段晓不傻，再怎么也知道这时候开不了玩笑，三言两语尽可能完整的将他遇见江行川之后的事儿都说明白。
柏子仁在一旁听着，脸上带着些讶异。
贺临洲冷笑一声：“他也是真没顾及了，在上京城就敢这么干。”他说的是霍开梁，柏子仁心里有数。
“去，收拾细软。”神医起身：“尽快离开上京。”
说罢他又看了一眼那坐在桌边两只手捧着茶杯的少年。段晓显然是有些好奇但又不敢问，偷偷摸摸的拿眼睛去瞧柏子仁和贺临洲。
贺临洲心下叹了口气，寻思着江行川人走了还要给他找个不大不小的麻烦，无奈道：“有什么话，你就直说吧。”
“干娘……不是，贺谷主，”段晓嘴一秃噜又赶紧兜回来：“你们怎么也赶的这么急？这上京城，是要发生什么大事儿了吗？”
从头到尾，他都不知道那伙人是谁的人，江行川又是为了什么被人在上京城这样的地界儿上追杀。他不过是记着老爹的话，真遇见了就帮一把。
贺临洲看了他两眼，又坐回桌子边上：“有人惹了你干爹了，这事儿你不要去管，他自己能搞定。上京城就要变天了，你……”
“你要是没什么事儿，就赶紧打这走吧。”
段晓似懂非懂的点了点头，他今年也不过十七岁的年纪，还是多少有些嫩了。贺临洲江行川两人算是他半个长辈，又有老爹耳提面命的话，没有不听的，就道：“成，那我也走。”
贺临洲又看了他两眼，这小孩昨天没少和江行川唠嗑，只怕是前后左右的底细都叫江行川摸清楚了。江行川把他送来他这里，估摸着也是叫他想办法护一下这小子，便道：“你跟着我们一块走。”
段晓眨了眨眼睛，有些惊喜：“真能一块吗？”他放下了杯子，眼睛亮亮的看着贺临洲。
贺临洲点点头：“嗯，这事儿有些麻烦，等会儿天一亮我们就动身。”
他和江行川的关系实在是三言两语说不清楚。霍开梁显然是已经撕破脸皮，这会儿他是忙着洞房花烛，但只怕这么大阵仗，他再等等还真就能回过味来处理贺临洲了。
江行川不需要他救，他也不能给那人添麻烦扯后腿。
“不，现在就动身。”贺临洲目光一沉，还是立刻站起来。
“别急着走啊，贺谷主。”有些尖锐的带着笑意的声音在深夜里想起来。
贺临洲一皱眉头，脸上倒是没什么意外。段晓倒是已经抽了刀，这会儿一个步子迈上来挡在贺临洲身前。
白夜一身红衣服在夜里显眼的很，两人的视线都落在他白的不像样的脸上。
他就那么大摇大摆从正门进来，身后跟着那个看不清面容的斗篷男人。
“贺谷主，这又是怎么回事儿呢，刚来这上京就要走了？”白夜笑眯眯的视线在段晓身上扫过，与贺临洲对上。
贺临洲眉头没松，沉默了片刻，言简意赅道：“江楼出事了。”
白夜一愣，脸上的笑意瞬间就挂不住了：“你说什么。”
“霍开梁派人追杀他，五十人。”
段晓人傻了。
他知道那伙人有来头，却没想到是这么大的来头。霍开梁是谁？那是大梁的平阳王。且外头不是都传霍开梁与干爹是打小一块长大的交情？这又是怎么回事儿？
可眼前这人他也听说过，六角楼白楼主，他犹豫了半晌，还是将嘴里的疑问咽下去。
回头再问问干娘。
白夜脸上的笑彻底消了，他站在院子另一边，和贺临洲隔着一个院子对视。沉默了好久，嗤笑一声：“他倒是好算计，竟将这整个江湖拿来给他们做筏子么。”
贺临洲没再说，他只直直盯着白夜。
他是不喜欢这人，可没人比他更清楚。虽然他不愿意承认，但他恶心白夜主要就是恶心白夜对江行川的觊觎。
若说这天底下最不希望江行川出事儿的人，他算一个，白夜肯定也得算一个。
那一院子的男人，他又不是傻子，也不是没得到过消息。他甚至亲眼去确认过。手段之下作，他看不上，但又不得不承认白夜对江行川情根深种。
实在令人膈应。
但这会儿都不是计较这些的时候。
白夜脸上没带笑，甚至还有点嘲讽的怒火：“你什么打算？”
“先离开这。”
段晓收了刀安静退回去，垂着头听两个人你一言我一语。
“我安排人送你们出城，现在就走。”白夜的声音很冷，像是寒冬里的冰碴子。他手一动，身后的人便消失在院子里。
“多谢。”
他的人确实没办法在这会儿就光明正大的找到法子让他们离京，他本意也不过是想要先寻个地方躲过今晚。若是霍开梁真派人来抓他，他也有个应对。
但六角楼就是干这个的，有白楼主的帮助也许仍会有点难，但绝对比他的人自己来要快的多。
