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回去，咱们给婆婆买点东西吧？”下山的路上，黎苏突然出声提议，“再看看能不能拉根网线，老人家待在山上，肯定很无聊……”
只是没等初一回答，他又突发奇想，“但是婆婆看起来比较喜欢清净，不如送只猫猫？再买些好书，闲时在木棉树下乘乘凉、看看书，还有毛孩子在旁边喵喵叫，好像也不错……”
黎苏在那边滔滔不绝，丝毫没有注意到，初一脸上复杂纠结的表情。
等他发觉今天身旁格外安静时，才奇怪地转过头：“初一，你怎么不说话？”
明明平时他说再琐碎无聊的事，初一也总会认真回应。
“有件事……”初一低头，手指无意识地绞着衣角，说话也吞吞吐吐的，“不知道该不该现在告诉你……”
“什么事？”黎苏满脸疑惑，伸手轻轻戳了戳小朋友的脑袋瓜，语气嗔怪，“不是说好，任何事都不许瞒我的吗？快点从实招来。”
“就、就是……苏苏，还记得以前欺负过你的老头吗？”反正迟早都要交代，不如一狠心、一闭眼，语速飞快地将事情说完，“当时我不是能通过味道，判断那人命不久矣吗？虽然妖怪能隐藏自身气息，但到力有不逮时，还是会被其他人轻易察觉。所以……哎，苏苏？你等等我呀！”
黎苏已经转身，拔腿往山上跑。
等他气喘吁吁回到木棉树下，婆婆还停在原地没动，见人去而复返，还有些意外：“怎么，落下东西了？”
黎苏摇摇头，随即又点点头，站在那犹豫半天，才憋出一句，“我有些好奇木棉花肉汤的味道，想跟婆婆讨点花，做来喝试试。”
“哦……”虽然这话听着有些奇怪，老太太还是宽容地摆摆手，“你想要，捡就是了。”
“谢谢！”黎苏迅速挑了些新鲜掉落的木棉花，兜着满满的衣下摆，又问道，“婆婆，我有点饿了，可以直接借用你家厨房和食材，吃过饭才走吗？”
这次，婆婆没再搭理他，只挥了挥手，任由他自己去折腾。
木棉花洗净去蕊去蒂，焯水后攥去多余水分，与已经处理好的猪筒骨、赤豆、茯苓等材料放入汤锅，加足量清水，大火烧开后，撇去浮沫再慢火煲两个小时，即可加盐调味出锅。【1】
“婆婆，来尝尝这个。”黎苏嘴角含笑，将冒着热气的木棉猪骨汤捧到老人面前，为复刻记忆中的味道，他特意往里加了一小片腊肉作为提鲜，琥珀色的汤水泛着几点油星，清甜，又带着骨头熬煮后的醇香，“看看和从前比，还差多少火候？”
老太太没接话，目光在对方身上转了一圈，不紧不慢，像在打量自家的小辈，看他背地里又想作什么妖。
黎苏不语，只是固执地将那碗汤又往前递了半分。
老太太终是接了过来。
她垂眼，用汤匙撇开浮油，舀起半勺清汤送入口中，温热入喉，她眉间不易察觉地舒展了一下，抬眼看向黎苏，语气是长辈惯有的温和赞许：“嗯，很好喝。”
只是，终究不是记忆里的那碗汤了。
虽然后半句没说出来，但从婆婆的表情里，黎苏也能察觉一二。
唇角刚扬起的弧度，瞬间又耷拉下去，他闷闷道：“怪我，厨艺还没修炼到家……” 声音越说越低，头也越垂越下。
忽而，他似想到什么，抬起头来，眼睛亮亮的：“婆婆，你等我再精进下厨艺，等明年木棉花开，我再过来煲汤给你喝，可以么？”
老太太定定地瞧他，眼里闪过一丝探究，半响，她才慢悠悠开口：“你今日到底怎么了，吃错药了？”
按说，当初强掳他上山闹得那般不愉快，这两人私下也总盘算着偷溜的事，如今自己好不容易松口放人，他倒好，又跑回来不说，还上赶着给她这个老婆子做饭，行为实在蹊跷：“说吧，到底在打什么鬼主意？”
看在这小子还算顺眼的份上，只要不太过分，老太婆也可以尽量满足。
黎苏闻言，连连摆手否认：“没有，绝对没有的事！我、我就单纯地想让您尝尝我的手艺！”
老太太眼皮未抬，只鼻子里轻哼一声，显然半个字都不信。
黎苏在那支支吾吾半天，最后见实在瞒不过，才老实道：“婆婆，木棉花明年还会开的，这汤……我也年年可以煲，您不要想不开……”
丹顶鹤，奉行终身不渝的一夫一妻制鸟类。
伴侣死亡时，幸存的一方便会在失去挚爱之地长久徘徊，哀鸣不止，声声泣血，直至耗尽最后一丝气力，追随而去。
婆婆虽然已成妖，但哀莫大于心死，再加上她不顾本源，肆意使用灵力，如今早已油尽灯枯，奄奄一息。
尽管相处时日不久，老太太也总是板着脸，装出一副凶巴巴、生人勿进的模样，但是黎苏知道，婆婆向来刀子嘴，豆腐心，和她逝去的爱人一样，是个很好、很温柔的人。
他不想她死。
“谁和你说……”老太太眉头一拧，刚想否认，转头就看见默默坐在旁边、埋头喝汤的初一，未出口的话瞬间噎在嘴边。
四下安静无言。
良久，才听到屋内传来一声低低的、又无可奈何的叹息：“……多嘴的雀儿。”
对妖族来说，生死轮回，不过是四季轮换般寻常的事情。
老太婆活了那么久，见识过山河的壮阔，也领略过万丈红尘，早已心满意足，了无牵挂。如今，也只想长眠于此，长长久久地陪伴在爱人身边，再不分离。
于她而言，这是最好的结局。
但面对小辈那双清澈又执拗的眼睛，狠心的话，始终是无法说出口。
