颜尔一直等着这一刻的到来。如今果然来了，她心中没有恐惧，只有如释重负的松泛。
“太子殿下，她，她的眼睛竟然是蓝色的！真的是妖人啊！”
两个嬷嬷也吓得不轻，把小女娃紧紧抱在怀里。
“抬起头来！孤倒要看看你是何种妖怪！”
颜尔抬头，视线被挡住，她看不清太子的真容。于是，她伸手拔去脑后的三根发钗。
青丝滑落，披散在肩头，珠花宝钿，金簪玉珩从发丝间滑落，跌在地板上。
她撩起头发随手挽了个灵蛇髻，露出真面目。
倒吸凉气的嘶嘶声此起彼伏。
“我的天，果真是个造孽！”
“这也太可怕了。真的如传言一般，是灾星降世，妖邪入人间？”
“可不要让这妖物乱了江山社稷啊！”
“欸，听说知州大人十六年前吃了一次败仗，差点全军覆没。这才没得到封赏，在这偏远之地做了知州。是不是被妖邪降临带来的凶气厄运所侵？”
说话的是通判家的夫人，声音不大，却直刺人心。
巡抚大人缓缓问道：“你今年多大？”
颜尔抬头答道：“十六。他打败仗那天，正是我出生的那天。”
没料到颜尔如此直截了当，太子眯了眯眼，不懂眼前这女子有什么后招。
事实上，颜尔能有什么后招？她只是逼着颜征出面尽快解决此事罢了。
颜征胸口剧烈起伏，砰砰砰磕了三个响头。
“殿下明鉴。当年战败，是因为军中奸细烧我粮草断我后路。且三个月后，我军大捷，退敌百余里。何来妖邪侵染灾星临世之故？”
通判闻言，冷笑数声。
“当年战败，我族男儿三万余人葬身关外。怎么，事后打回来，就能抹去此罪责了？”
“胜败乃常事。自古以来，有哪个将领一路常胜未尝败绩？你一个文人，又不曾披挂上阵刀尖舔血，怎来得这言之凿凿？”
通判语塞，涨红了脸。
太子笑了笑，把玩着血玉扳指幽幽出声。
“听城中百姓传言，今早知州府中抬出去一具棺椁。可是府上出了事？”
颜尔心中一痛，心底原本压下去的痛楚瞬间涌了上来，直愣愣看向太子爷。
太子一见那比宝石还幽蓝的瞳仁，就觉得心里发紧，仿佛灵魂都会被吸出体外一般。
“我看你生的俊美，气宇轩昂。怎么做出往人伤口上撒盐的小人行径来？我娘亲被磋磨病死，与我的眼睛有什么关系？与颜征打败仗又有什么关系？你是想把这过错推到我娘身上，说她是红颜祸水？”
太子牙关一鼓，眉头微皱。巡抚大人大怒，刚要下令杖责，却被太子一个眼神所阻。
“颜二姑娘。谁人不知，当年你爹宠爱美妾，连打仗都带着家里那位姨娘。如此急色，难怪会吃败仗。后来，你爹又将你娘与你送回家中，这才收复失地。如今，你娘又早亡。我没记错的话，你娘如今还不到四十岁吧，怎么突然就去了呢？”
颜尔一听，当即竖起了眉毛。
“你这话我听懂了。你堂堂太子，想除掉一个知州轻而易举，那就抓他的错处啊，我就不信他爬到这个位置能全然清白不留把柄。你扯上我娘与我干什么？”
太子没有太生气，只是上下左右打量颜尔。
自从做了太子，他遇见的全是达官显贵。即便是当年言家没有成为皇族的时候，那也是拥兵自重的军阀世家，一言一行皆绕十八个弯，一举一动皆有深意。他什么时候遇到过这样指着鼻子痛骂自己的人？一时间，他涨红了脸。
知府大人轻咳两声，想要打断她的话。
颜尔犹不住口，理都没理。
“我娘若是红颜祸水，又何至于被囚禁十六年惨死在不见天日的地方？你若认定我是妖邪灾星，你冲着我来便好，你我二人好好斗一场啊！看我这百年难得一见的妖怪之身能不能克得你家破人亡？到时候，就是活烧了我，我也认了这个罪。”
“颜二！”
“大胆！”
“住口！”
“你个泼妇！”
“你找死！”
众大臣以及家眷可吓得不轻。连连呵斥。一时间，人声鼎沸，吵的门口两只哈巴狗汪汪大叫起来。
面具之后，言顷目瞪口呆。
“骂的真是痛快！太子你也有今天！哈哈！”
但他可不敢让人发觉，忙低下头颅。
巡抚大人一拍桌案。
“都闭嘴！颜征，你这女儿从哪儿学的这一身骂街的本事？”
颜征惶恐，额头触地。他本想拖一拖，仔细看看参与此事的人与落井下石的人都有谁。可是，那蠢女儿竟然惹得全场愤怒。太子若是开口定他们个冒犯天家的罪，那可无力回天。不能再拖了！
“回殿下，请允许微臣传一人进来，一切疑惑自会明了。”
太子点头。
不一会儿，丫头领进来一女子。这女子身段妖娆，服装奇异。上身的小袄非常贴身，领口很低，围着一袭粉纱。下身贴身罗裙坠着各色宝石，脚上的小靴如月牙一般小巧精致。
最引人注目的，是她头上的白色帷帽，白纱下，露出卷曲的发尾。
