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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章 路.16

一开始隋轻没醉,先醉的是老板。

店里的灯没有那么亮,一直待着眼睛都快瞎了。老板一边往肚子里灌酒,一边说的是当年隋轻和隋轻的同学朋友。每次谈到失去的朋友一辈子都挽回不了,他就连喝好多口。

隋轻时不时回一句,也尝一尝这种地区古酒的味道,还问秦柚要不要也试试。

“……”

他知不知道自己才十七,知不知道明天是周一。

趁着老板又在灌酒,他把小杯子推向秦柚,怂恿:“挺好喝的,试试?”

秦柚没理他。

他就笑着自己喝了。喝完,他对老板说:“您不能这么喝了,喝醉了您这店怎么办?我把您菜单改了您都不知道。”

老板就起身去柜台抽屉里翻东西,翻出一本小本子,走过来的时候一篇一篇翻阅,落座就合上,指着封面上的电话号码,说:“醉了给我儿子打个电话。”

隋轻应下了,继续听老板滔滔不绝。

果然,隋轻在自己面前再怎么话痨,也比不过夜里喝白酒的中老年人。这么一对比,隋轻简直不要太安静。

垂着眼想这些时候,秦柚忽然记起来,上次隋轻遇到他的班主任,好像也是这么安静。

现在他坐在老板对面,话题点到了,他就没大没小地应一句,话题点没到,他就一言不发。觉得无聊了就喝一口酒,觉得还挺好喝就再喝一口。

于是秦柚偏头,端详他的眼睛,发现他竟然在走神,没有任何情绪的走神。嘴角倒是还在笑,不过看上去就是上课开小差,英语老师问他“cosmic”什么意思,他能把cosαsinβ的降幂公式答出来的那种,根本不是陷入了别人的叙事里。

察觉到秦柚的视线,他回神看过来,眉眼轻轻一挑,像是在问秦柚“怎么了”。

这才像他平时。

夜漫漫浓重,冷气也渗透进店里,老板终于醉得不省人事。

隋轻让秦柚把那本年龄估计比他们还大的小本递过来,拨通了封面上的电话,等着老板的儿子来善后。

隋轻再倒了一杯酒递给秦柚,问:“真的不试试吗?”

秦柚不知道他是不是存心的,带了点凶:“这是白酒。”

隋轻:“不是白酒——是乙醇。”

“……”

他继续笑着怂恿:“真不是白酒,工艺不一样,一小口,醉不了的。不是那种辛辣的口感——只有一点,糯米香,甜的。”

看着他的笑,秦柚晕了一瞬间。

因为以前隋轻好像没这么笑过。

秦柚说不上来,就是一种……一种……可能隋轻自己都意识不到的……乙醇感?

秦柚越想越烦,只会觉得说不准,盯着桌子从他手里夺过酒杯,一小口就喝完了。

隋轻没骗人,有糯米香,回甜。

他把空杯子“乒”地放回桌上,什么都看,脑袋里全是隋轻的笑。

但凡是个人,都能一眼看出来隋轻爱笑,就算表情不笑眼睛也是笑的,眼睛不笑嘴也是有弧度的。

这是他有别于别人的气质。

可是秦柚知道,这种气质差别不单单在于他的笑。不是因为隋轻爱笑所以他气质独特,而是隋轻的笑容本身就跟别人的笑容不一样,所以他独特,真的一看就能看出来区别。

可非要秦柚说区别是什么,秦柚也讲不清楚。

隋轻身上总是有很多他讲不清楚的地方。

明明看见了,感觉到了,但就是讲不清,要把人急死把人逼疯。

回味着那口酒丰富的口感层次,趁着老板已经趴在桌上烂醉如泥,秦柚问隋轻:“你是不是不太开心?”

隋轻又倒了点酒,盯着酒笑,说:“没有啊。”

秦柚不信,说:“老板说话的时候,你好像没什么兴致。”

“你说那个啊,”隋轻又喝了一口,“——那确实。”

秦柚望着他问:“为什么?”

隋轻眼里倒映着酒,笑容越来越深,说:“烦人。”

他眼神里的……乙醇感,怪醉人的。

不清楚是不是喝了酒的缘故,秦柚恍惚得不行,问:“为什么?”

隋轻就说:“他们都挺烦的。”

秦柚再问:“谁们?”

隋轻:“他们。”

秦柚头都疼了,“到底是谁们?”

隋轻又倒了酒,当饮料喝一样,不觉得这是个需要解释清楚的问题,费解地说:“就是那些教你社会是什么样的人啊,觉得看透社会看透命运的人。多活几年就接受不了误差、偏差、失误、错误——无聊。”

他忽然笑意迷离地看着秦柚,说:“小高中生,你敢接受吗?”

