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点整，教学楼里依旧还有人在，柏油马路两边的灯很亮，抬头时甚至照得人睁不开眼睛。
徐鬓秋眯着眼睛看了半响，有人过来轻轻推他，声音很熟络：“徐哥，看什么呢，咱们现在要赶去下一个任务场地了。”
阳光下徐鬓秋睫毛颤动两下，像振翅的乌鸦，他压下眸中酸意，低低应了声好。
那人心大，没有觉出他的不对劲，一路蹦蹦跳跳地进了楼里，看见了走廊一边上的的任务。
“徐哥，就在这儿呢！”
他是个近视眼，推了推眼镜凑近端详，嘴里念念有词：“让我看看是什么任务，前往416教室，完成艺术设计……”
读到最后他发现了什么，惊疑不定地叫了一声，连忙喊徐鬓秋过去。
“徐哥你看，这个任务竟然被完成了，是六区其他人完成的吗，怎么也没划个标志，还让我们白跑一趟。”
徐鬓秋不置一词，他这样长久的沉默总算是引起了对方的注意，那人转过身，嘴角抽动两下，看清了逐渐从徐鬓秋头顶漫出的鲜血。
“徐，徐哥，你的脸——”
鲜血涌出的速度很快，血珠顺着额边滚到眉骨，汇成小溪流自眉尾滴落。
徐鬓秋视线从墙面上的任务收回，转回身看向男人，他随意一摸额上鲜血，说：“慌什么。”
他语气平淡，神情自然，冷静到了极点，对自己的生死能淡漠成这样的人并不多见，那男生是个头脑灵活的，想到刚才徐鬓秋支开他独自踏入了幻境，他匆忙抓住徐鬓秋的胳膊，声音急切，道：“徐哥，刚才幻境里发生了什么。”
徐鬓秋是很不喜欢别人对他动手动脚的，不论出于何种目的，就算是在现在火烧眉头的关头也是如此。
他抖开男人的胳膊，伸手把鼻梁上架着的眼镜扔了，用衣袖遮挡不住流出的鲜血，说：“还剩最后一个任务，你赶紧去做，赶在我死之前把幻境破除离开阴世界懂不懂？”
“那你呢？”
“我还有别的事要做，你以为这个任务标上已完成就是完了？还有个尾巴我要上去收拾一下。”
男人沉沉点头，临走最后看了徐鬓秋一眼：“徐哥，你头上的伤还是抓紧时间处理一下吧，这里受的伤会带出去的。”
徐鬓秋朝他摆摆手，让他赶紧走。
男人动作很快，在他走后徐鬓秋也走去楼梯一边，失血过多让他头脑发晕，上到四楼时不由得裹紧了大衣，朝着416的方向走去。
徐鬓秋知道，在幻境中阁颂离开这里前往讲桌上扔了个什么东西。
想到对方气呼呼的样子，徐鬓秋浅浅笑了一下，他倒要看看，这小子的作业心得是什么。
幻境里的阁颂身量小，力气不大，纸团也是捏得松松散散的，被风吹到了地上。徐鬓秋弯腰捡起来，再想直起身却眼前一黑闷头栽到了一边。
男人的闷哼在艺术教室里格外明晰，两秒之后，这里又有了纸团被轻轻拆开的微小声音。
徐鬓秋眼光从上面一扫而过，直直落到了最后的分析总结上——
去你的傻逼骷髅头。
徐鬓秋轻轻笑了一声，他并不是全然不知阁颂是如何完成作业的，闭上眼睛仔细回想，他连对方当时看到自己的头颅时的表情都能回忆起来。
自己都能记得那么清楚，阁颂受到那么大的冲击相比也是印象深刻。
希望他回到现实世界不会做噩梦吧。
他缩了缩腿，让自己整个靠在讲台边，脑中昏昏沉沉的，徐鬓秋就想这样睡下去。
咣——
徐鬓秋进来的时候没有锁门，他也想不到还有谁会跟上他，因此听到这么大动静的时候条件反射地向门口看去。
这一看心脏就猛地抽跳起来，比任何时候都来得猛烈。
“徐鬓秋！！！你他妈给我开门！”
阁颂的声音极具穿透力，几声咆哮中还掺杂着六区小刘的劝告。
“小点声啊哥们儿，万一徐哥正在做任务呢。”
阁颂：“他妈的开门徐鬓秋，快点儿！”
阁颂竟然找来了，意料之中，却又很是惊奇，徐鬓秋撑着地，手滑了两下愣是没站起来，他垂着脑袋缓了一会儿，凝心聚气吼了一嗓子。
“他妈的没锁门！”
前面几个字还中气十足着，到了后面声音都发着抖。
阁颂哗啦推开门，门板撞在铁柜子上发出一连串的响动，阁颂三步并作两步冲上前，看见徐鬓秋的样子眼圈先是不争气地红了起来。
徐鬓秋已经没有提起嘴角的力气了，只见阁颂张张合合着嘴巴，他的耳畔是一片嗡鸣声。
阁颂见他这样下一秒就要死过去的模样，嘴唇狠狠抖动着，不由分说就给他抱起来，跟在他旁边的小刘脸色也难看不已，说话都结巴起来。
“哥哥哥们咱们现在赶紧出去吧，徐哥这脸色这么难看。”
抱着徐鬓秋这么个又高又壮的实在吃力，两步下来阁颂脸就憋红了，气力不足道：“还用你说？你们六区到底怎么出去你赶紧办啊！”