“这装扮，跟那妖女有些相似啊！”
颜尔望着那女子走来，瞬间就明白了颜征的破局之法。
“民女戴依拜见诸位。”
女子略显空灵的声音响起，跪在地上掀起了帷帽。
一双幽蓝如天幕的双瞳映入人们眼帘。在场所有人都瞪大了双眼仔细探查。
太子眯了眯眼，身子往后一靠，举杯饮酒。
言顷微微一笑。
“姜还是老的辣。竟真能找出这样的人来。”
他也没见过这样的女人，忍不住多打量了几眼。
“不知，这蓝眼睛看东西是不是全是蓝色的？不对！我黑眼睛看东西也不是黑色的啊！唉，我变得和那女人一样傻了！”
言顷不自觉瞟了颜尔一眼，却看见那女子竟然在笑。
是苦笑？不太像。
是释怀？也不对！
是，是此事即将翻盘，可自己的下场多半不好，可能会被当做异族女子送还关外的迷惘与恐惧，但心中仍存了一丝希冀的笑？嗯，大概是了！
此刻的言顷还没发觉，自己已经在主动探究颜尔的内心了。
当一个男人不由自主想要深究一个女人心思的时候。他就已经不知不觉的动心了。
然而没人告诉他，先动心的人，往往会伤心。
颜征开口，打断了所有人的思绪。
“殿下，此女来自大漠深处的小国。在西北边疆，常有异族人来往，以宝石换取我们的茶叶美酒。不止蓝色眼睛，绿色眼睛、褐色眼睛、土黄色眼睛都是有的。”
太子露出一丝玩味的笑。
“哦？这么说，你这女儿是有异族血脉？”
“回殿下，正是如此。她的娘亲流落关外，遇到了微臣。微臣曾对她一见倾心，并不知道她有异族血脉。直到生下孩子，才幡然醒悟。”
知府大人追问：“那为何要把母女俩幽禁十几年？何至于此？这到底太残忍了。”
颜征额头已经磕破，两道血水顺着眼窝流下，与眼泪混在一起。
“微臣并非囚禁她们母女，而是为了保护她们。异族女子，容貌又骇人，一旦露面，必被当做妖孽。她到底是臣的女儿，臣实在下不了手啊。”
颜尔冷笑不语，忽然心中一亮。
“异族？异族好啊！如此，便可光明正大带娘亲回边关，毕竟异族女子不能入祖坟。可是，这颜府就这样逃过这一劫？到底不甘心啊。”
“知州，，颜。你说你爱护我们母女。可是，你又为何任由娘亲病重，连大夫都不给请一个？”
面对颜尔那要吃人的目光，颜征抹了抹眼泪，面上尽显慈爱。
“丫头，你娘得的是痨病，是不治之症。我这些年千辛万苦，派人去民间寻医问药。只是，你娘已经等不到了。不过，为父却无意间寻到了名医，她有一手绝妙的换颜术，能帮你把眼睛治好。到时候你就能过正常的生活，嫁个好人家。”
颜尔愣在原地。在场所有人，只有这父女二人知道，她这眼睛绝非异族血脉所致，可能是病症。
“真能治好？”她一下就被被这惊天消息冲昏了头。被老奸巨猾的颜征拿捏住七寸。
巡抚大人狐疑：“世间竞有如此神妙的医术？”
颜征郑重点头。
“不敢欺瞒太子殿下。为了验证那医女的本事，我便亲自替二丫头以身试药。不过三年时光，原本身上因常年征战留下的伤疤尽数脱落，如换皮一般。”
他双手握住衣领一扯，露出上身饱满的腱子肉，前胸后背皆光洁，果然没有一丝疤痕。
在座姑娘不少，颜征此举不妥。可疑惑是自己问出口的，巡抚大人也不好训斥。
太子却盯着国公爷那古铜的身体啧啧称奇。
颜征刚整理好衣衫，就听见太子爷询问：“那医女你可带来了？赶紧带上来让我们开开眼，也让宫里的御医好好看看，省的他们一个个如此自傲不求上进。”
“回太子，眼前这异族女子便是了。”
太子略显诧异。可那通判却面色大变，惊讶之中还有狂喜。说话都有些结巴，伸出手指来指去，指向了知府大人，又指向戴面具的言顷。
言知府呼吸一滞。言顷的一颗心瞬间高高提起，脊背绷直。
“坏了，螳螂捕蝉，黄雀在后！他们真正要对付的人，竟然是我！”
颜尔被颜璃拉着坐下，紧紧捏住了她的手。可她那和煦的笑容里竟有轻蔑与得意。
颜尔苦笑，伸手拿来旁边不知谁家桌上的酒，自顾自喝了起来。
“颜家这帮畜牲竟真的脱困了？真叫人不爽。”
通判布满褶子的脸抖了三抖，兴高采烈地对言知府说：“这医女既然如此厉害，又有颜知州以身试过药。那刚好可以为言哥儿治脸伤啊！”
言知府强装镇定，甚至挤出了三分疑惑，四分惊喜，三分忐忑的神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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