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全然神注地自顾自聊着,这种习性是好的,缘于他优良的家教,不正常的是不听人说话还擅自走了神去遐思,并且没管住自己身子起伏的尹煜佑。
最起码,现在这会儿不太正常的是尹煜佑。
“可是他们压根没有想过,很多人的智商都差不多,在一个水平,傻子和思维爱剑走偏锋的奇人其实并不多……”
灿灿的心思不算轻快,被无数烦恼缠绕着,因此说话免不了有点啰嗦,像是心里积压了半辈子苦闷的老人,絮絮叨叨没个止境。
心里本来就因为他而在莫名烦躁的尹煜佑忍不住打断了这冗长的话,主动接茬:“所以网友能想到的事我们也能想到。”
他怕再耗下去灿灿会冷不丁看自己一眼,看出他现在怪异的模样。可是他这种想法纯属此地无银三百两,因为两个人本来还算相安无事,他这么一插舌,原本安静赘述的灿灿反倒忽而回过头来看了他一眼。
他心里生出了疑惑,因为尹煜佑并不是寅边虎那种会不礼貌的随意打断别人说话的人。
看他遮着脸,似乎是不想看见窗外的光,身体还拧去了一边,灿灿心里头有些失落,他觉得他可能是烦了,不想看见自己。
但他还是止住乱想,轻声问道:“困了?”
尹煜佑摇了摇头,“这几天早就给我熬出来了,我就是换个姿势躺躺,免得待会儿身子麻了,站起来摔进你怀里。”
他故意逗灿灿,灿灿脸色烧红,心里噗通猛跳,却对他的话似信非信。他怕他是在逞强,其实是真的觉得困了。
尹煜佑担心暴露自己奇异的心思,又瞥见灿灿明显没有完全信自己的说辞,便接着刚才的话往下说道:“干不合适就解约,同样的道理公司的那帮领导也准能想到。”
他稍微抬起来一些胳膊,看了灿灿一眼,“是你说的嘛,人的智商都是差不多的,你想得到的,迟早有别的人能想到。”
“思维创作看似是独家的东西,其实是非独家,这玩意儿是共通的。因为我们碳基种的基本构造是同一个公式套模子做出来的,所以思维其实共通。”
感觉身体平复好了,为了说话方便,他又把身体扭了回来,还配合着自己的话点了点额角。
灿灿看他不仅能说还能鬼扯,真的算是活力尚存,这才放下了一些心不再担心他,但尹煜佑话里话外的意思是说他自己不困,还能蹦,这个他是不信的,最起码这个人现在已经躺下了,而是还是拾地。
因为熬了好几天,他自己也困得要命,更别提入行比他还晚一些的尹煜佑了,他的身体和精神状态说不定要更差一些。
可是他不是这里的管理人员,没有权力帮他,灿灿自责地垂下了头。但是随即,看尹煜佑肯重新靠近自己,他心里一高兴,脸庞上还是重新爬上了一层淡淡的蔷薇粉,像是施了花粉胭脂,刚刚才出现的忧伤也消散不见了。
但是尹煜佑仍然拿胳膊遮着脸,没看见灿灿现在好看的脸色和足以称得上胶黏的眼神,
这个二愣头还在继续说道:“所以但凡能解约,大家早就那么做了,谁是傻子?把自己关在这么一个吃不饱睡不好,还赚不到钱的地方活受罪。”
“你和我还有他们……知道这里不是个好的栖身之所但是还苟着,无非就是因为家里没势力,手里也没钱,赔不起那个数额可怕的违约金,走不了罢了。”
“站着说话的永远不腰疼,一分钱困死大活人。”他移开胳膊,神色无奈地看着灿灿。
灿灿苦笑一声,“因为规则是人定的嘛!所以是死还是活,全看人心怎么考虑,但是偏偏人心是这个世界上最难对付的东西,尤其是庞绅勋和韩老板这种一个人就裹了十层心眼的老油条。”
随即,他的眼角耷拉下来,像是被之前一直藏在心里的重重情绪给压弯了神经末梢,“这个世界上占比最多的还是穷苦人。”
“每年因为吃不起饭,交不上空调的费用,所以饿死的、冻死的、热死的……这样子的人其实有很多,只不过是我们平时不会去探究,所以并不知道罢了。”
他看向窗外渐明的曙光,青涩的外表中发出来的声音却沉沧如古,仿佛一个沟壑纵横的老者,可是青年本该像现代派的画,张扬肆意,粗犷的骨包裹着细腻的绘制色调,活力满盈,哪怕身体是安静的,心里也是闹腾不止,热血沸扬的。
灿灿身上却完全看不见那种属于年轻的样子,他像一个仅仅裹了年轻皮囊的老叟。
