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
我没想过艾顿会主动提出留下,在我原先起念头时,已经做好准备采取不太友善的强制措施。不过既然他主动提出要留下,便省去很多麻烦,我自然果断地答应了他。
雅娅知道这个结果后,难得没有发表什么看法。
只是还有一个问题需要解决,如何饲养一只宠…不是,饲养一个人类幼崽呢?
魔女不需要凭借食物摄入维持生命,我平时做什么吃的全凭心情,从前启用厨具时大概率是一锅乱炖,煮出来的东西总令森林的动物们退避三舍,就算我偶尔想要尝试人类的食谱,到半途就会失去耐心,最后还是会变成乱炖…我觉得还没有那么难吃吧,以前某位朋友没离开森林时常接受我的邀请来吃我做的食物,那段时间烧东西的频率高一些,后面她离开森林去人类社会里游荡再没回来,雅娅又对我烧制的东西万分嫌弃,就令我逐渐丧失了烹饪的兴趣,厨具蒙尘几年都是常有的事。
但是艾顿先前吃过蛮多我做的东西,还对我的手艺进行了一番夸赞,看来记得定时投喂他就行。
好,这个简单。藤蔓拿着笔在我准备的白纸上胡乱写下“食物”的单词。
雅娅从我书架的最上方找出一本书丢到我面前,这书不算轻,落地发出沉重的声响。我看了一眼书封,这是人类的食谱。
藤蔓缠绕着举起书,试图把它放回原位,这动作进行到一半在半空中停住。我默默思考片刻,还是让藤蔓地将书放到了我面前。
接下来,还有衣物的事情,这个就更简单,美丽的衣饰是我最喜欢的人类制品。不过———我瞄眼正安静看着又一本新书的艾顿,他整个人埋在我用自己裙子改造的宽大衣袍里,头上有一撮我帮他扎成小辫的金发,被他用发饰别在了耳侧。
———人类小孩是会长大的对吧?
我看着乖巧端正坐着的艾顿,不由得想到一个问题:那双清澈的眼睛,长大后也会跟着变化吗?
雅娅的鸟爪子成功地阻止我深入思考。
我挥动藤蔓把她赶离我的脑袋,撇撇嘴继续写下:“合适的衣物。”
“还有一个最重要的问题。”雅娅巡视领地般在我的大书柜上下飞行,很快她便锁定目标,从最角落的地方拖出一本尽是灰尘、我似乎都没见过的厚重书籍。
我:“…?”
藤蔓一时没卷住笔,让它掉落地上发出清脆的声响。
饲养人类小孩的第三步,教育。
据雅娅说,这是最为关键且重要的一部分,虽然我仍不觉得这是我需要操心的事情,可既然已经选择收留艾顿…好吧,我让藤蔓重新拿起笔,在纸上记下。
就这样,雅娅强迫我将这两本书烂熟于心,并且逼得我发誓再也不愿见到任何人类创造的文字后,饲养艾顿这件事拉开了序幕。
不得不承认,有艾顿的森林,远比以前和我想象中的更充满乐趣。
事实证明,他真的是个聪明且听话的孩子,比如说没过多久,他便学会了自己做饭,从此再也没有让我为他操心过一顿饭。我颇为沾沾自喜将这件事分享给雅娅,那只臭鸟却只默默地对我翻了个白眼。
啊对比一下,艾顿真的可爱太多。
随着日子的推移,艾顿跟我交谈时也渐渐没有了原先那种客气和疏离,不知道什么时候他开始和雅娅一样直呼我的名字,噢,这点我并不介意,毕竟他还不至于变得和雅娅一样没有礼貌。还有,在我和雅娅吵架时,他还会出来调和了,当然,大多时候都是帮我说话。
偶尔他会戴上斗篷,跟伪装成麻雀的雅娅一起去附近的城市采购。显而易见,这项工作一开始确实是属于我的,但对我来说,一个艾顿就够劳神费力,再和其他人类打交道什么的实在太过困难麻烦。至于小孩和麻雀的组合为什么没有引起别人的怀疑和追踪?雅娅在神秘学方面的造诣如火纯青,是装神弄鬼的一把好手。嘘,不能让她知道我这样评价她。
我懒洋洋地躺倒在床上,吃着艾顿带回来的糖果,忽然看到他写在糖纸上叫我少喝酒的留言,不由得笑出声。
哎呀,有时我会觉得艾顿很好懂,有时又觉得自己根本无法理解他在想些什么。
记得早年某次,他和雅娅这只假麻雀采购回来的途中捡到只受伤的真麻雀,便带回树屋想要照顾。替小麻雀收拾过伤口后,他误把我摘的幻草当做普通的草,捣了点汁喂给那只麻雀,量不多,但足够致死。
我把一切看在眼里,不以为意,在他认错的时候也没有出言阻止。那只麻雀果然在幻草的作用下丧失本就不多的生机,变得奄奄一息。
艾顿捧着麻雀,眼泪吧嗒吧嗒地往下掉。
说真的,我已经很久没见他哭得这样伤心。我知道他有几次梦魇醒来也会哭,但他会躲起来、避开我偷偷哭,并且似乎都没有这般的伤心。
“叶切卡,它是不是要死了。”
