经过这一遭,襄湘杂念丛生,彻底没了睡意。见山长秘而不露的模样,陈三吉的失踪好似另有隐情,但她也无心细想。
她在山亭枯坐一夜,暮色渐渐散去,直到一缕曦光从天边乍泄,接着万丈辉光迸发,将仙门学宫的殿宇楼阁笼在一片朦朦胧胧的金雾之中。
仙门学宫地处山域天,周遭均是地势高峻的山峦。
她眺望远处,学宫的建筑皆是依山而立。青瓦殿营造古朴,庄严肃穆,诸神庙宇矗立峰巅,巍峨大气,顶部的琉璃瓦在金辉照耀下之中熠熠闪光。
这里灵气充裕,实是蓬莱界最为得天独厚的修行之地。
据说千年前,各大宗门相争这个洞天福地,久不得果。为了止戈,这才共建学宫,同享胜地,并彼此约定每隔五十年便将门内优异弟子送到学宫修行,因此,仙门学宫历来便是群英荟萃之地。
而她自己,便是被青都段家送来此处的。
她七岁通过仙门试炼拜入青都段家,十岁筑基后觉醒丹道天赋,现下她将满十八岁,已经结丹,成为这蓬莱界小有名气的炼丹师。
自昨年进入学宫,她在学宫潜心修炼,结识了一波同道中人。
可在梦境之中,五百年后,一切都将化为灰烬,不复存在。如果这梦境真是神谕,她又凭什么受这天道青睐呢?
……
等她再度回到舍馆时,山间薄雾已散,林中鸟雀啾啾作响。
舍馆前,已有早起的学子在晨练,有驭兽宗的同窗骑着大鹏鸟在半空中遛弯兜风,又有仙音门的同窗在屋内拨弦奏乐起舞吟唱,更有来自符箓门的同窗伸出两支手指在空中乱画……
晨练的学子们各展身手,或是练习本门绝学或是复习学宫六艺。
襄湘走到回廊时,迎面而来一位女子袅袅婷婷向她走来。
那女子极美,眉黛低横,额间一点梅红,头上青丝高梳成髻,斜插三柄银凤钗子。
身上那袭青色长裙妍丽多彩,裙面上的月棠纹样如真似幻,风拂微动,将绽未绽,馥郁芬芳。正是她的舍友罗依。
罗依忽地移形换影,凑到她面前一边仔细端详,一边啧啧道:“段襄湘!我早上一醒来就不见你人影,看你一脸憔悴相,又是熬夜炼丹去了?”
襄湘还来不及解释。
罗依已经唤出一面凌空的铜镜,纤纤玉指捏着镜柄,恨不得将这镜面贴在襄湘脸上,好让她随时随地观照形容。
襄湘抬眼看了看镜面,她自个儿昨夜靠在山亭栏杆上,吹了一夜的风,现下形容着实惨淡,青衫扑灰,袖口发皱,默默给自己掐了一个净衣决……
罗依又朝着她发髻努了努嘴巴,襄湘立即会意,抚了抚凌乱的发髻,将脑袋后的木簪子扶正。
这下一切归位!远山眉下,襄湘一双黑白分明的眼眸露出满意神色,对罗依一笑,道:“这下好啦。”
罗依在一旁依旧不放过,嘴中念念有词道:“脸似皎月,眉如远山,秀鼻一点,瞅瞅,多么好的皮相。可惜了……”她蹙眉捂胸,颇为痛心疾首,接着痛诉道:
“你天天不着华裳不施粉黛,真是浪费了这好皮相!”
襄湘听后也不生气。
她和罗依自入学初始便相识。罗依是织锦门的人,法衣制作乃一流,经手的都是龙鳞、凤凰羽等美妙绝伦的衣料,既爱美又鉴美,眼光不可不谓毒辣,因此她的皮相能得罗依几句夸赞已经很不错了。
襄湘嘿嘿笑了两声,“昨夜倒是没去炼丹,就是睡不着去山亭上坐了坐,不过你倒提醒我了,我还有一些清心丹没炼完,这两日得加紧了。”
“哎!我看你是炼丹炼呆了!”
“谁让我是来自青都段门的丹修呢。你知道的——”
襄湘这番话,罗依听过无数遍了,马上接口道:
“你想做顶级丹修嘛,不容易的,一要熟悉各类药材,略通几分药修所学,二要熟悉医修的医理之术,三更要立身丹道之本,精研丹学,所以你分身乏术,可是!”她话锋一转,“这脸蛋还是要顾及一下的……”
襄湘心一紧,完了,又来了。
罗依是个较真之人,她若想驳论一番劝服自己,得说到天昏地暗去,所以,最好现在立刻马上将她止住。
于是,襄湘立刻婉言拒绝道:“依依,我困得不行,咱们改日再聊!”
说罢,人影嗖得钻进房内。木门吱呀一声关上,一瞬过后,只有门框上震落的灰尘在罗依眼前飘过,罗依咬牙切齿:“喂!”
“我困来着。”门内传出襄湘声音。
“叫你去上课呢!”
“喔!”
*
襄湘简单收拾一下,便和罗依前往青瓦殿上丹经课。
仙门学宫开设丹、剑、乐、仪、符、阵等六艺,按照规定,无论学子在本宗门修习何艺,但入学宫必须从这六艺中选一门主修课,一门辅修课。
因此,青瓦殿中,主修和辅修丹经课的学生加起来也不在少数,里面一片闹哄哄的。
襄湘落座后,听席间各学子说笑闲谈。学宫里规矩多,又不准私自下山,这天天闲聊翻来覆去就那些个事。
但最近几日,陈三吉逃学成为讨论热点话题。
有人道他目无尊长简直胆大妄为,有人道说不定他不知眠宿温柔乡哩,还有人说他多半回百器门去了。
大家都知晓仙门学宫不比自家宗门,各种约束多得要命,除规定举止言谈,还规定了道德品行、六艺考核等等,比在自家宗门只需修道学艺的光景烦琐多了。
而陈三吉为人散漫,受不得这些条条框框。他这一声不吭地逃课,倒是默默有种大张旗鼓对抗学宫各种规矩,替众人有种出了口怨气之意。
有学子煞有介事地插嘴说道:“我……昨夜好像看见陈三吉了。”
“他怎么可能在学宫呢!”