“这个世界上并不太平,不幸和幸运像两种花色,均匀或者随机的出现在人间,装点着这片大地。”
“所以和平才珍贵。”尹煜佑默契地接话。
“人们总是习惯用大多数来定义少数派,这对那些少数来说不公平。可是这又能怎么办呢,我们只不过是普通人,甚至是那‘少数派之一’,你我没有什么办法改变现状,唯一能做的就是不昧着良心做事,好好撑起属于自己的日子。”
“不给别人添麻烦。”受到话题的影响,他的声音也有些沉。
“说得好!”灿灿赞赏地拍了拍他的胳膊,“不过咱们扯得太远了,刚才分明是在说吃饭的问题来着。”他尴尬地蹙着眉毛,神色有些窘。
尹煜佑撇撇嘴,“没办法,谁叫咱俩性格相投呢,说不定你就是我八百年前失散的兄弟,所以聊个天能从海边扯到塞北去。”
灿灿忍不住吐槽:“好远古,好离谱……”
“我本来就爱发散思维,你说话也总是不收着,就像那个水德星君的白玉盂,往外倒起水来滔滔不绝,不知道什么时候停止,也不知道这水会流到哪里去,不拦着的话话题能像洪荒一样淹了无垠的大地。”
因为跟灿灿熟识了,所以尹煜佑现在说话也不怎么客气,会适当的开一些无伤大雅的玩笑。
灿灿脸上真的生出歉意,不过他仍然是开心地笑着的,哪怕心思再细腻,他也知道这是尹煜佑把自己当成朋友才会说出来的话。
毕竟人跟陌生人才会保持礼貌。
所以,他浮于脸上的那些对于拉走话题的歉意是真的,心里对于自己被尹煜佑作为朋友的身份而承认了的欢喜也是真的。
除此之外,他还有一点……心酸情涩。
“抱歉,我们继续原来的话题吧。”他说道。
尹煜佑点了点头,现在的气氛太和谐了,他突然有股冲动,想要伸出手来揽住灿灿的腰,理智及时出手,拼命遏制住了他这股奇怪的冲动。
“因为不少人都在这里吃出了肠胃病,很多人还因为繁重的工作对于身体的过量消耗,导致小病轻易就发展成了癌症,大家又没钱看病,为了不赔钱,必须得按时直播,播够时长,所以被活活耗死的人不在少数,像前段时间那样悄无声息就死在宿舍里或者是岗位上的情况屡见不鲜。”
灿灿说着,脸色笼罩上了一片阴郁的云,“有些良心的主播和工作人员会帮忙处理一下尸体,但是就我的观察来看,更多的人会选择视而不见,对于同事的生死直接漠视,甚至有的人会觉得那些可怜的人死在岗位上或者是宿舍里,这太晦气了。”
“世态炎凉啊,蝼蚁的命对于这个社会来说什么都不是。”尹煜佑插了一嘴。
“可能很多人刚来这里的时候,看到有人去世还会有些感触,会惊慌不安,但是随着待的时间变长,自己受到的折磨也多了起来,大部分人就渐渐的麻木了。”
他看向尹煜佑,神色中含着浓郁的悲伤,“你知道吗,麻木,没有同情心,这对于一个人来说是很可怕的,代表你正在失去作为人的资格,变成社会的螺丝机器。”
“自己都不把自己当成人的话,更不会被这个社会当成人来尊敬。”
他的声音里泛着凉意,长叹一声之后,仰起头来说道:“不过你刚才说的对,草芥的命不是命,它们是生还是死,没有人会在意。园丁恨不得多死一些草,好让它们都变成土壤里的肥料。”
他脸上挤出一个无力的笑,“比如你会在意盘山公路和长城底下究竟埋了多少个工人,镇压着多少冤魂枯骨,让多少个家庭离散破碎了,因而又让这个世界上多了多少桩不幸的事,添了多少把不幸的人吗?”
尹煜佑垂下眼睑,没说话,这个问题他没办法回答,这种人事新闻他会看,但是最多也就是动动手指评论转载一下,更多的事就不会做了,因为他觉得没有必要。
反正地球离了谁都照样转,他的时间很宝贵,得用来花费在自己的事情上。
所以灿灿说起这些话的时候,他感到心虚,不敢去看他那双澄澈善良的蓝色眼睛。
时灿暄看出了尹煜佑的逃避,但是他并没有为难他,人先为己这是天经地义的事,最起码从生物学以及人类社会学的角度上来说是这样,所以他能理解他和其他人的选择,毕竟不是谁的背后都有一个强大的家族来支撑自己做慈善。
很多人连自己活着都很难,更遑论旁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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