至始至终他都强压着抽噎的声音在喉间,全程几乎无声地流着泪,也没有流露出任何请求我帮忙的意思,他几乎从不主动请我帮忙做什么事,到最后也只是这样哽咽着问我一句。
我伸手捂住他的眼睛。等他再睁眼时,那麻雀已经恢复生息,甚至还轻柔地用喙碰了碰他的指尖。
经过艾顿的悉心照料,麻雀的情况逐渐好转。
这是在他眼中发生的事情。
实际上,那只麻雀在吃下幻草汁后不久就死亡,浑身僵冷,没有半点生机。他看到的仅仅是我施法哄骗他的幻象罢了。
即使是魔女,也没有干预生死的能力。
再之后的某天,不小心喝醉的我忘记要维系这个法术,麻雀自然就跟着消失不见,正常作息的艾顿起床后四处寻找未果,只好等我清醒时跑来询问。
我心中“咯噔”一声,脑袋不知道是因为昨夜的酒精还是因为什么作痛着,一边暗暗埋怨老给我带酒的雅娅,一边干巴巴地编织谎言:“啊,我昨天晚上喝酒时看到它飞走了…”
艾顿相信了我的说法。我原以为接下来他要为麻雀的离开哭上一顿,但出乎意料的是,他非但没有哭,还根本没有第一次得知麻雀死亡那般伤心,或者说,他充其量算有点失落吧,并且这点失落很快被他消化干净,那天傍晚时他已恢复如常。
死亡和离开,同样都是无法见到,在他看来居然是两件事情吗。这委实超出我的理解范畴,之后很久我都为此感到疑惑。
直到更久后的某天,与艾顿喝酒时,我终于豁然开朗。
那时的他已经不是那个刚被我捡到的小男孩,喝上一小杯果酒就会脸红。他早可以面不改色喝着酒同我谈笑。
魔女,尤其是我,没什么时间观念,几年的时间流逝对我来说太过寻常。所以我只感觉他好像躲在什么我看不见的角落里偷偷抽芽长个儿,就如同早几年他悄悄躲起来哭那样,我虽然知道这件事有发生,可并没有十分了解情况。这导致我在仔细打量艾顿时候猝不及防地发现:他比我高了。
他早就不是孩童的相貌,声音也褪去了曾经那股软乎乎的劲,眼神倒是一如既往清澈,没什么没变化。
原来人类长大后与小时候不一样的地方这么多吗?我出神地想。
“叶切卡,你为什么一直盯着我?”艾顿见我接过酒后许久没有动作,只是拿着酒杯看着他,忍不住询问。问完后他有点不好意思地移开目光,刮刮自己的脸。
我笑起来,饮尽自己杯中的酒,忽然意识到他的变化背后代表着他快要离开,顿时觉得索然无味,随口一答:“没什么。”
平时我们经常聊天,聊的话题很广泛。他小的时候我喜欢给他讲故事,那些大多是我只记得大概的事再添油加醋而成的,在他把我的藏书读完,发现我讲的那些跟故事原本的样子完全对不上号之后来问过我一次,我尴尬地打哈哈过去,往后就再没有给他讲过什么夸张的故事;雅娅无聊时会来树屋参与进我们的聊天,不过有她在,聊天往往会演变成我跟她的斗嘴。
那天我实在兴致缺缺,回复艾顿的话都没什么实际内容,大多时候管自己闷头喝着酒;他看出我心情不佳,逐渐沉默下去,到最后伸手拿走了我的酒。
我眯起眼看他,没有生气,而是往座椅上一靠,久违地给他讲起故事:“在很久很久以前,有只树精…”
她害怕热闹,孤独地生活着。
有一天,她在一只鸟的怂恿下遇到了宝藏。
“你先前有次问我这个挂在脖子上的东西是什么,我没有回答,”我拿下脖子上一直挂着的十字架,盯着他的眼睛——他眼睛里有我的倒影,“我现在可以告诉你,这什么都不是,只是一个被做成十字架样式的匕首罢了。”
我举着它问他:“等你离开森林的那天,我把它送给你好不好?”
艾顿看着我,没有马上给出回答。他还是和小时候一样,总是坐得端正。
“…如果你愿意的话。”许久后,他道。
听,他没有否认要离开,噢对,他从来都没有说过要永远留在森林里,是我忘记了这点。我撑着额头开始笑。
他很快又道:“但是,叶切卡,现在我只想问,是否能给你一个拥抱?”
我看着他,不太懂他脸上的神情。他说完这句话后,第一次在没有得到我答案的情况下,直接将我抱进怀中。
我们不是没有拥抱过,但那大多发生在他还是个孩子的时候,他往往是会挂着自己一副天真的神情问“我能拥抱您吗”或是说“请您给我一个拥抱吧”。
真的不再是小男孩了呢。
我无声地笑,松开手中的十字架,而后回应了艾顿的这个拥抱。
好吧,树精还是没舍得把宝藏据为己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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