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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94章 [番外④]山止川行(现代)[番外]

雨下紧了。水滴将霓虹灯光稀释成斑驳染料,胡乱涂抹在窗上。视觉效果迷离而零碎,仿佛星星坠落的残片。

房间很暗,也很静。曲调沿既定轨道升降起伏,呼吸穿插其间,证明屋子并不是空的。

韩凛靠着窗户坐下。全落地设计,使夜景看起来,更像一副现代派画作。他沉在光影交错的水底,想不出该用什么词语去定义。

“寂静是活的……它毫不掩饰、迫不及待地迸发出来……”他背起书中段落。这时候,只有飞利浦.迪克算是知己。

“笼罩这个世界的寂静,无法控制它的贪婪……它再也控制不住,特别是现在……事实上,它已经胜利了……”

韩凛按亮手机。冷光打在脸上,感觉更刺眼了——没有,什么都没有。一切安然无恙,一切静默如常。

他用头抵着玻璃,强迫自己朝外看。天色阴沉晦暗,水汽飘在空中,给镜片也蒙了一层雾。

私底下,韩凛并不戴眼镜。他近视度数不高,只轻微有些散光。如此装扮,不过是开会方便,又显得体稳重。

作为一个工作与生活分很开的人,无论秦川怎么夸他戴着好看,韩凛也绝不在私人场合碰眼镜。

可今天,他刚洗完澡就戴上了。或许是想让自己,从某种身份抽离出来吧?又或者仅仅为隐藏,那酸涩发红的眼眶。

再次想起秦川,韩凛心里说不上什么滋味。身处陌生城市的陌生酒店,过往好似一辆不断倒退的列车。

让他有机会以相对客观的视角,审视二人到底出了什么问题,又是什么时候出的问题。

那件事,发生在三个月前……韩凛仰头喝干杯中红酒,不等咽下立马又倒个半满。

他好酒也懂酒,然而今夜他只想以酒浇愁。太阳穴突突跳着,把回忆顶得愈发清晰明了。

星期四下午,每件事都跟往常一样。五点多时,自己接到秦川信息:“晚上加班,有个项目催得紧。”

这边刚想回复,手机接着震了第二下:“外卖帮你订好了,回去就能吃!”结尾处是对方惯用的表情。

“大概到几点?要不要我去接你?”秦川今早没有开车,韩凛不想他忙完还要打车回家。

“不用啦!你也累一天了,干嘛跑来跑去!在家好好歇着,等我回去!”拒绝干脆利落,仍不忘顾及对面情绪。

“那好吧,下班说一声,路上注意安全。”韩凛最扛不住的,就是这种温柔攻势。

“遵命!”回应飞快,大概是彻底安了心。屏幕熄灭,韩凛心头升起张太阳般的笑脸。

这笑令他有些愧疚。与秦川在一起这几年,总是对方忙里忙外地照顾呵护。明明自己,才是年长的那个啊!

小到修灯换锁、采购收纳,大到旅游攻略、聚会策划,就没什么是秦川不擅长的。连加班都要先备妥晚饭,真是要多贴心有多贴心。

那自己,能为他做些什么呢?甜蜜掺进疑问,一下下叩着韩凛的心。

“哎,有了!”灵光乍现时的画面,犹如电流过脑。他点亮一颗灯泡,美滋滋照着接下来的计划。

从市场买好食材,韩凛一本正经套上围裙。打算煮个皮蛋瘦肉粥,带去秦川公司给他个惊喜。

虽说厨房没进过几次,可几年熏陶下来,看也看会了。韩凛对此很有信心,一边复习步骤一边捋袖开工。

老话讲得好啊,看人挑担不吃力。预想中得顺顺利利,一旦落地现实,便只剩手忙脚乱、应接不暇。

好容易忙活完,已经快九点了。幸而秦川没发什么消息,想是还在赶工。韩凛把粥舀进保温桶,有样学样地打包葱花。

准备停当,可以动身了!

