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银?珠宝?绸缎?还是……想要个名分?”最后那句话,带着明显的玩味和试探。
李渝的指尖冰凉。她知道,这是一个更加危险的陷阱。索取财物,便会暴露自己的**与软肋,从此授之以柄;若真顺着“名分”说,更是自寻死路。
她深吸一口气,目光快速扫过寝殿,最终落在身旁小几上——那里摆着太监方才备好的伤药与几件净器。其中有一个普通的白玉药杵臼,质地温润,显是用来捣匀药材的,用后尚未收走,静静搁在绢布上。
她心下明了,此物不过是随手取用的工具,并非御用珍藏,亦无什么名贵来历。
她抬手指向那药杵臼,声音清晰而平静:“若陛下非要赏赐,奴婢斗胆,请赐此物。”
君临顺着她指的方向看去,明显愣了一下。他预料过各种答案,唯独没想到是这个。
“药杵臼?”他挑眉,语气里满是诧异和不解,“你要这个做什么?”
“奴婢见陛下殿中此物大小合宜,质地光滑。”李渝低下头,给出一个无懈可击的理由,“奴婢平日偶尔需研磨些药草,自己的器物粗陋,不及此物称手。求陛下恩准。”
这个要求如此微不足道,如此……奇特,完全超出了君临对“赏赐”的认知范畴。金银财宝、权势地位,她都不要,只要一个捣药的器具?
他盯着她看了半晌,忽然爆发出一阵大笑。
那笑声洪亮却冰冷,在空旷的殿宇中回荡,听不出丝毫愉悦,反而充满了讥讽和一种难以言喻的兴味。
“好!好一个药杵臼!”他止住笑,大手一挥,“拿去吧!朕赏你了!”
“谢陛下恩典。”李渝上前,双手捧起那件冰凉的白玉药杵臼,再次行礼,然后低着头,一步步退出了寝殿。
直到走出很远,将那件药杵臼紧紧攥在手里,感受到那坚硬冰冷的触感,她才缓缓吐出一口气。
后背又是一层冷汗。
她成功了吗?或许吧。用一种最无关紧要、最出乎意料的方式,暂时避开了更危险的赏赐。
但她心里清楚,君临那探究的目光,绝不会因此停止,只会更加浓厚。
他看不懂她。
而她,更要小心翼翼地藏好自己。
回到耳房,她闩上门,背靠着门板,缓缓滑坐在地上。
手中的白玉药杵臼在昏暗的光线下泛着微光。她看着它,忽然想起小时候,在自家的药房里,她也有过一件小小的药杵臼,是母亲留给她的。她常常用它捣药,那是她童年少数感到安宁的时刻。
后来,那套药杵臼被姐姐贞淑抢去摔碎了。只因她总也学不通医理。一见妹妹在捣药,便觉那白玉杵臼都在嘲笑自己的愚笨,顿时妒恨交加,一把夺过摔了个粉碎。
记忆中的碎片与现实的冰冷触感交织在一起。
她闭上眼,将药杵臼紧紧贴在胸口。
这深宫如海,血腥密布。她捞起了一件微不足道的器物,仿佛就能握住一点点遥远的、关于“自己”的回忆。
但这远远不够。
她知道,暴君的好奇心是永无止境的。下一次,她又该用什么来抵挡?
赏赐风波似乎过去了。
君临没有再提起,仿佛真的只是一时兴起的随手之举。李渝将那件白玉药杵臼仔细收好,它既不是武器,也算不上安慰,更像一个冰冷的警示,提醒着她所处的荒谬境地。
日子仿佛又回到了之前的轨迹,每日两次的请脉换药成了例行公事。君临背后的伤痕已彻底愈合,只留下一道狰狞的肉疤,无需再涂抹药膏。
然而,请脉却没有停止。
君临似乎习惯了她在固定的时辰出现,习惯了她微凉的手指搭在他的腕间,那短暂的、无声的接触。他不再总是用那些血腥的问题来刁难她,有时只是沉默地闭着眼,像是在假寐,又像是在感受着什么。
这种平静反而让李渝更加不安。她宁愿他暴怒无常,那样至少可知可防。如今这般默许她的靠近,像猛虎收起了利爪,反而透着一股更令人心悸的莫测。
这日清晨,李渝照例前来请脉。
殿内帷幔低垂,光线昏暗。君临只着一件玄色中衣,坐在榻边,身形依旧魁伟,眉宇间却笼罩着一层罕见的疲惫与压抑,甚至有一丝……不易察觉的烦躁。
李渝垂眸上前,依礼跪坐于榻前的软垫上,指尖轻轻搭上他伸出的手腕。
脉象沉涩,郁结于内,肝火躁动,却并非身体有恙,更像是……心绪剧烈动荡所致。
她微微蹙眉,下意识地抬眼看向他。
就在这抬眼的一瞬,她的目光无意间掠过他挽起袖子的手臂。在那肌肉虬结的小臂外侧,有一道极深的、扭曲的旧疤,颜色比周围皮肤浅得多,像一条丑陋的蜈蚣匍匐其上。
那疤痕的形状位置……
电光石火间,一段被刻意遗忘的记忆碎片猛地撞入李渝脑海!
