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昏时分刚落下一场急促春雨,待暮色沉下来后,雨腥气儿反倒越发浓重了一些,几盏零星飘摇烛火泛在绵绵薄雾中,几欲被夜风吹散。宵禁过后,积雨自檐上灰瓦滴落,青石板路上残留些许潮湿,更多了几分雾气氤氲的寒意。
梅独开忆起,那夜似是也落了一场密雨。
那时,绛京郊外的一处孤山上出现数十名山匪,不仅打家劫舍,还曾生起一桩骇人听闻的掳人恶事,被掳走的女子乃是当今陛下的亲妹妹,庆阳长公主的女儿韵宁郡主,正儿八经的皇室宗亲。
此事闹得沸沸扬扬,庆阳长公主跪在御书房外痛哭不已,那时她已执掌六阁有一阵日子,独得皇帝器重,案子一出,自然就落到她手上,便连禁军也要听命配合她搜查。
顺着蛛丝马迹,她率领一众信任的属下,沿路跟踪至绛京郊外的一座破庙中,为防山匪狗急跳墙伤害韵宁郡主,她深吸一口气,捞起平日里常饮的素酒猛灌了一大口,趁着山匪与属下对峙之际,孤身一人,偷偷从狗洞中潜进破庙。
不成想,脚尖尚未落地,她便忽觉身子一阵绵软无力,眼前的景色上下颠倒,连带着神智也模糊起来。眨眼间,她便觉眼前一黑,不省人事。
那壶素酒是她喝惯了的,不过是果子酿得,酒劲并不烈,她平日里便是豪饮一壶也不会感到醉意,更何况那夜不过是一口而已。而她酷爱饮酒的习性所知之人不少,便连玄卫司洒扫的阿翁也略知一二,正因如此,她的酒壶素日是不会离身的,也就是那日,她烦躁间交给信任的下属一瞬,也就是那一瞬......
梅独开闭了闭眼,深吸一口气。
那日夜里,待她再醒过来时,已经被山匪五花大绑起来,身旁是昏迷不醒的韵宁郡主,血肉模糊胳膊横在她左侧,被粗暴撕碎的衣裙散落在她的脚边......
呼吸猛然一紧,连带着心口泛起密密麻麻的抽搐刺疼,梅独开不愿再去回想这副令她寝食难安的画面。
压下心中不断翻涌的气血,她挥手召来不远处的一位带刀玄卫:“什么时辰了,人手可安排妥当了吗?”
“禀大人,现下刚过亥时。”
此人名叫曹淮,年岁不大,白衣出身,进入玄卫司不久,得梅独开几分青睐,一手提拔出来的手下。他闻言低声回道:“人手已经派过去了,埋伏在四周,只是......”
嘴唇嗫喏,曹淮犹豫了一下,还是忍不住问道:“大人,后日一过五日期满,若是今夜抓不到盗贼,恐期限一到我们无法复命交代,届时陛下降旨怪罪,我们......”
粼粼寒风下,梅独开伸手将翠枝上一朵瑟瑟发抖的春花摘下,在指尖捻碎成泥,任由缓缓花汁淌下。
曹淮静等片刻,见她不语,欲要识趣儿退下,谁知躬身行完礼后,步子刚刚迈开,便听身前传来梅独开一声短促地笑。
曹淮下意识抬起头看去,便见梅独开漫不经心地掏出酒壶饮了一口。淡淡酒气混在冷冽地寒意中,没了素酒入口的甜腻,只剩下刺鼻呛人的烈性。
梅独开胡乱擦了一下唇边的残酒,漆黑如墨的眸子似融入了丝丝缕缕的寒意,她勾了勾唇:“若是抓不到一个满意的盗贼,那不是还有一个现成的......”
曹淮闻言不免怔愣,刚欲开口询问,脑海中却忽而浮现出明山寺菩提树下女子的身影,眼皮一颤,明白过来,也不敢去深思梅独开口中的“满意盗贼”为何意。
朱雀长街上,漫漫薄雾将二人身影吞噬,抬眼间二三飞鸟在夜色下盘旋,行过楼阁水榭,迎面撞上一户人家檐下昏黄明灭的纸灯笼,一声凄惨嘶鸣。
睡眼惺忪的方澜志见状不由发出一声短嗤,笑骂了一句:“傻鸟。”
过了宵禁,禁军的巡逻更加严密起来,尤其是通安巷中。
这条巷子距离主街偏远,多户宅子破败并无人居住,禁军正挨个检查院落,以防有心怀不轨之人混进去。
赶跑了鸟,方澜志这才不耐地看着身前捂肚子的年轻禁军,慢悠悠说道:“明知今夜要来当值,你就不能安生会儿,就这么猴急,敢在上值前跑去花天酒地吃花酒,还吃坏了肚子。你若是误了差事,是你去领军棍还是我去?一点都不知道为我省心。”
今夜带队巡逻这条巷子的禁军由方澜志执掌,他是国公府的嫡次子,也是个混不吝儿。他亲姐姐是宫里的贵妃娘娘,虽入禁军任职有些时日,却也难以更改贵公子的懒散傲慢,底下的人也早已摸清了他的脾性,每次当差时便会搬来一把椅子,由他闲坐或酣睡。
若不是吃坏肚子实在腹痛难忍,擅自离开当值地方又会被责罚,便是再借赵明泉一个胆子也不敢去叫醒这个祖宗,闻言更是没忍住在心里骂道,禁军中就数他方澜志误得差事多,若不是国公府的公子,又有个贵妃姐姐在宫里为他周旋求情,只凭他的错处,也早就被铁棍打死了。
好在虽然正酣睡时被叫醒,但方澜志今日倒是出奇的好说话,捞过来一匹厚实遮风的羊毛大氅盖在身上,倒是没有过多为难,摆摆手,示意赵明泉去找茅厕解决。
瞧出他心情不错,一旁的人才敢上前搭话:“方公子,今夜辛苦了。”
“我有什么好辛苦的,都是底下人忙活。”方澜志百无聊赖地蜷缩在椅子上翘着腿磕瓜子,闻言眯着眼睛懒洋洋地斜了一眼开口的人,不咸不淡道,“还是王大人辛苦一些,日夜要守着这处破宅子。”
