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母握住林逸手掌的力道加重了一些,她的声音里带着哭腔,看着林逸的目光无比温柔,“妈妈也这么觉得。”
“我也是。”刘叔说。
“不……”林逸痛苦地摇着头,眼泪不断地往下流,像瀑布。那些泪水四处飞溅,似乎要将伤心的种子迸溅到世界各地,为主人污染这个不疼惜他的坏蛋世界。
“不,勇敢的是尹煜佑,是我爹,我干爹,不是我。”都这个时候了,他还是不忘记强调他和尹煜佑的亲子关系。
让三个人哭笑不得。
“在那个变态已经在我身上划出血痕的时候,尹煜佑来了。我不知道他是怎么找到我的,他用手攥住了那个家伙落下来的刀,把我救了出去。”
“我吓坏了,靠在他的怀里一直哭,哭得特别没有形象,他也在哭,我感觉到他身上的衣服都被汗水浸湿了。那个变态把我绑到了废楼正北朝向的一栋,高层正北朝向的一间,我爹当时喘息得很厉害,我看到他鞋子上全是土。”
随着尹煜佑的出现,林逸的情绪回温,伤心恐惧的哭腔开始泛起一丝温暖的感觉,“那个混蛋为了救我,不知道跑了那个废旧园区的多少地方,他循着我的哭叫声,一层一层,一间一间地找我。”
他眨了眨眼睛,挤掉伤心恐惧的泪水,灰暗的泪水去除之后,林逸原本朦胧的眸子变得请亮了起来,他重新拥有了生机和希望,“后来,舍友们告诉我,尹煜佑为了找我,一向跟班里的人不怎么说话的他,号召全班甚至全校的人一起找我,大家在各个打车软件上问了好久,终于问到了载过我的那个司机师傅。”
林逸的声音很惆怅,像拉长的夕阳,无限悲伤,又充满了即将坠落的希望,其中蕴含着绝望,“要不是我爹,我早就死了。因为我平时爱疯玩疯浪,当时,只有他一个人注意到我的行程出了问题,下午五点固定的泡吧时间,我却没有出现在学校附近的任意一家网吧,电影院、KTV,甚至是情侣旅馆里都没有我,这不对劲,呜呜……”
他再次哭了起来,只不过,这次林逸哭得特别像个小孩子,感动的泪水总是能让人变得特别可爱,“只有他把我们每个人的生活习惯牢牢记在了心底。”
他抽泣着,说话变得断断续续,无法顺利的连缀在一起,“为了帮我,那天他不是徒手和那个变态搏斗嘛!他在学校里的时候就跑了大半天找我,又坐了很久的车,还在废楼里爬来爬去,体力本来就很不好了,那个变态的状态却依然很好。”
“他一边保护我,还要照顾我身上没穿衣服,又怕再让我身上多添伤口。他顾忌多,身手施展不开,本身又是个画画的,没学过专业的武术,那个变态有备而来,很快就把他身上割得全是血淋淋的口子。”
“那你……”刘秘书犹豫着,他知道自己现在不该问这个问题,但比起那个没见过面的孩子,他还是更担心自己看着长大的这个孩子。
更何况林逸说了,当时他没穿衣服,这样更容易被尖锐的石头什么剐蹭到,而那个地方又是废弃大楼,肯定到处都是棱角。
林逸搭上刘叔放在自己肩膀上的手,他摇了摇头,“我没事,他当时把我保护得特别好。救了我以后,他就进了医院里,躺了好长一段时间,差点得休学,把我给吓坏了。”
林逸眼里夹着泪,他很难过,三位老人却暗暗松了一口气,还好自己家的孩子没出什么大事。
人活在世界上,很难不自私。
否则,要么是千年难得一遇的伟人,要么是无情无义的机器。
不过林家到底是高知组合,懂得是非,三个人很快克制住不妥当的窃喜情绪。
林母脸上露出几分担忧:“你刚才说那个孩子徒手接下刀子,伤到了手,你们都是学画画的,我记得那个孩子的成绩还挺好的,在学校里似乎是顶尖的那行,那他之后还能画画吗?”
林父蹙着眉,虽说当时受了重伤的不是自己儿子,但是救了儿子的孩子却受了重伤,还伤到了吃饭的家伙,形势相当的严峻啊!
况且听小逸说,他那会儿只是受到了一些羞辱和惊吓,但是那个姓尹的孩子身上却被扎了很多刀,有可能危及到了生命。
他觉得,自己不能对这件事坐视不理了。
林逸的泪重新滚了出来,声音再次碎成字片,“为了保护我,他受伤太严重,还好他作息规律,身体的底子好,赶在休学的期限之前醒过来了。”
他带着泪眼,朦胧地环视着身畔的人,眼前却浮现出了事后躺在病床上的尹煜佑。
当时床边的心电图每响一秒,都让林逸的心揪痛一下,小少爷生来锦衣玉食,第一次有了那样惊慌无措的感觉,他感觉自己要失去什么重要的东西了,可是除了干等着之外,他没有任何捞住那样东西的办法。
他焦急,越焦急就越后悔,不只是因为自己被狠狠地侮辱了,还因为如果不是他太过混蛋,多半招惹不了那种变态,尹煜佑也不会出事。
林逸趴在床边,哭得哽咽,这一切……都要怪他!
