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那儿!在那儿,快!快追!”
“速速捉拿擅闯宵禁的贼人,别让他跑了!”
阴郁泼墨的夜幕下,不见明月繁星,空荡寂然的长街上白雾经久未散,丝丝缕缕地挂在楼阁上方飘摇。
靠近朱雀长街,阵阵打更声如鼓点,越发清楚响亮。
方澜志率领一队禁军浩浩荡荡地追,宵禁时本应寂静无声的长街被追赶声塞满,禁军脚步如震雷,穷追不舍,腰间佩剑叮铃咣铛的响,折腾得不得安宁。
“这么大的阵仗,知道的明白这是在捉拿贼人,不知道的八成还认为是方澜志要领着他手里这队歪瓜裂枣的禁军起兵造反。”
立在瓦檐上,冷风将梅独开鬓角的一缕碎发吹乱,她随手将玄金披风系在身后,将不远处的鸡飞狗跳尽收眼底,不由轻呵一声。
恭敬地站在梅独开身后,曹淮不敢接话。
夜行衣与浓重夜色融为一体,暗影纵跃在瓦檐间的轻如燕雀,沿街悬挂的灯笼闪烁着微弱的火光,也仅仅只能捕捉到暗影的半分踪迹。
与追赶的的禁军保持着不远不近的距离,阵仗越闹越大,驻足周遭街巷的禁军也纷纷被惊动,声势浩大,不过片刻方澜志率领的禁军便气喘吁吁地追赶至梅独开脚下的长街。
见时机成熟,梅独开自楼阁上一跃而下,沿着暗影离去的方向追去。
方澜志眼神倒是不错,一眼便认出梅独开来,跳脚急道:“梅大人,这可是我们禁军要抓捕的贼人,你怎么插起手来了!”
淡淡瞥了他一眼,梅独开并未搭理方澜志,脚尖轻踏檐下的灯笼,追着暗影快速远去。
倒是曹淮慢了一拍,让气急败坏的方澜志抓了个正着,被迫接受他的诘问:“你们玄卫司到底是什么意思?!”
这是任职禁军多日后,头一次轮到方澜志大展身手,不成想追到一半要被梅独开捷足先登,眼看六阁的玄衣卫已经跟着远去,方澜志气得吐沫星子乱喷:“你们六阁的伯府失窃案破了吗,就敢来插手我们禁军抓捕夜闯宵禁的贼人,未免手也伸得太长了!”
曹淮低头解释道:“那逃走的贼人便是伯府失窃案的真凶,梅大人今夜率领我们六阁蹲守此处,便是为了引蛇出洞。如今贼人现身,露出马脚踪迹,我家大人自然全力追捕盗贼。”
此话一出,方澜志尚且未说什么,撵了三条街喘息未定的禁军们先泄了气。
面面相觑后,副将小心翼翼看向方澜志,低声问道:“既然是玄卫司抓捕的贼人,方大人,那我们还要继续去追吗......”
盯着暗影与梅独开远去的方向,方澜志咬牙切齿,不甘心道:“为何不追?这也是我们禁军抓捕的贼人,没有我们一路的穷追猛打,玄卫司能这么轻易发现他的踪迹?你们休想将功劳风头全都占了去!”
他一把推开曹淮,冲着身后的禁军挥手道:“这贼人谁先抓到了才是谁的功劳!”
说罢,憋着气,领着禁军再次一窝蜂儿追了上去。
禁军与玄卫司六阁大张旗鼓地抓拿盗贼,一路上闹出了不小的动静,自然惊动绛京大大小小的门户。
平民百姓连忙将门窗锁严,不敢燃灯,家中若是没有成年的男丁,便会有老者颤颤巍巍搬来一把椅子,手里还握着一把锄头,坐在门锁下,守着家里不安的幼童。
高门显贵的官宦世家便没有那么多的顾忌,年轻少壮的家丁守在檐下,或是爬在墙头替主子打听消息,丫鬟有条不紊地点燃屋内蜡烛,奉上热茶和几碟点心。
庆阳长公主府邸位临朱雀街,今夜闹出的动静自然一清二楚。
春晖阁内烛火通明,袅袅升起的熏香随着炭火的温度越发甜暖。几缕穿堂风吹动着窗下的娇花,几瓣春红飘落在铺着厚实狐毯的贵妃榻上。
内室里,一扇象牙山水花鸟围屏彩绘屏风后面传出细微的窸窸窣窣声,守夜服侍的丫鬟连忙上前,绕过屏风至窗边,低声细语道:“郡主不必忧心,护卫已经探听清楚了,是玄卫司和禁军在抓捕盗贼,碍不着我们公主府。”
碧青幔纱如一汪江水粼粼浮动,床幔后坐起一道曼妙的身姿,女子轻咳了两声,半倚着软枕,声音带着疲惫和虚弱的病意:“什么盗贼,如此声势浩大。”
“还是前几日胆大包天,偷盗安裕伯府的贼人。五日期限快到了,玄卫司自然着急,不知又要怎么折腾。”丫鬟低声嘟囔道,“这玄卫司还真是一年不如一年,如今不过是抓个盗贼,竟也这般艰难,不知以后还能成什么事?”