小刘哭丧着脸：“平时都是任务完成直接出去啊，怎么会成现在这样我也不知道啊。”
徐鬓秋靠在阁颂胸前，鼻息已经很微弱了，眼皮也是没精打采地垂着，阁颂叫小刘：“过来拍拍他，别让他睡着。”
徐鬓秋一脸安详，小刘扭着胳膊上前轻轻拍了拍徐鬓秋的脸。
阁颂咆哮：“你要哄他睡觉啊。”
小刘眼一闭心一横，咬牙给了徐鬓秋两下，后者悠悠转醒。
“这是哪？”
阁颂抽空看他一眼，还没回就听徐鬓秋自问自答：“哦。”
小刘对现在的一切表示一头雾水，徐鬓秋怎么会变成现在这样，阁颂又是从哪冒出来的他都不知道。
看了眼面色深沉的阁颂，小刘低音问道:“徐哥，咱们现在怎么出去啊？”
徐鬓秋被打横抱起也是很长的一条，小刘只能跟在他们后面，边呼哧呼哧喘着粗气下楼，还得时刻提防着周围，别误入什么额外任务。
“等。”
阁颂一颗心砍下一半放在徐鬓秋身上，剩下半颗心记挂着徐鬓秋的情况，微低下头，耳廓擦过他干燥的唇边听到这么一个字。
明明知道现在着急也没用，但阁颂还是忍不住：“要等多久啊鬓秋哥，你这情况怎么能等呢。”
他声音已经染上了哭腔，视线中徐鬓秋的脸正缓慢向他在艺术教室看见的骷髅头过渡，明明他的头上没有伤口，却还是有源源不断的鲜血涌出，而且更为奇怪的是他的右半张脸鲜血流经的地方竟然开始腐烂，就像是被什么怪物啃食过一样。
这实在不是正常的场面。
之前在幻境中看到的骷髅头可能不是恶趣味，而是一种预判，一种提醒，只是阁颂没有放在心上。
下到最后几个台阶，阁颂小腿脱力，膝盖一弯直接捧着徐鬓秋跪在了地上，缀在他们身后的小刘赶过来，正好听到徐鬓秋的最后一句话。
“就是等到我死……”
声音很轻很细，却又重若千钧，砸在他们心头，小刘想到了什么，舔了下唇，问道：“徐哥，你的任务是什么？刚才我去你说的地方了，那里根本没有任务。”
教学楼外又响起了熟悉的高跟鞋声音，不过这次来人很优雅，风姿绰约，眼见着就要推门进来了，徐鬓秋涣散的视线落到她的身上，睫毛轻轻扇动两下，缓慢合上了眼皮。
阁颂在此期间一个字都没有说，他背对着小刘，肩膀将徐鬓秋遮蔽起来，小刘一时还没反应过来，问他：“徐哥，那个谁，有东西来了咱们赶紧跑吧。”
无人回应，小刘只好扶着栏杆下到他们身边，女人也在这个时候推开了玻璃门，带来一阵迷惑人的香味。
“啊，居然死错人了。”
“不过这样也好，这么高大的身体，用来做个保镖来接送我也不错，毕竟从四楼摔下去可疼了。”
女人边咕哝着边绕路过来，红色皮鞋尖踢了踢阁颂：“喂，人都凉了，把尸体给我你们就可以出去了。”
阁颂一直维持着那个姿势，只在女人踢他的时候轻轻抽动了两下鼻子。
“赶紧的，把人给我，六区的人怎么现在这么难沟通，你是聋了么？”
三两句话下来小刘也明白了现在的境况，徐哥这么一个有能力的人没了是挺叫人难过的，不过人都没了，现在最该做的应该是逃出生天啊，小刘轻轻拽了下阁颂的衣摆。
刚想说什么，冷不丁的女人叫了一声。
“咦？”
阁颂还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无声地掉眼泪，不止眼泪，鼻涕也流出来很长一截，眼见着就要落在徐鬓秋脸上了。
“这人怎么活了？”
阁颂僵住了，小刘也僵住了，至于被阁颂抱在怀里的徐鬓秋，刚才还软哒哒的身体也硬了起来。
不是僵住，更像是在害怕。
至于害怕什么……阁颂一抹鼻涕，嗷一嗓子伸手在他身上锤了一记。
红裙女人眼睁睁看着这个场面，眼睛不可置信地瞪大了，抱着胸就过来要踹徐鬓秋两脚：“你玩老娘呢？！”
阁颂眼疾手快，伸手制住她的动作，一双眼睛还一错不错地瞪着徐鬓秋。
徐鬓秋抖着睫毛，慢慢悠悠把眼皮掀开一条缝，干干巴巴道：“……我刚刚真的死了。”
小刘把刚刚没来得及说出口的话咽进肚中，看见阁颂危险的脸色，说：“徐哥，你还是少说两句吧。”
几乎是小刘刚说完这句话，阁颂就感觉手中握着的女人脚踝消失了，他握了个空，怀里的身体却是越发实落了，眼前白光逐渐消散，最先浮现到眼前的是一双格外紧张的眼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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