那个变态威胁他的时候说了,因为自己活得太耀眼,让他羡慕,让他嫉妒,让他觉得世道太不公平,所以他才想“匡扶正义”——弄死他!那所谓的喜欢只不过是其中最不值一提的一个虚由。
对方拿着刀子在自己身上不断比划,嘴里还碎碎咒骂的恶毒模样仿佛一台碎纸机,回忆着,林逸突然悟出来了什么,那个家伙很有可能根本就不喜欢他,从表白开始,一切都是一个隐藏在正常人外表下的极端人格疯子,因为仇富而刻意制造的阴谋。
他一定观察了他很久,知道他爱喝酒,不喜欢男人,常常夜不归宿……如此种种,就像那些钓鱼分子为暴发户精心设计的圈套一样,他也踩进了这样的索命陷阱里。
在这个陷阱里,他根本就无力反抗,因为他连那是陷阱都认知不到,他就是个乖乖被摆布,还自以为是的蠢货。
从遇到那个变态的时候起,就注定了这一切都会发生,是百分之百的闭环。
如果他从一开始就没有太张扬,不乱喝酒,不在上学期间随便翘课出去玩儿,一切都会不一样。
林逸后悔地握住尹煜佑包扎着绷带的手,他的力度轻轻的,不敢弄疼他。
如果不是他,这个人就不会躺在这里,生命不会变成滴滴的恐怖静数。
也就是说,如果他规规矩矩的上课,乖乖的做人,这所有糟糕至极的意外,本来都可以避免,他不会被绑架,不会受到侮辱,尹煜佑也不会……
他掰开他的手,上面的伤口狰狞可怖,医生说,掌心的外观可以通过手术修复,但是这个孩子的手受伤太深,很多神经都被切断了,虽然没伤到骨骼,但是肌肉的损坏很严重,难以修复,从此以后算是半废了。
之后得注意,不能让他干太重太累的活儿,也不能让他用这只手长时间抓握东西,不然手会彻底变成残废。
林逸当时瞳孔激烈地震颤着,他的耳朵在嗡嗡轰鸣,医生的话语明明很平静,却像一连串威力巨大的炸弹,让他心里变得烟尘四起,动荡震撼,一声接着一声的炸开。
从那以后,他心里被炸缺了一块,再也不得圆满,再也不安宁,面对尹煜佑的时候尤其激烈。
对于一个美术生,尤其还是美术天才来说,手废了,就像舞蹈生废了腿,歌手废掉了嗓子,飞行员视力受损……
总之,都是天大的灾难,一道伤疤,一次意外,一次善良之举,直接更改了原本应该璀璨辉煌的命运。
却不知道善良该是对,还是错?
这个世界本来是原始森林,恶毒遍布,瘴气弥漫。
当时他还不知道尹煜佑的家境怎么样,他要是家境富裕,后半生有保障那还好说,如果他家境不乐观,全靠美术一条路来养自己和全家人的后半生,这该怎么办?
林逸心里沉沉的,他是罪人,永远赎不清对尹煜佑和他的家人犯下的过错。
他应该叫他一声“干爹”。
所以,那天从外面回来之后,张扬显赫的林大少爷变了,变得低调了,还变得圆滑了许多,就像被一鞭子抽掉野性的狼狗。
他从之前痞子和刺头的状态,一下子成了乖巧安分的“正常人”、“宠物狗”。
大家都觉得这样很好,对林逸自己好,对周围人也好,毕竟没有人会喜欢刺猬精,人们不用再提心吊胆的惶恐被他欺负。
只有醒来后的尹煜佑知道,林逸再也没有嚣张的资本了,他永远失去了天真的快乐。
最起码,那位少爷自己应该是这么觉得的。
尹煜佑的心里感觉很沉,是他没有保护好舍友。
林逸不怕周围人的指责和冷眼,还有各种难听的侮辱,他清楚,那些都是他混世本该受到的惩罚,而且还只是九牛一毛。
他需要接受的劈砍还有很多。
他活该。
但是,他很害怕尹煜佑真的出什么事,再也醒不过来,他天天往医院跑,几乎把那里当成了NPC常驻点。
因为从小在金玉怀抱中长大的关系,他很少由心的害怕什么,尹煜佑是第一个动摇了他心脏和意念的人。
他洗礼了他,拯救了他,是他的再生之神,是他的——伟人。
医院里,林少爷泪水涟涟地看着床上的尹煜佑,他的睡颜很安祥,经过医院和他这几天的悉心养护,脸色已经稍微回粉,不再像刚开始那样惨白得吓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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