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老夫人歇下良久，檐下几盏宫花灯笼早已被凉风扑灭火光，护卫严守，僧人不敢靠近多扰，偏居一角的庭院黑沉幽静，丫鬟婆子倚着墙守夜打盹儿。
立在院落门口的护卫正听着管家婆子吩咐：“明山偏僻，不比府上方便严密，今日老夫人上山带了不少物什，其中更不乏珍贵的金玉器皿，不仅老夫人及公子屋内需要尽心看护，还有库房也是万万闪失不得，若是出现任何差池意外，绝非你我能够担待，还请诸位不要懈怠才是。”
护卫一一应下：“您放心，我们日夜守在老夫人公子屋外，库房内也已经藏好暗器，标过痕迹，每日三查，必不会疏漏。”
管家婆子这才离去。
今夜又东风，墙角寒窗，余绾鸳尾伏在檐脊，身形与夜色融为一体，纵身一跃，随着一片竹叶轻飘飘地落下，余绾率先潜入院内东侧刚开辟出来的库房。
库房里摆着数抬刻喜鹊报春红木双铃铜环箱匣，钉鼻钮上着大锁，只看箱身瞧不出什么端倪。
鸳尾紧随其后，将放置库房里的暗器逐一拆毁，与余绾一同上前细细打量。
抬起近前的衣箱想要拎一拎重量，鸳尾顿时倍感吃力，喘气道：“虽说这冬日的衣裳袍子厚实，却也不至于重成这般吧，难不成里头装得都是一些金丝盔甲？”
余绾慢悠悠地说：“这还真不一定，说不准打开发现里面藏着绝世非凡的枪刀剑戟。”
鸳尾哼笑一声，压低声音道：“那敢情好。若是真有绝世非凡的枪刀剑戟，我就是冒着被抓走关进大牢的风险，也要偷走一柄好剑，去耍耍威风。”
谈话间，两人掏出备好的银针，挑了几抬箱匣，将铜锁撬开，在两道轻微的响声后，朱红箱匣被掀开，细细灰尘在夜色下起伏。
内里乾坤一览无余。
指尖抚摸着箱匣，余绾安静片刻，目光晦暗不明：“看来是不能如你所愿了。”
鸳尾退至余绾身侧，双手抱胸：“怪不得箱匣这般重，姜家还真是别出心裁。明山孤高，山路崎岖，姜家劳心费力，竟是为了搬上几箱石头登山？还真是出乎意料。”
徐徐夜色下，敞开的箱匣中铺着枯草，远处微弱的亮光下，静静躺着的石块大大小小，摆满箱匣，一连数抬皆是如此。
鸳尾似笑非笑：“难不成是姜家人觉得明山还不够高，想要再垒上一垒？”
两人手脚麻利，将摆在库房里的箱匣一一打开，除却十台用以装放衣饰器皿等寻常之物外，剩余的二十抬毫无例外，尽是被枯草石块塞得满满当当。
再过一炷香便到了姜府护卫巡逻的时辰，余绾和鸳尾收起各异的心思，并未在此久留。
将箱匣物归原处，库房里的暗器及标号的痕迹也一一复原后，两人确认未留下丝毫闪失，赶在外院亮起的火把靠近前，纵身离开庭院。
更阑人静，青竹潇潇，二人身形融入夜色，逃之夭夭。
一夜东风紧。
山上凉寒，待旭日东升后，窗外娇艳盛放的春花已是层层落尽。朝霞如金，云雾漂泊，佛殿前响起的撞钟声惊散几缕炊烟。
晨起，姜阳松去姜老夫人屋内请安，早膳才摆上桌。管家婆子立在门槛处，正躬身回禀：“昨夜一切安好，老夫人可以放心了。”
姜老夫人畏寒，屋内还烧着炭盆，透着丝丝缕缕的暖意。姜老夫人坐在上方，身着姜黄绣牡丹福寿纹锦袍，发髻梳得一丝不苟，簪着两支精细富贵的翡翠玉钗。
抿着一盏热茶，闻言她眼皮微抬，不疾不徐地问道：“库房那边如何？”
管家婆子堆出笑，再次回道：“按照公子的吩咐，护卫改为每隔两个时辰便去开库门查看一番。主子多次叮嘱，他们不敢疏忽，一直矜矜业业，方才刚来报，一切妥当。”
姜老夫人神色淡淡，微微颔首道：“旁的也就罢了，库房那边一定要多加上心。”
说罢，便要打发管家婆子下去，忽而又想起一事，将人叫住：“山下如何，府上可一切都好？”
管家婆子回道：“宫中倒没什么大事，只是听说昨夜思宁公主病了，陛下派遣数名太医前去诊治。府上有三位夫人在，宵小也不敢作乱。”
姜老夫人不耐：“周家可有再生事？”
管家婆子这才心领神会：“被老夫人敲打一番后，他们就不敢再闹了。大夫人日日派小厮看守着，保准不让他们跑出去乱嚷嚷，只要熬过这一阵子，将该处理的都处理了，他们自然就不敢再攀扯二公子。”
姜阳松立在旁侧，闻言也不由松上一口气，抬头笑眯眯地说：“左右不过是打死一个奴才，本就闹不出什么事，是爹娘太过小心谨慎，非要我跑上山避避风头。”
说罢，期许地看着姜老夫人：“祖母，既然他们不敢再闹，可否允我下山去，孙儿实在不想被困在这明山寺里，衣食住行都不方便，累得昨夜孙儿一宿未能安睡。”
“住口，你给我安生呆着，哪里都不准再去！”姜老夫人恨铁不成钢，“你以为这是小事？也不看看眼下是什么节骨眼，那周家更是你父亲身边用惯的下人，你把他家独子打死了，他家——”
