齐歌轩二楼清客室内,香炉袅袅,茶烟氤氲,几碟精致下酒菜静置案上。
傅墨宣着一袭月白长衫,独坐主位,清冷如月。
门外忽而一阵喧哗。
“你走路能轻点么?你那鞋跟踩得跟军鼓似的。这也叫踏雪无痕?我还以为是马蹄铁来敲门了。”
门扉一推,尉迟彧与司徒景曜一前一后进来,手里拎着酒瓶,熟练地径自就座。
傅墨宣抬眸,语气淡淡:“来了。”
司徒景曜乐呵着倒酒:“好家伙,这‘来了’俩字里,能掏出几分欢迎?我听着像‘你俩滚吧’。”
“两位大人光临小店,在下惶恐。” 傅墨宣抿了口手里的茶,他不喜酒。
“这声‘惶恐’怎么听得我拳头都痒了。”尉迟彧装模作样地捏了捏拳头,随即转向司徒景曜,“但我也奇了怪了,好端端的太香楼不去,你非要往这儿跑?”
“这儿不好吗?百年祖业的齐歌轩啊,你看那光影清润,檐帘微动,如水墨轻扫。那缠枝纹样的乌檀木窗棂,线条温婉不失锋利,似温玉暗藏锋芒。那一轴宋人山水,笔意苍润,山远水静,一派清幽。”
傅墨宣挑了挑眉:“说重点。”
司徒景曜笑道,“太香楼酒太足,我怕喝高了。”
“你又不是第一次喝醉,反正有醉没醉还不都找酒娘陪你一宿。” 尉迟彧喝了口酒。
“不是怕醉,是怕找不到回家的路。”
他话音刚落,兄弟俩齐齐一顿,像见了鬼一样看向他。
“干嘛。”司徒景曜一脸理直气壮,“我也有家啊。堂堂司徒府若我不回去,家里可爱的小猫会寂寞,摸黑找我找得都快成夜巡司了。”
尉迟彧重重拍了一下他肩膀:“兄弟,我这辈子想过战场上战死,想过写折子累死,真没想过有朝一日能看你浪子回家。”
“粗汉、莽夫!”司徒景曜揉了揉吃痛的肩膀,忽地眯起眼,笑脸得意,“你们懂什么,猫不能硬来,要顺毛。我那小猫脾气是拧,但抓我那一下,手劲刚刚好,筋骨都松活了,连我腰疼都不疼了。”
尉迟彧咬了一口下酒菜:“所以,你这是在炫耀在你腰好?”
司徒景曜眼神一跳:“羡慕?让你家小神医也顺便给你治治?”
尉迟彧被点名,想起昨晚那碗浓得能熏醒前世的药汤,神情微妙。
司徒景曜一脸看笑话的样子:“现在街上都在说少将军身边的少年郎,跑遍帝都书肆医馆找书抓药,抓的药罕见得连行掌柜都哭着谢客。抓不到还自己上山挖去。”
“确实挺执着的。”尉迟彧皱眉:“她怕我夜里犯病,连着几晚都不肯睡。我劝她回去,她也不听。平日软得跟只兔子似的,一说到治病,那股倔劲比我还硬。””
司徒景曜撑着下巴,一脸揶揄:“你这话,是抱怨还是炫耀?”
尉迟彧顿了顿:“都……”随即转话锋:“不说我。墨宣,你最近在忙什么?”
傅墨宣眸子一转,然后看向司徒景曜:“司徒说。”
尉迟彧挑了挑眉:“哦?有故事。”
司徒景撇嘴:“啧,你看我这是什么命,白天在朝堂为镇国将军唇枪舌剑,晚上喝个小酒还得给傅东家当传声鸟。”
尉迟彧抓了把花生丢他。
“他还能忙什么?人家是一天比一天轻松了。店里新来了个白衣公子,美得跟画里走出来似的,每天辰时准点上岗招呼客人。一张嘴比那副皮相还要醉人,男女老少见了都绕不过去。那间闲人莫进的傅东家书房,人家可是自出自入。”
他抬手扣了扣酒杯边:“张铁柱说,现在东家只要一扣响茶盏,他们俩便一左一右、一文一武伺候着。我们惜字如金的傅东家,有时候连句话都不必说,生意就已经谈成了。听说最近还开始上手鉴宝了,咱们天下第一鉴宝号的傅墨宣,手把手教出来的。”
傅墨宣难得神色轻松。
尉迟彧接过话:“我也听营里人说了,说齐歌轩来了个比女人还俊的小堂倌,嘴巴还特别利落。你哪儿挖来的?月俸开多少?”