“是呢!山长到处找他,他在学宫还躲着?怎么可能呢?”
“可我就是看见了!我昨天半夜起来撒尿……”
襄湘想起自己昨晚撞见水谦扮作陈三吉一事,看山长样子,显然是知情的,她脑子转了转,便料定陈三吉多半出事了,否则那师徒二人不必这般大费周章。
正凝思间,她不经意抬眼看见窗边那抹身影,心下一凛。
不知何时,他竟站在窗边观望堂内,和他视线相交的那一刹,襄湘飞速移走目光,倒是罗依眼尖,笑喊了一声:“水谦道君来了!”
众学子见水谦笑吟吟地依在窗边,穿了一身白衣墨竹纹样的衣裳,看起来
在座学子也不知水谦在一旁站了多久,但都是修道之人,心知他若要做到悄无声息不被察觉,功法境界必然在所有人之上。
毕竟百年前的仙法大会,他以籍籍无名之身勇夺魁首,一跃成为年轻一辈难以望其项背的存在。
蓬莱界人都道这后生有望千年内飞升上界成神,因此自仙法大会后,众宗门长老对自家弟子耳提面命,恨不得自家也出现这么一个旷世奇才,所以众学子还没入学宫那会儿,便对水谦多多少少都知道一些。
只见他走到案台后,跏跌而坐,“丹夫子外出采办神祭日的香料,这几日暂由我替她管束丹阁。”
他衣袖轻轻拂过桌案,一本厚厚丹经显现,又信手翻了翻经书,唇齿间念道:“散香丹,色亮味平,香气冷幽袭人……”
他忽地从书本中抬起头,咧嘴一笑,“我看这散香丹不错,诸位这几日不妨先炼十枚呈送上来。”
话音刚落,座下学子哀声四起,散香丹说难不难,就是极其耗费心力。
襄湘抬头看他一眼,却见他正好将目光投来。那目光中夹杂几缕琢磨探析之意,目光相触瞬间,他大大方方朝她一笑。
众学子前往丹房炼丹,几点火星子燎燃灵柴,芭蕉扇轻摇,眼前的丹炉腔内随着柴火燃烧而热气紊乱,橙红的火苗映着她的脸热乎乎的,炼丹是最讲究凝心静神。
只要火起,她必须全力贯注。
日头西下,丹房内的人声逐渐散去,罗依也打了招呼离去。直到整座丹房,就剩她一人。
木门敲响,她转过头,门口站着一位六十余岁的老人,头发花白,精神矍铄,是丹阁管事杜清余。
他听见丹房还有火星扑扑炸开声,还以为人走火却没灭,一路奔走过来查看,可把他这具老弱之身累坏了。
他擦了擦额间汗水,又舒了一口气“段姑娘在此,我便放心了。”
光影入内,老杜从窗户望去,叹道:“今日晚霞甚美。”
襄湘抬眼看去,晚霞逐渐暗淡,西边天际最后一缕光线缩回地平线下,三座山峰也隐匿在夜色中,宛如顶天立地的巨人一般,在这连绵不断的山峦群中尤为显眼。
这时,天穹响起一阵啼吼声,一个黑点浮现在天际,周遭一圈银辉,好似一颗飞快掠来的银色流星。
一眨眼,那颗黑点由远及近慢慢变大,大有坠落丹阁,砸进她窗户的架势!
襄湘立即反应,呼喝道:“老杜快走!”
她一挥手,一面银色透明盾牌如同树冠般铺展开来护在窗户前。
可下一瞬,她定睛看去,那枚黑点她认识,不是狮童还是谁!
只见黑点快临近窗户时,速度明显放缓,但仍止不住一头扎进窗户的冲力,襄湘眼疾手快地退了一步。随即,黑辉化作一道流光落了地,硬生生将木板砸了个大坑,屋内瞬间扬尘碎屑漫天飞舞。
待扬尘散去,襄湘走近大坑,伸头探看。
坑内坐着一只黑毛小狮,浑身灰尘,嘴边“阿呸阿呸”地吐着木板碎屑。
“狮童?”襄湘喊着。
小兽抬头看到眼前少女,想起前来有事,翻身便来,后腿一蹬从坑内跃出,稚声焦急喊道:“小湘湘!快跟我走!有要事!”它爪子攥着襄湘裙角,拉着她便要朝着窗外跃出去。
“慢着!好好说,发生什么事了?”
小兽脑袋圆圆,身子胖胖,头顶黑毛缠着一条红丝穗带,跺脚“哎呦”一声,红穗子和浑身毛发都跟着抖了抖,
“十万火急的事!路上说!”狮童径直跃出窗口,放出大了好几圈的法身,声音也变得浑厚低沉,“小湘湘快上来!”
襄湘一头雾水地跳上了狮背,嘱咐道:“老杜帮我看着丹炉!”
“姑娘放心!”
杜管事看着一人一狮从窗口离去,丹炉房一下静了下来。
他往外眺了一眼,见檐下的灯火逐一亮起,挑灯人支着长竿,吃力地取下一盏盏灯笼,点亮后又将其悬挂上梁。没有法术,宛如凡人,他一眼便看出这挑灯人和他一样,是默人。
他兀地伸手关窗上栓,不再凝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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