一路开到公司楼下,灯果然还亮着。他手里提着食盒,心间暖流比粥还要热。要不是没长翅膀,韩凛这会儿真想直接飞进去。

电梯停到九层。他将保温桶藏在身后,努力捏出个还算正常的笑。一面想象秦川接下来的表情,一面推门往里走。

迎面撞上几个人,韩凛有印象却叫不出名字。他朝对方点点头,权作礼节性问候。

“你是来找秦川的吧?”哪知其中一个认出韩凛,停下脚步问。

“是啊,他还在加班吗?”韩凛并不介意耽搁片刻。给公司同事留个好印象,对秦川来说绝不是坏事儿。

“加班?”那人皱起眉头,像是没法儿把它跟秦川联系起来。半晌才道:“他中午接过电话,就急匆匆请假走了!”

“什么……”惊讶转瞬即逝,没等压实就沉了下去。他不想让秦川为难,更不愿以这种方式探听秘密。

“接电话时特别紧张!搞得大家都以为,他家里出事儿了!”这当口,健谈实在算不上美德。

韩凛记不清,是怎么辞别那人,又是怎么挪到楼梯间的。食盒提在手里,指尖正一点点变凉。

比起猜疑,更多还是担心。

韩凛掏出手机,拨通了秦川电话。他不要臆测的选项,只想找到明确答案——换句话说,这件事儿上他只信任秦川。

“怎么了?怎么这时候打来?”接听匆忙,显然毫无预料。

“没什么……就想问问,你几点回来……”韩凛语调十分轻柔。眉间浅笑点点,尽是解不开的相思意。

“这、这个啊——估计还要一、一个多小时吧?”电话那头,不知为何犹豫犹豫,“马上开、开会了,先不说啦!”

“好……那我等着你……”韩凛对着空白喃喃自语。挂断前,他分明听见了关门的声响。

保温桶里,粥还热着。那分量沉甸甸的,把手压出几道红印子。掌心浸满汗水,身上却只觉得凉。

回到家,将粥倒进锅里保温。韩凛不是那种容易瞎想的人,他相信秦川一定有不好言说的理由,才会暂时隐瞒自己。

等事件解决、尘埃落定,对方就会把来龙去脉告诉自己。在此之前,他需要忍耐,更需要体谅跟包容。

临近午夜十二点,秦川终于回来了。看韩凛守在客厅等自己,立即抱住像狗狗一样猛蹭。

边蹭还边哼哼:“一整天见不到你,想死我了……这周六,咱们去露营吧……带你最喜欢的相机……”

韩凛被磨得浑身痒痒,伸手拍拍他道:“快去洗手,我煮了粥。”

秦川一听,惊喜到眼都亮了。一阵风般窜进浴室,又是冲水又是打肥皂。脸也一并洗了,清清爽爽回到餐桌旁。

“嗯,真好喝!比我做得好多了!”呼噜噜半碗下肚,溢美之词张口就来。韩凛下厨前所未有,难得逮着一次,自然要往死里夸。

眼见气氛正好,对面试着抛出话题:“看你饿的?今天公司很忙吗?”

“是、是啊,忙死了!”秦川不擅说谎,两句话就绊得结结巴巴。要不是气势撑着,恐怕早露馅儿了。

“哪个项目啊,这么赶?”韩凛跟着追问。他想叫秦川别再隐瞒,更不想对方什么事儿都自己扛。

“嗯,舒服了!”秦川搁下碗,就像根本没听见。自顾自道:“我先去洗澡,回来再吃!”

韩凛微笑目送,目送秦川离开餐桌、走进浴室。直到水声传出,才默默收回目光,起身为其添粥。

“慢慢来吧,想必事情不太好处理。”他安慰自己的口吻,像极了在给别人找借口。

“呵呵……可惜啊……”酒入愁肠,泛上来的只有苦涩,“开头问不出口的话,到了结局还是问不出啊……”

韩凛将手指穿进发丝,拨起点点晶莹水珠。本就不足的光线,这下又遮住大半。

阴影加重了他的破碎,也给思绪添了无可背负的重量。韩凛想不明白,为什么解释和澄清迟迟不到,异样跟反常却越来越多。

为什么要让自己动摇?为什么要逼自己怀疑?为什么不能给自己一个痛快?