“怪不得能让梅独开那个奸诈小人混进去,还让她执掌六阁,可见都是一丘之貉......”
“住口!”
床幔后传出女子的厉喝,话出口得急了一些,女子脸色瞬间苍白下来,指尖收拢握紧床幔,撕心裂肺地咳了起来。
丫鬟一慌,连忙去端来一碗温热的安神汤,掀开床幔,自责地服侍女子饮下:“郡主莫要动怒,都是奴婢该死,言语不曾留心。”
女子饮下两口,呼吸这才稍稍平缓下来,她喘息叹道:“你这矢口猖言的毛病也早该改一改了,连玄卫司也敢妄议,若是被有心之人听去,指望我拖着这副病躯去救你吗?”
丫鬟听着这番话,再瞧女子久卧病榻虚弱可怜的模样,不禁掉下泪珠,哽咽道:“都是奴婢的错,只是奴婢、奴婢实在是气不过!”
百般委屈涌上心头,丫鬟趴在床榻边痛哭:“凭什么那桩事后,梅独开还可以继续当她的鹰卫,潇洒自在,去到哪里都还有她的一席之地,而郡主您却只能久卧病榻,不得出门见人......奴婢就是恨她!是她害了郡主您,若不是她,您又怎么会落到这般田地!”
“……”
“……傻子。”
修剪得当的指尖抚摸着丫鬟乌黑的发髻,韵宁郡主垂下眉眼,卷翘浓密的眼睫遮挡眸中一闪而过的深意。
她缓缓扯动嘴角,望着探进窗台的孤枝,无奈地叹了一口气:“害我落到这般田地,不得出门见人的从来都不是梅独开。”
丫鬟哭声微顿,哭得红肿的眼睛愣愣看着韵宁郡主,眸中还含着一汪清泪,不知其意。
韵宁郡主莞尔一笑:“去把隔壁宿醉的人叫醒,没道理最近京城里发生了这么多的大事,他还能心安理得睡着。”
亲手为她拭去眼角滴落的泪珠,韵宁郡主拍了拍她的脑袋:“去吧。”
丫鬟懵懂地站起身,刚行两步,忽而听到身后传来一道低低地叹息,是韵宁郡主在讷讷自语。
“闭门谢客这么久,一直未能去故地重游一番。”
“也不知那处宅子如今还闹不闹鬼了。”
这句细语轻飘飘的,丫鬟听得不太真切,脚步一顿,茫然地琢磨着没头没尾的字眼,走了出去。
小雨忽至,淅淅沥沥淋湿窗台,门窗吱呀一声合上,将风雨隔绝在外,荡起的幔帘渐渐归于平静。
夜雨凉寒,密密麻麻地砸下来,几片落叶吹落在赵明泉眉间,他被落雨浇头,意识终于从混沌中挣扎出来。
迷离恍惚地伸手将落叶从眉间取下,赵明泉眼皮微微抽动,想要睁开眸子,纷纭杂沓的雨珠却让他眼前模糊。
紫电划破墨夜,震响一道道闷雷。
后颈处传来剧烈疼痛,赵明泉不禁缩起脖颈,暗暗嘶了一声。雨珠越落越大,浇得他无处可躲,浑噩的思绪心神也在寒凉的落雨中渐渐清醒。
赵明泉瞬间意识到什么,猛地睁大眸子,却被眼前一幕骇住,身子浑然僵硬,愣愣地看着眼前,险些失声尖叫起来——
映入眼帘的,仍然是一双女子的眼眸。
与昏迷前看到的那双眉眼明显不同,眼前女子的眼眸清冷狭长,似是糅粹进夜雨的冰冷寒意,漆黑的瞳孔如被水洗过一般,明亮但无甚温度,令赵明泉有种不寒而栗的惊悚感。
见赵明泉睁开眸子,余绾合上撑起的油纸伞,冷冽的雨珠滴落在她眉尖,她不耐道:“你终于醒了。”
密密麻麻的水珠泛在额头,一时竟分不清是惊起的冷汗还是落下的雨点。
赵明泉瑟瑟地缩着脖子,脸色惨白如纸,根本不敢再看余绾第二眼,颠三倒四道:“你、你是谁......你知道我是谁吗......你、你到底想做什么!”