那是很多年前,她随师父入山采药时的事了。
他们在深山涧谷中,发现了一个重伤昏迷的年轻男子。那人浑身是血,衣衫褴褛,手臂上有一道极深极可怕的伤口,几乎见骨,像是被什么猛兽撕咬过,又像是经历了惨烈的搏杀。他发着高烧,气息奄奄。
师父仁心,当即决定救人。他们费力地将那人拖到附近一个避雨的山洞,师父负责清理伤口、正骨止血,而年少的李渝,则负责捣药、煎药,用她还不算熟练的手法帮忙包扎。
那男子昏迷了整整三日,期间时而呓语,说的尽是些听不懂的胡话,语气却凶狠暴戾。李渝当时有些怕他。
第三日傍晚,他终于醒了一次,眼神混沌而锐利,像受伤的野兽,警惕地扫过师父和她,未发一言,又昏睡过去。
第四日清晨,当师父带着熬好的药汁回到山洞时,那人却不见了踪影,只留下地上一小滩未干的血迹,和作为谢礼被留下的一块成色极差的、带着血污的杂玉。
师父摇头叹息,只说了一句:“煞气太重,非池中之物,走了也好。”
此后经年,李渝几乎忘了这段插曲。
直到此刻。
眼前这条狰狞的旧疤,与记忆深处那个山洞里昏迷男子手臂上、由她亲手包扎过的伤口,完美地重合了。
李渝的呼吸骤然停滞,搭在君临腕间的手指不受控制地轻轻一颤。
她猛地收回手,像是被滚水烫到一般,脸色瞬间变得惨白如纸,心脏狂跳得几乎要撞出胸腔。
是他?!
那个当年山洞里奄奄一息、被她师徒所救的煞气极重的年轻人……竟然是如今君临天下、杀人如麻的后赵皇帝君临?!
巨大的震惊和荒谬感如同冰水浇头,让她浑身发冷,脑子里一片空白。
早知当日救下的人是君临,她不仅不会放任不管,还要抄起附近的石头器具砸死他才好。
她这突如其来的剧烈反应,自然没有逃过君临的眼睛。
他原本闭着的眼睛倏然睁开,锐利的目光瞬间锁定了她惨白的脸和那双写满惊骇的眼睛。他没有错过她刚才看向他手臂伤疤的那一眼。
殿内的空气仿佛凝固了。
君临的目光从她脸上,缓缓移到自己手臂的那道旧疤上,眼神变得幽深难测,仿佛陷入了某种遥远的回忆。
半晌,他低沉的声音打破了死寂,带着一种缓慢而危险的意味:
“你……认得这道疤?”
君临的声音不高,却像一块巨石投入深潭,在李渝心中掀起滔天巨浪。每一个字都带着千钧的重量和冰冷的审视。
李渝的血液仿佛瞬间冻结了。大脑疯狂地运转,否认?承认?哪一个会死得更快?
果然君临不是个正常人,他怎么会这么问?!
电光石火间,求生本能压过了震惊。她猛地低下头,避开那几乎能将人刺穿的目光,声音带着无法完全抑制的颤抖,却竭力保持着一丝冷静:
“奴婢……奴婢只是见陛下旧伤深重,想来当年必定极痛,一时失态,请陛下恕罪。”
殿内陷入死一般的寂静。
君临没有说话,只是用那双深不见底的眼睛死死盯着她,仿佛要将她从里到外彻底看透。空气粘稠得令人窒息,李渝能清晰地听到自己心脏疯狂擂鼓的声音。
时间一秒秒流逝,每一瞬都漫长得如同煎熬。
忽然,君临发出一声极轻的、意味不明的哼笑。他缓缓抬起那只带有疤痕的手臂,目光落在上面,眼神变得有些遥远和复杂。
“痛?”他重复着这个字眼,语气里听不出情绪,“是啊,当年是差点死了。”
他的指尖无意识地划过那道狰狞的凸起,像是在抚摸一段与疼痛无关的记忆。
“朕记得,那年被人像死狗一样丢在山沟里,发着高烧,以为自己肯定要喂狼了。”他的声音低沉下去,带着一种罕见的、近乎梦呓般的模糊,“后来……好像是个采药的老头,还有个……”
他的话语顿住了,眉头紧紧皱起,似乎在努力回忆着什么,但那段记忆显然因高烧和重伤而变得支离破碎。
“……还有个不大点的小丫头片子,在旁边捣药,笨手笨脚的。”
李渝的心跳骤停了一拍!他记得!虽然模糊,但他确实有印象!
她死死咬住下唇,不敢发出丝毫声音,连呼吸都屏住了。
君临的目光从疤痕上移开,再次落到跪伏在地的李渝身上,那目光里的锐利和探究重新凝聚起来,甚至比之前更甚。
“你刚才的反应,”他缓缓地、一字一顿地问,带着不容置疑的压迫力,“真的只是因为……觉得这伤很痛?”
巨大的危机感如同冰锥刺入李渝的脊背。他起疑了!他模糊的记忆和她过激的反应联系在了一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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