傅墨宣神色如常:“不收俸。”
尉迟彧一呛,酒差点喷出来。司徒景曜瞪大眼睛:“你还剥削人家?黑店啊你!”
傅墨宣不疾不徐:“她说,收了俸,就是主仆,她不要。
尉迟彧:“那你就白用他?”
傅墨宣:“她待的客,我给分成。”
司徒景曜“哇”了一声,搁下杯子,认真起来:“竟然能从三代祖业的齐歌轩里掏出银子,这齐公子,我非结识不可。”
兄弟三人热热闹闹,酒过三巡。
司徒景曜三分醉意上涌:“彧,你家那位小神医,你问过他身世吗?”
尉迟彧不假思索:“问过。他说从记事起就跟着父亲四处游历,早忘了家乡在哪儿。后来父亲去世,他便一人漂泊,然后就遇见我和安儿。”
司徒景曜又将视线投向傅墨宣:“你呢?”
傅墨宣看着他,片刻后才道:“不知道。”
“你没问过?”
傅墨宣摇头。
“那她住哪?”
还是摇头。
司徒景曜眼神复杂了一瞬:“你居然能让一个连来历都不清的人,留在你身边?”
尉迟彧补了一句:“这样的人留在你店,你母亲和那位未过门的赵氏,他们能同意?”
两条问题,傅墨宣都没回答,只是眼底浮起一丝说不清的情绪。
司徒景曜看在眼里,嘴欠打趣:“要不要御史台给你查查?兄弟价,买一送一。”
傅墨宣白了个眼:“不必。”
“罢了。”司徒景曜长叹一声,伸个懒腰,“我差不多要回家逗猫了。”
尉迟彧接话:“我也……要回去喝药。”
两人站起,看向孤家寡人的傅墨宣,齐手拍了拍他肩膀。
傅墨宣瞥了他们一眼,嘴上淡淡一句“送客”,眼神却把“滚”字说得干脆利落。
司徒景曜大笑着拽了尉迟彧往外走,笑声还在廊下回荡。
傅墨宣起身吩咐了留守护院张铁柱收拾,便转身回了书房。
一进门,目光落在窗边那张空椅上。他沉默片刻,伸手拨了拨案上的灯芯,最终转身离去。
第二日辰时,傅墨宣如常抵达齐歌轩,进入书房微一抬眼,窗边的椅子依然空着。
——那道熟悉的白影,今日竟未出现。
他还没回过神,门口又吵了起来。
“你别拦着我!我要寻人!”
“闭嘴,你吵死了!”
尉迟彧一手提着哭唧唧的司徒景曜,一脚踹开门,把人往椅上一扔。
傅墨宣满脸写着:“又搞哪一出?”
“他大清早闯我家撒泼,我烦得很,扔你这儿清净清净。”
司徒景曜一头栽在桌上,鼻音发闷:“我猫丢了!昨晚我不在,我爹居然擅自派他去跑外差!没问过我,私调我猫,我要上奏他,这个爹我不要了!”
尉迟彧翻了个白眼,重重坐下:“你还有猫,我昨晚连药都没喝。昨晚回家才知道他早上就出门了,说去找什么罕见药材,几天都不回……我早上醒来,浑身都不对了。”
傅墨宣默然看着眼前两位昨日还意气风发的朝堂大人,丢了层魂似的在他店里唧唧歪歪,无语两字在脸上写得清清楚楚。
司徒景曜抬头对傅墨宣囔囔:“反正都来了,把你那位齐公子叫出来,我要跟他学学怎么从你这里掏银子,悬赏寻猫!”
傅墨宣瞥了眼窗边那张空椅,沉默半晌,淡淡开口:
“她没来。”
“……”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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