余绾挑了挑眉,闻言并未言语,只是缓缓侧过身子。
赵明泉这才发现自己昏迷过后被人挪动换了地方。
这并不是在通安巷中的某一处墙角,但离通安巷也并不远,宽敞整洁的长街空无一人,他被摆放在街道拐角处,坐起身子,能瞧见不远处通安巷口的那座歪倒的石狮子。
嘴唇嗫喏,赵明泉脑子如同被灌入浆糊,丝毫不清楚余绾是谁,又到底想做什么。
然而还不等他想明白,余绾身后亮起一道微弱的火光。
大红竹骨灯笼出现在眼前,火光在风雨中不安地摇晃,赵明泉眼前出现一双十分眼熟的黑棉布鞋。
一股强烈的心慌顺着血液蔓延,心跳如雷,震得赵明泉眼眶发酸,他呼吸越发急促起来,心中的不安浓重到他四肢瘫软。
吞咽一口吐沫,赵明泉咬着牙,在颤动的呼吸声中缓缓抬起头,钱兴穿着蓑衣,腰间挂着一方玄色令牌,身后背着沉甸甸的包裹,脚步走得很慢,那张布满沟壑皱纹的脸垂得很低,一直未曾抬起。
那张往日在赵明泉期盼中出现的面孔此时变得尤为面目可憎,看到令牌的那一刻赵明泉瞬间明白了一切,惊怒到声音失去收敛,尖细到扭曲:“是你......怎么会是你!你背叛我!”
“你知道你在做什么吗?你疯了不成!”额上青筋突起,赵明泉怒而站起身,恐惧与惊慌填满心头,再也无暇顾及其他,拔剑出鞘,便要朝钱兴砍去,“我杀了你!”
锋利的长剑划破雨幕,闪烁出一道寒光,钱兴抬起头,面无表情地看着那道剑尖逼近自己的心口——
“啪!”
一支飞镖射向赵明泉的手背,赵明泉吃痛,痛苦地惨叫一声,手中长剑无力的从掌心滑落。
他意识到不对,不敢再去拾掉落的剑,足尖一点,刚欲纵身逃离,却被钱兴眼疾手快地拦住去路。
赵明泉气得大骂,挥手将钱兴打退,却听一道风声近身,紧接着,袭来的长鞭紧紧勒住他的双腿——
赵明泉骇然地转过头,便见梅独开立在不远处。
雨水落在梅独开的肩头,披风被寒风吹得猎猎作响,梅独开居高临下地看着他,嘴边勾起一抹冰冷的弧度,一字一句道:“抓到你了!”
风雨漂泊,注定今晚是个不眠夜。
在梅独开追过来时,余绾悄然离开。
玄衣卫紧随梅独开之后,方澜志率领着禁军还在追赶,雨夜中只闻渐渐远去的脚步声。
余绾远远看了一眼,转身戴上帷帽。
今夜她的戏已经唱完,既能无人阻拦她离去,想来梅独开是满意她送去的这个盗贼。
青竹在风雨中潇潇作响,雨水将无助地翠叶砸落,在青石板上溅起星星点点的波澜,滚滚而过的惊雷在头顶炸响。
余绾撑着油纸伞,旁若无人地行过一条长街,直到远离是非之地,这才停下脚步。
朝一侧偏过头,雨幕下仍是空无一人的街道,余绾淡道:“还不出来吗?跟了我一路,难不成想去跟我讨一盏茶吃?”
风声在耳边呼啸,话落,只听一道细微的水声响在不远处,余绾转过身去,果然便见身后多出一道墨影。
是一位故人。
景和立在雨幕中,做出一个请的姿势,颔首道:“余女娘,故人相邀,请您赴约。”
“哦?”
余绾明知故问:“是谁?”
景和侧身抬起手,指向身侧的茶楼。
正值宵禁,茶楼早已灭了烛火,闭门谢客,唯有二楼外廊处亮着两盏六角宫灯。
夜雨潇潇,一道挺拔高大的身影立在廊角处,修长疏朗的眉眼被潮意沁湿,雨珠顺着他锋利的下颚滴落,隔着一层模糊朦胧的雨幕,正静静地看着她。
正是谢鹤续。
啊啊啊啊啊啊啊刚写完,更新得晚了,明天再修错别字,大家见谅~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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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2章 故人相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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