话说到一半，姜老夫人察觉不妥，猛地停下话音，听着外面嘈杂的动静，苍老目光中迸发出一道利光，冷声道：“外面怎么了，这般吵吵嚷嚷？”
管家婆子心中也跟着一惊，躬身退出去打探消息，片刻后，慌慌张张跑进来：“老夫人，玄卫司突然上山说是要奉旨搜查寺庙，还将我们府上的一半护卫给扣了下来！”
姜老夫人脸色一沉，霍然起身。
***
“梅大人，寺庙已经围住，姜府护卫也已关押起来，我们正在排查寺庙内的可疑之人，只要盗贼藏身此处，绝不会让他逃之夭夭。”
寺庙内的主持僧人尽数被玄衣卫请到一处佛殿内关着，梅独开立在数丈高的金佛前，手持三根香，欠身拜了一拜。
将香插进香炉里，她漫不经心说：“寺庙里外搜查仔细些，但凡有可疑人不论身份都先抓起来，待我一一审问过后再行定夺，绝不能放任何活物出寺庙，哪怕是一只猫猫狗狗。”
底下人应了一声，又道：“姜家昨日上的山，从府上带了不少护卫，我们将堵在寺庙门口的抓走后，姜家便派来了个管家婆子一直闹着要见您。”
梅独开冷哼一声，打发道：“正在办案捉人，哪儿有闲功夫去见姜家的管家婆子，你亲自带人将这婆子撵回去，顺便围住姜家所居住的庭院厢房......”
梅独开话音未落，只听殿外传出嘈杂的吵闹及脚步声，随后一道苍老却不失威严的声音传来，隐隐带着一层薄怒：“梅大人真是好生威风，竟跑到这明山寺庙里头来撒泼，你也不怕佛祖怪罪吗？”
梅独开英眉一挑，转过身去，只见姜老夫人领着姜家下人亲自前来，被玄衣卫拦在佛殿外，眉头拧紧，脸色铁青，眸光似是锋芒毕露的刀剑。
姜老夫人冷笑道：“明山寺可是先帝赐下墨宝的清修之地，庙里供奉着不少有功之臣的牌位，主持更是连陛下见了都要口称一声大师，岂容你在这里没规矩的放肆！”
梅独开挥了挥手，拦住姜老夫人的玄衣卫领命退下。她不慌不忙地上前，躬身行了个晚辈的礼，笑道：“老夫人言重了。我奉陛下旨意捉拿安裕伯府失窃案的盗贼，因线索指向明山寺，这才唐突前来，怎么会是撒泼放肆。”
说着，她侧过身子指了指刚点上的香，无辜道：“方才我特意上香请示佛祖，老夫人您看，我佛慈悲，一直未有言语示下，可见是并没有怪罪小辈冒昧。”
见梅独开耍无赖，姜老夫人连连冷笑：“好一个朝廷亲封的一等鹰卫，动辄便拿陛下来压。我且问你，既然是捉拿盗贼，为何要将我姜府的护卫扣下，难不成是疑心我姜家包庇盗贼？！”
梅独开再度抱拳躬身：“岂敢岂敢。”
话落，却只字不提将那些被扣押起来的姜府护卫放出来。
梅独开的手下低着头，知晓梅独开与姜府的往日恩怨，眼观鼻鼻观心，自然也不敢擅作主张。
当年，玄卫司六阁一等鹰卫空缺，当时还只是玄衣卫的梅独开已经展露锋芒，在六阁中独当一面，眼看便要迁升，姜府忽而举荐一人顶替梅独开成为新的六阁鹰卫，自此，梅独开便与姜家结下了仇。
后来，前六阁鹰卫被御史状告贪墨银两，结党营私，陛下亲自下旨将其斩首示众，便连姜府也受了牵连，事后人人都传是梅独开在暗中推波助澜，又后来，成功即位鹰卫的梅独开因喝酒误事被陛下厌弃，下旨撵出玄卫司，连绛京都呆不下去，也未必没有姜家的手笔。
如今，梅独开重回玄卫司，坐镇六阁，办的第一桩陈年旧案便实打实让姜家吃了一个大亏，可见昔日恩怨矛盾至今未解。
见梅独开毫不退让，姜老夫人气恼不已：“胆大妄为，你是不是还打算领着玄衣卫去搜查我的厢房？！”
梅独开眸中闪过一丝冷光，眯了眯眼，刚想开口，外面匆匆走进一位玄衣卫，神色凝重。
来人顾不上去理会佛殿里剑拔弩张的气氛，快步行至梅独开身侧，低声耳语道：“梅大人，前院有一女子自称姓余，想要见您，还说她要来投案自告，属下问她要投哪桩案子，她答......”
“伯府失窃案。”
梅独开：我佛慈悲，一直未有言语示下
姜老夫人：佛祖真的开口你又不乐意了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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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9章 投案自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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