王忠义叹了一声:“赈灾金丢失一案至今仍未破,丢失的赈灾金也迟迟未曾寻回,楼自恒更是生不见人死不见尸。这楚平云是楼自恒的心腹徒弟,除了楼宅,便是此处最要紧了,我们哪里敢松懈,日日睁大眼珠子守着,连只耗子也不敢放进去。”
待王忠义话完,方澜志吐出瓜子皮,摇头嗤道:“我看未必。”
他扫了一眼王忠义,挤眉弄眼道:“这楚平云虽是楼自恒的徒弟,但却不见得楚宅就是最要紧的地方,要想寻得蛛丝马迹还是要从楼自恒身上下手。我可是知道一座宅子,应是楼自恒金屋藏娇之处。”
王忠义先是一惊,再看方澜志摇头晃脑的不靠谱模样又不禁泄气。
满绛京谁不知道这位爷也就会耍耍嘴皮子,说出来的话,十句未必有一句真,如今这桩案子上达天听,若是楼自恒真有私宅,又怎么会不为玄卫司所知,却被他一个纨绔子弟知晓,还这么大大咧咧说出来,岂不是上赶着给自己找麻烦。
但王忠义面上还是配合着装出一副吃惊样子,连连问道:“金屋藏娇?楼自恒还有不为人所知的私宅不成?!”
方澜志笑而不语。王忠义拱手一礼,再次配合着追问:“难不成方大人知晓什么内幕不成,可愿与下官透露一二?”
方澜志这才稍稍撑起一半身子,却是问道:“你们围封楚宅也有些时日了,难不成真的一无所获?”
这是明晃晃的套话,王忠义自然不会回答,便要笑着打哈哈过去,方澜志一眼看出他的企图,冷哼道:“你不答我,还想要我的内幕不成?快说快说,大不了请你一顿醉香楼的酒吃。”
知道纨绔子弟难缠的脾性,王忠义登时后悔今夜与方澜志搭话,更不会拿前途去满足纨绔子弟的好奇,只得连连后退,讪笑道:“方大人,您就莫要说笑了,这等密事,哪里是我能知晓的......”
方澜志却不愿意就这样放过他,站起身子就要步步紧逼,只是话尚未说出口,只见巷子口挂着的一盏灯笼忽而熄了火光,随后一团极快极轻的影子一闪而过,虽是只有一瞬,但方澜志却瞧得真真切切。
他不禁瞪大眼睛,手指向巷口,忽而拔高的声音难掩颤意:“......人,那儿,那里有个人影飘过!”
此时刚过子时,打更声在远处主街隐隐响起,掺杂着几声犬吠,并不清晰。
早到了夜间宵禁的时辰,更何况安裕伯府失窃案至今仍未抓到盗贼,方澜志此言一出,在此处搜查巡逻的禁军们哪里还有功夫去管旁的,瞬时便都跑了出来。
有个别眼尖的,指着不远处的一条巷子喊道:“在那儿,快追,别让贼人跑了!”
禁军一拥而上,便是方澜志也难掩激动之色,兴冲冲地拔出腰间光滑发亮的长剑,高声喊道:“快,与我一道捉拿贼人!”
这场变故发生极快,只在转眼间,通安巷子里的禁军便已经乌泱泱地追了出去,王忠义看得傻眼,却也不敢疏忽,连忙拍醒左右打盹的兄弟:“快起来,贼人又出现了,别让他混进我们这条巷子里。”
通安巷外,方澜志任职禁军多日,这还是头一次遇上敢夜闯宵禁的贼人,冲在最前头,还是跟在后头的副官发现少了一人,拉住一人询问方知赵明泉腹痛去如厕了。
他刚想回头去寻,却被又怂又想去追的方澜志叫去,领了个护卫方澜志的差事,几次想要开口也被打断,只得无奈作罢。
呼啸冷风推动着蔓延的白雾,探出枝头的翠叶发出瑟瑟声响,在瓦墙投下一片浮动的阴影。赵明泉鬼鬼祟祟地弯着腰,一只手扶着墙,一步三回首。
轻轻踩在泥土上,确认周遭无人,他终是松了一口气,咬着牙,肿胀的腹部似被人拿着刀子在里面狠狠搅动。
他疼得直皱眉暗骂,手上解着裤腰带,烦躁不已,恨不能立刻一泻千里:“该死的倚红楼,姑娘功夫调教得不行也便罢,怎么就连吃食也这般不干净!”
害他吃坏了肚子,满巷子里找茅厕,最后还要灰溜溜去找处墙角解决。
骂骂咧咧两句,赵明泉麻利地松下裤腰带,便听外头忽而乱了起来,赵明泉先是一惊,刚欲站起身来,便瞥见身前多了一道阴影轮廓,顿时懵了。
呼吸滞住,不待他反应过来,后颈处一道剧痛传来。
闷哼一声眼皮一翻,赵明泉身子软塌塌地倒了下去,在彻底晕死过去之前,他在模模糊糊的夜色中看到一双女子的眉眼,目光在扫过他下身时似还嫌恶地拧了一下眉头,嘴上嘟囔了一句.......
“好小。”
后面两章内一定出现太子哥!
抱歉让大家久等了,老规矩,给大家发红包~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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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1章 满意盗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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