的离谱的大刀,堪堪挡住了那枚淬了毒的针。
少年的脸从刀后头露出来,哇了一声:“贺谷主,你好生吓人!”
贺临洲皱着眉头,眼前这人他有些眼熟,却一时半会儿想不起在哪见过。且他这会儿担忧着江行川,实在不想再横生枝节,手心一动,几根细长银针便夹在指尖,针尖儿上漆黑的颜色看的段晓一阵胆寒。
段晓按江行川说的来这院子蹲守,果然等着了贺谷主。可之前听里头噼里啪啦的着实吓人,一时半会儿也没敢进来。这会儿听着好像安静了才翻了墙,不由得在心里庆幸自己幸亏听了爹的话好好练武,不然给干爹传个话叫干娘一根银针戳死了也太憋屈。
他赶忙当啷一声扔了大刀举起了手:“诶别别别!我是替干爹来传话的!”
贺临洲姿势未动,一双眼睛又黑又沉。他想起来了,这家伙是上次在钲城酒楼里认出江行川的那个。
“你干爹?”柏子仁见贺临洲不动,他也不敢轻举妄动。又见贺临洲不说话,干脆将话问出来。
“对呀!江楼江行川,就是我干爹啊!”那少年顺着话说下去。
“我干爹让我来给你报个平安!”他生怕话说不完就被贺临洲戳死了,一骨碌全甩出来:“他现在已然出城去了。应当是受了些伤,但我瞧着能跑能跳的,应当也不打紧。”
贺临洲眯着眼睛:“你谁?”
“我叫段晓,我爹叫段有方,江楼大侠是我干爹,”他说着,看着那仍没放下的银针,突然福至心灵,在柏子仁要瞪出来的眼前儿,不怕死道:“贺谷主,按理来说,我还得管你叫一声干娘呢!”
院儿里寂静的落针可闻。柏子仁抖着手收了刀,愣是一点声音没敢发出来。
那少年呲着牙也不知道乐什么:“反正,我是听他的来给你捎句话,别担心他。”
贺临洲放下了手,柏子仁的角度看不到他脸上的表情,却听见他的声音冷的像是要结冰了:“他出城了?什么时候的事儿?”
“有小一个时辰了吧,”段晓也松了口气,弯下腰捡起自己的刀又背回背上:“话我也传到了,就走了。”
“等等!他没说些别的什么?”贺临洲突然叫住他。
段晓皱着眉头想了一下,前前后后都顺了一遍,啊了一声:“确实还有一句,我差点给漏了!”
贺临洲没说话,柏子仁也不敢说。
“我干爹说:别急,先回去。改日再与他清算。”
段晓显然不知道他说的这个他是谁,只能原话复述出来。
贺临洲听了,皱了皱眉,不死心的道:“没别的了?”
这回段晓倒是很确定:“没了。”
“嗤。”贺临洲冷笑一声。
段晓一时间也不知道这是走还是不走了。
“你,”男人又抬头看他:“段晓是吧,把前前后后的因果,原原本本、明明白白、一字不差的,都给我说明白。”
段晓正想说什么,却听他冷笑:“不是说我是你干娘吗?那干娘有忙让你帮,你帮还是不帮?”
这话实在耳熟,好像不久之前才听过一遍。他背后一麻,就是再傻也感觉出来这话里与江行川不同的威胁和讽刺。
只能硬着头皮,哈哈笑了一下:“诶……成。”
贺临洲笑了一下,看着特别温和可亲,就是那眼里的怒气儿像是一个没看住就要将这院子烧了:“柏子仁!愣着干什么!还不快给我这好大儿上茶!?”
柏子仁腾的一声站直了:“是!”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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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1章 干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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