那天以后,秦川接打电话的次数明显增加了。有时是他打给别人,但更多还是别人打给他。

可无一例外,秦川都会避开韩凛接听。若实在抽不出身,就先道声抱歉,答应等下回电。

“装作公事公办的样子……表情该怎么骗人呢……”韩凛又笑了。推一推镜片,遮住快要落泪的眼。

最让他忘不掉的,是有次夜半醒来,惊觉秦川不在身边。单子摸着凉凉的,感受不到半点儿温度。

韩凛迷迷糊糊挪出房间,只见对方正躲在阳台打电话。灯没有开,推拉门紧紧关着。

最重要的是,秦川一直在笑!

电话那头是谁?有什么事让他这么开心?韩凛承认,自己被那笑容刺痛了。印象里,秦川只有跟自己在一起,才会露出这样的笑。

然而,这一刻开始……那笑容,不再是自己专属的了……

韩凛摸黑回到床上,心却比屋子还要暗。他打定主意问个清楚,等秦川回来就问。

黑暗吞噬掉感知,焦灼篡改了时间的流速。当秦川蹑手蹑脚躺回床上,韩凛已风化成一具石像。

他算不出等了多久,只记得自己什么也没问。佯装的鼻息深沉舒缓,一如拼命粉饰的太平。

倚靠既小心又亲昵,生怕吵醒熟睡的美梦。秦川侧脸贴着韩凛后颈,手臂轻轻一搭将人拥入怀中。

韩凛再次心软了。也许是自己想错了?天那么黑,哪能看清是怎么笑的呢?对,一定是这样,一定是自己错了!

劝说一遍接一遍,分明是自我催眠。韩凛背对秦川睁着眼,再未睡过哪怕一时半刻。

“有些事啊,是不能等的……一等就回不去了……”韩凛给自己倒上酒,这次是满满一杯。光从外面透进来,照着他心上的血。

晃悠悠灌下几口,喘息带出剧烈呛咳。酒局间的常胜将军,今晚却连一瓶都没撑过。可见酒不扫愁更不解忧,白白伤身伤怀。

韩凛倚在窗边,让头向后仰着。远处传来尖利鸣笛和刺耳的刹车声,大概是出了事故。但他疲惫又孤独,实在没力气为别人操心。

“如果只有那些……只有那些的话,恐怕会永远装作不知情吧……”笑容勉强僵硬,是遮着的假面。

他躲在假面背后,既没勇气戳穿,也下不了决定遗忘。这使韩凛感到屈辱。他的尊严、他的傲骨,被感情绊住手脚,最终一败涂地。

记忆像台换掉的电视,循环播放着那天的片段:秦川在厨房烧菜,手机搁桌上充电。韩凛帮他优化好方案,抬眼瞥见一旁亮起的屏幕。

信息部分是隐掉的,只剩名字还能看——“MUSEA”——传说里主司艺术与科学的神祇,更是灵感和创作的象征。

韩凛从没见过或听过这个称呼。第六感告诉他,这是一个备注、一个代号,真实身份早被刻意藏了起来。

对面是谁?会是跟秦川打电话的人吗?还是那个叫他不惜撒谎,也要维护的人呢?