秦柚只知道他醉了。

眼睁睁看着他又喝了一口,视线跟随着酒杯触碰到他的唇瓣,秦柚没有制止,心跳如鼓,笼罩整个神经。

最后实在没酒了,隋轻才停下来,蛮有兴致地望着正前方的店门口。

“你……”秦柚想借这个机会,把一些话问明白。但是他们身处公共场所,即使没什么人,秦柚也非常不自在。

老板还在一旁发出鼾声,他觉得再怎么样,有的话也得只有两个人的时候问。

所以他问隋轻:“那你的班主任呢,也烦吗?”

隋轻不怎么在意地说:“一点,不过人挺好的,顺着哄着呗。”

秦柚:“……你每天都很开心吗?”

隋轻笑着说:“对啊。”

“你怎么总是那么开心?”

隋轻想了想,“不知道。”

秦柚没再问了,和他一起等着。

二十多分钟以后,老板的儿子赶来,一边给他们道歉道谢,一边骂自家听不清人话的老头,向他们道别后收拾店里的烂摊子。

隋轻和秦柚一起走在冷风骤起的路上,等红灯的时候,秦柚问隋轻:“你怎么回去?”

隋轻说:“打个车吧。”

秦柚问:“你自己打?”

隋轻说:“可以啊。”

说完“可以啊”,也没见他动一动把手机拿出来。

秦柚只能把自己手机拿出来,问他:“你家——”

话没说完,秦柚愣住了。

晚上九点,信号灯那种警示性红光把他束缚在一片危险中。他的眼神自动调焦失败,盯着路,看着鲜红的路面陡然变成刺眼的亮绿。

他的呼吸错乱,变得不规律,气息在胸腔打转,上不来下不去。

绿灯,他的脚不敢迈一步。

因为隋轻忽然靠着他的肩,手也搭在他另一边肩上,借他支撑。他的声音就在耳畔,没什么力气地说:“我有点儿困。”

他、真、行。

在绿灯中回过神,秦柚也错过了过斑马线的时机,心烦意乱地等着下一个绿灯,他问隋轻:“你家具体在哪儿?”

隋轻说:“困。”

真是操了。

他不是晚上十一二点还在外面浪吗?现在九点他就困了?

来不及再问他,绿灯一亮,秦柚就把他带回了租房。

这人离不离谱?离不离谱?

秦柚越走心里越急。

喝醉了让高中生带回住处,真有他的。

而且他说困是真困啊,不带一点玩笑的。秦柚撑着他,开门都开不准,匆匆忙忙把他扶在沙发上,他就起不来了。

秦柚远离沙发,皱着眉看他,又不敢多看;原地待不下去,他就在房间里走,走了三四步又不知道去哪儿,不知道该怎么办,来回徘徊。手里攥着手机,什么都干不了。

他重新回到刚才站的位置,隔着一段距离看隋轻,又没耐心地移开眼。去卧室,没耐心;去卫生间,没耐心;连形同虚设的厨房都去了。

最后他还是回到客厅,默默地站着。

心绪似乎稳下来了,呼吸也开始平缓,他看向隋轻的眼神,逐渐从一种手忙脚乱的焦躁转换成冷静而逼仄的专注。

他慢慢走过去,俯视着隋轻。

屋外汽车碾路的声音响起,秦柚也平静地走开。

他先不急不躁地把自己收拾好,再换了衣服,把周一要带的试卷和书一张一本地收好,在黑暗中检查有没有遗漏。然后去衣柜里找明天要穿的衣服,长这么大,第一次把衣服折得整整齐齐放在床头。

他坐在床边思索自己还有什么事,甚至连大半年没打开过的游戏也登上去领了个签到奖励。一件也找不出来后,他才去找出换用的被子,从卧室里走出来。

他先把被子放在一边,盘腿坐在地上,稍微往后一转头就能看到隋轻的面容。

他肆无忌惮地看了会儿,把头转回来,身体稍微坐直,往前伸手,从茶几的中间层里拿出一盒烟,打开,手指去抚摸明显与别的不一样的那根。

比起原本烟盒里的烟,这根烟显得不那么新,毕竟被他揣进兜里过。他用指腹轻轻滑出那根烟,留了一半在烟盒,慢慢地转着。

不是他不管隋轻,是隋轻实在睡得太深,他没法管。

不知道多久之后,他才又慢慢地把那根烟按回去,把烟盒放回原处。

他又转头了,但这次转的是另一边,看的是隋轻的手。

他盯着隋轻的手指,连带着转了身,抬起手,用手指的侧面去浅蹭隋轻的手指。两个人,十只手指,静谧的空间里只有他的食指在扰动环境。

他干脆彻底转身,正对隋轻,视线和窗外的路灯一样,笼罩着隋轻。

现在只有两个人了,他在属于自己的空间里静静开口:“你到底是什么意思?”

为什么那么直白地靠近人,却不说明白目的?

说那些话也没个度,把谁当傻逼去撩?

明明是他看着自己走过来的,凭什么话不是他先说清楚,还要自己主动问?到底要谁追谁,好玩吗?

就算他顾及自己才高中,他这个性格都不在乎自己喝不喝酒,会在乎早不早恋?

他给的酒自己喝了,他给的烟自己接了,接下来呢……?

但是隋轻早就已经睡着了,回答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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