白夜的目光很复杂，落在贺临洲身上，段晓看不懂。
“我有时候真羡慕你。”
贺临洲没说话，过了好久，等柏子仁回来了他才道：“我有时候也挺羡慕我自己的。”
白夜羡慕他是为数不多能掣肘江行川的人。
但贺临洲知道，这是江行川的道义，而不是因为他是贺临洲。也许有一点，但绝没有旁人以为的那么多。
白夜垂下头，样子看起来有几分萧索：“走吧，我的人在外头了。”
贺临洲又看他一眼：“白楼主，自求多福。”
红衣男人笑了一声，带着些轻蔑的：“他能拿我怎么样？我不去找他，他就得烧高香了。”
但他其实不能拿霍开梁怎么办，毕竟那是整个大梁从身份上来说举足轻重的人物。他就是手里有六角楼，也没有单独跟朝廷叫板的资本。可是单论给霍开梁找点小麻烦，白夜还是能做到的。
贺临洲带着人和他擦肩而过，细若蚊蝇的声音传入白夜耳朵里：
“算我一份。”
红衣男人自己站在院子里，脸上又恢复那玩世不恭的笑：“诶呀，今儿月亮又大又圆，去，给我找身儿青色儿的衣服，咱们也附庸风雅一回。”说着便朝主屋里头走。
“是。”
白夜推了门，那屋里早已收拾干净人去楼空，只中央的木桌子上，放着一个小纸包。
他走上去打开了，一小挫颜色古怪的粉末露在他视线里。
“啧啧，”他笑着将纸又叠好：“真是一下子把人都得罪干净了。”他像是想起了好笑的事儿，咯咯咯的笑了一会儿。
“好大的气性呢，贺谷主。”
*
这是头一回贺临洲和白夜合作，但因着江行川的缘故，这事儿比他想的竟然还要靠谱。不知道白夜动用的哪里的关系，竟真让三人就这样出了城。
他的人可以放在上京，也不能都撤出来了。
马车驶出了城门，贺临洲靠在车壁上闭目养神。他一左一右坐着的两人这会儿面面相觑，谁也不敢说话。
好一会儿，柏子仁才道：“竟就这样出来了？”
贺临洲半睁开眼睛：“江大侠真是好大的能量。”他这话说的风凉，带着点嘲讽。
柏子仁皱着眉头：“大人，您就把这事儿这么告诉他了吗？”
“没什么不能说的。就算我不说，他自己也查的到，无非就是前后脚的事儿。昨儿的动静这么大，这会儿该得消息的早就得了。”
段晓没插嘴，他皱着眉头试图理清中间的利害关系，试了一会儿，干脆放弃：“那白楼主为什么帮咱们呢？”
贺临洲嗤笑一声：“他哪是帮我们，那是帮江楼，顺便帮他自己。”
这天下间能猜出江行川接下来会去哪的人，只怕就剩他一个贺临洲了。
他抬头，越过掀开的车帘去看外头。乌云遮蔽了天上的星星，只怕明儿要变天了。
*
江行川从城头上下来便就近寻了个树林。他除了一把留水刀和一点缠在腰上的盘缠，真是一点东西都没有了。
身上的血这会儿已经有点要止住的意思，他强撑着靠在一棵树上，又一次点了身上几处大穴，有些疲惫的闭了闭眼。
身上各处开始传来熟悉的痒痛，他能察觉出来这痛感一天比一天强。手抓在树干上，眼前灰黑一片。
“他娘的，霍开梁你小子……”呸一声吐出一口血沫子，他的伤比段晓想的要严重些。
可他必须抓紧时间走，这地方不能再呆了。
靠在树上理了理思绪，抬腿朝西方直去。
大梁一时半会儿的是呆不得了。只怕不消几天，他还活着的信儿就会传遍大江南北，至少该知道的肯定都会知道。
他又在霍开梁婚宴上被平阳王追杀，下落不明，只怕三无三不剑在他身上的消息就更会传的神乎其神。
太巧了。
说是霍开梁想要他的命，还不如说是霍开梁想要把他赶出大梁。
他垂着眼睛嗤笑一声，可真是他的好兄弟，算计都算计的这么明明白白。
成，不就是漠北么，哥去了！
他的身影踉跄着消失在林间，留水刀背在背上摇摇晃晃。
而两个时辰后，同一个树林不远处的小道上，马车里的柏子仁抬头问贺临洲：“主子，那咱们接下来去哪？”
贺临洲垂着眼睛，闻言抬头看了一眼西方，目光带着些隐隐的担忧。
柏子仁正欲调转马头，又见他顿住，声音清冷道：“回谷。”
“传令下去让他们备好行囊，待我抵谷，直下南疆！”
“是！”
贺临洲闭上眼睛靠在车壁上。
江楼，可别死了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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