韩凛心里乱极了。他努力别过头,强迫自己不要去想。但那条信息,就跟接触不良的灯管一样,在脑海中闪烁。

正是这一桩桩异样、一件件反常,慢慢缝住了韩凛的嘴。教他再也说不出、问不了,患得患失、进退两难。

外面,雨更大了。水幕浇在玻璃上,霓虹招牌碎散支离。像腐烂的嘴唇,像凋零的玫瑰。

这想象令韩凛觉得矫情。索性背过身去,不愿再看了。是的,他厌恶自己,厌恶事到如今仍心存期许的自己。

闷头饮尽残酒,感觉并没有好一些。流光顺着波尔多瓶往下淌,照见空荡荡的底部。

低语就在这时传来,沙哑阴郁仿佛恶魔的引诱。韩凛支起头,对面赫然是另一个自己。

那人屈着膝、盘着腿。衬衫剪裁服帖,西裤质地考究,金边眼镜也一模一样。神情傲慢而嚣张,充满挑衅意味。

“呵呵呵,你还在等什么?难道一切还不够明显吗?”那人咧咧嘴,笑容扭曲着蠕动。

韩凛是真醉了,竟将幻象当做现实对起话来:“如果是这样,他为什么不直说?怕我苦苦纠缠,怕我死不放手?”

“可能,只是觉得没有必要……”那人继续说,“就像穿旧的衣服、用坏的家具……你见过谁,会跟垃圾解释呢……”

韩凛受到蛊惑,任其拨弄是非。耳边回荡着声响,那是尊严被撕裂、傲骨被碾碎的声音。

“以往不等你落地,鲜花和礼物就到了酒店,一次都没有例外过。这回你从白天等到晚上,有什么东西送来吗?”那人又说。

韩凛很想反驳,很想叫对方闭上嘴,但他无言以对。正是这些事实,成了压垮自己的最后一颗稻草。

“你故意不发信息、不报平安,不就是想引他主动给你打电话吗?”那人越讲越起劲儿。

“你开着手机听音乐,不过想确定网络良好、电量充足。总担心设备出问题,其实根本不是这样。”

那人叫韩凛“胆小鬼”,还嘲笑他证据摆在面前,依然选择自欺欺人。

“你不会以为,自己真敢当面对质吧?”讽刺如毒蔓缠绕心房,“别傻了……你只会装作无事发生……只会重新把粥倒锅里,只会假扮没睡醒……”

“闭嘴!!你给我闭上嘴!!!”韩凛气极了,抄起瓶子砸过去。对面本就是团幻影,又怎会被实物所伤。

酒瓶撞到墙角,应声即碎。房间恢复安静,乐曲也戛然而止。紧接响起几下敲门声,急切中透着礼貌与克制。

韩凛环顾四周,以最短时间理清来龙去脉。许是刚才动静太大,吵着隔壁客人,才会有人上门投诉吧?

他整理着衣衫,尽力牵出个还算自然的表情。扭把手前,已然想好道歉言辞。可当看清来人的刹那,韩凛却什么都说不出了。

门外站着的,是秦川。

他一手撑在框上,一手保持敲击姿势。浑身**的,雨水沿发丝淌进领口。

比这还要狼狈疲倦的,是那双眼睛。韩凛熟悉那样的眼睛——只有狠命熬过、死力忙过,才会拥有那样的眼睛。

他很想摸摸秦川的脸,问对方怎么了,怎么这样潦倒憔悴?但最终只是转过身,梦呓似的呢喃道:“你来干什么?”

“你喝酒了?”秦川一眼看出不对。答非所问道:“出差在外,你不是从不喝酒吗?”

“不劳费心。”韩凛把头扭向一边。可笑事到如今,自己仍然在逃避。

“什么叫不劳费心!你到底怎么了?”秦川急了。快步走至跟前,挡住本就不算亮堂的光线。

“你是怪我,没发信息给你?也没准备礼物和鲜花吗?”他看出韩凛在发火。像拳击手朝空气挥动臂膀,拼尽全力却打不中目标。

“我可以解释!”秦川语速很快。自以为握住了正确的钥匙,神态都跟着放松些许。

“不……你不用解释……”末尾二字,仿佛触到什么开关。韩凛眼里闪过锋芒,他真的快要忍不住了。

拖着这副躯壳,韩凛站在落地窗前。他又瞧见那张脸,带着恶毒讥笑,嘲讽道:“呵呵呵,胆小鬼……没用的垃圾……”