“傻孩子，”老太太伸手，慈祥地摸摸黎苏的脑袋，语气与他平日哄肥啾时如出一辙的温柔，“寿命是有尽头的，妖也不例外。我只是顺应法则，重新回归天地罢了，不用替我感到难过……”
“可……”黎苏还欲再劝，却见婆婆轻轻地摇了摇头，眼神决绝，透着死志。
最终，他只能无力地垂下头。
“你是个好孩子。”温柔，却又如此脆弱。
看着面前眼眶泛红的人，老太太再硬的心肠也不由得软上几分。
她轻叹一声，伸手在黎苏额头上轻点，一道温润的白光没入其间，“那棵木棉树长期吸收日月精华，早生灵性，再加上我给的灵力，想必不久便能化形。婆婆拜托你，若有空时，便过来帮忙照看一二，可好？”
黎苏下意识想摇头拒绝，想说“自个儿的事，自个儿去操心”，可犹豫片刻，终是点点头，只是出口的声音已有些哽咽：“嗯，我会常来看你们的……”
婆婆欣慰笑了笑，最后忧心的事已经解决，她轻轻拍了拍黎苏肩膀，催促道：“好了，你们该下山了，不然待会儿天黑，山路不好走。”
黎苏不舍，三步一回头。
直至再看不见那株木棉的树影，才转过身来，沮丧道：“初一，人类寿命有限，等以后……”
“不会！”初一出声打断，手紧紧牵着黎苏不松开，眼神坚定，“我们会永远在一起，早就约定好的事，你不可以反悔！小狗才会说话不算话，你也不想以后当一只爱吃粑粑的狗吧？”
“嗯，”被耍无赖般的话逗乐，黎苏郁卒的心轻松不少，他勉强笑了笑，“咱们先下山，失踪几日，再不回去，家里人该着急了。等过些日子……”
话音未落，他下意识抬手摸摸额头，那里光滑如常，婆婆点入的白光早已消散无踪。
他心下微沉，又回头望了一眼来路：“……到时再回来看她们。”
说罢，他握住初一的手，不再停留：“走，咱们回家。”
***
山下，两只妖都快将附近几座山翻遍了。
特别是黄仙儿，作为东道主，信誓旦旦跟人保证，在她的地盘，安全得很，绝对不会出什么事儿。
结果呢？
稍不注意，两个小孩，一个被下幻术，到现在还昏睡不醒；一个直接人间蒸发，掘地三尺都找不着！
这脸打的，“啪啪”生疼！
要不是侯志死死拦着，劝说先找人要紧，她都想去揪那几个胆敢在她地盘惹事的龟孙儿，揍到他们娘从土里爬出来都认不出！
嘴里骂骂咧咧，轮番问候那群王八妖的祖宗十八代，眼睛却锐利地扫过山里每一处，不放过任何风吹草动的痕迹。
蓦地，迎面走来一高一矮两个熟悉的身影，黄仙儿顿时惊喜地朝不远处喊：“侯大个儿，快来，人找着了！”
下山的路有些崎岖，俩人走得有些狼狈，好在精神头都没问题。
黄仙儿一个箭步上前，扳着人肩膀仔细打量过后，又不放心地绕着转了两圈，确认连根头发丝儿都没少，悬着的心才重重落下。
紧接着，那股憋了几天的火气“噌”地直冲天灵盖，她双手叉腰，柳眉倒竖：“小兔崽子，这几天野哪去了！知不知道老娘为了找你们，山都差点铲平了！再不见人，我都要去派出所报警了！”
旁边的侯志闻言，虽然没开口，却频频点头，显然十分认同。
听到力量强大的妖族，竟然要去求助人类警察，黎苏差点没绷住，但在两人的灼灼目光下，他还是敛起笑意，诚心诚意地道歉：“抱歉，让大家担心了……我没事。”
侯志微微颔首。
黄仙儿则是气哼哼地转头，摆明不想搭理他。
黎苏环视四周，没有看到韦彪的身影，顿时有些担心：“你们有找到韦彪吗？那天他中了幻术，被我落在附近……”
“死了，已经被山里的野猪吃干抹净了！”黄仙儿赌气道。
“野猪才不吃这个……”当康以前就跟他吐槽过，人类大都闻起来臭臭的，狗都不吃。但黄仙儿明显在气头上，不愿意告诉他真相，无奈，黎苏只能将求助的目光落到最靠谱的人身上。
果然，侯志淡淡开口：“人在黄仙儿那睡着，过两日便能醒，无碍。家里她也打过电话，只说你们玩得开心，要多留几天，让他们不用担心。”
“哦……”黎苏心下一松，转头向黄仙儿道谢，“多谢黄姐费心！”
“哼，”黄仙儿没好气地横他一眼，“说这么多，你还没交代，到底跑哪里去了？”
“我？”
黎苏微怔，随即唇角扬起。
“被一位老前辈强拉着，赏了一场不合时宜的花开……”
【1】作者查过资料，煲汤一般使用彻底晒干后的木棉花（因为有微毒，且容易有虫卵或灰尘污染，所以不建议直接食用），这里是剧情需要，所以黎苏直接就焯水煲汤了。
咱们读者宝宝不要学他哈，如果实在好奇木棉猪骨汤的味道，可以用晒干的木棉花，按照正经的食谱做来试试哟~亲亲~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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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6章 下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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