大概是想证明给那声音看,自己不是垃圾,自己并不胆小。韩凛深吸口气,闭上眼道:“秦川,我们分手吧。”

说出来了……终于说出来了……惊颤化作滚滚波涛,自骨骼深处席卷冲撞,险些使他跌倒。

响雷照头劈下,秦川愣在原地。焦糊味与血腥气,渐次淹没他的意志。但他仍在尝试理解那句话,即使无法将其跟自己挂上钩。

“分手……你要跟我分手……”秦川重复着,话里甚至听不出疑惑。

韩凛有心事,这他能感觉到。自己熬夜加班赶项目,为的就是换几天假好好陪对方。不成想通宵开会赶飞机,趟风冒雨跑到宾馆,只得到这样一句话。

“为什么?”秦川扯住韩凛,强迫他转身面对自己。“出什么事儿了?”情绪泛滥开去,不是愤怒、不是怨怼,只是担心和恐惧。

见对方执意装傻充愣,韩凛的委屈彻底爆发了。他抬眼直视秦川,同时将手扭脱出来。

“好……我给你机会解释……”语调波澜波澜无惊,却是文不对题、榫不对卯。

秦川第一反应,照旧是点头:“我想看着你、我想陪着你!故意不发信息,是想给你个惊喜!对不起,吓着你了!”

他接着说:“原本应该更早到的!可机场下雨了,路上又有事故,车堵着动不了!对不起,我跑得太慢了,对不起!”

秦川几乎一句一道歉。这就是他双眼通红的原因,这就是他全身湿透的原因。韩凛想着,遗憾这些无法再打动自己。

果然呐,开头总是最难的。一旦迈过那道坎,没了退路、没了指望,也就不再惧怕真相了。

“我煮皮蛋瘦肉粥那天,去公司找过你,其他人说你下午就走了”他坦白道,“我在门外打电话给你,你却说要忙着赶工。”

韩凛没问秦川,为什么要骗自己。他仅仅是陈述事实,陈述那些亲眼所见的事实。

“还有电话,那些背着我才能接打的电话。那些躲在阳台,才敢笑得开心的电话。”

很奇怪的。听着这些控诉,秦川非但没有惊慌失措,反倒整个人松弛下来。他耐心地笑着,轻声细气问:“还有吗?”

“有。”可惜韩凛错过了对方转变。酒精与心魔加持下,他偏执地以为秦川是在炫耀。

“你手机里那个叫MUSEA的,我不想知道他是谁。只奉劝阁下一句,上得山多终遇虎,莫要脚踩两条船。”

“说完了?”秦川还是那样笑着。询问听上去,都像在念情话。

“说完了。”韩凛神情淡漠。卸下重担之后,反而更累了。

“这就是你状态不对的原因吗?”秦川再次确认道。

韩凛低头无言。他并不期待答案,他想要的只不过是说出来。

“不错,我的确有事瞒你。”秦川按亮手机,一面翻照片一面说:“因为,我想跟你结婚!”

韩凛被这离奇走向打懵了,下意识往举起的屏幕上看。那是间他从没去过的屋子,却处处透着自己的喜好跟审美。

“我买了房子,就在你提过的那个小区。”秦川滑动手机,客厅、书房、卧室……一一展示在韩凛眼前。

“我想和你在一起,永远和你在一起——以正式伴侣的身份!”他说着,声音是那样温和动听。丝毫没有遭人误会的忧闷恼怒。

韩凛的挣扎、韩凛的煎熬,秦川全都听懂了。他为自己忙着装修、忙着联络,从而忽视对方,感到无比内疚。

“那天我请假,是因为新家水管爆了。我赶过去处理,没想到会忙这么晚。幸好地板还没铺,不然肯定更麻烦。”

顺着话头韩凛想起,有段时间秦川的确看过不少户型图,还让自己帮忙挑选中意的房子。之后话题,也有意无意往家装上引,美其名曰畅想未来居家风格。

“那时候,他就已经……”不等这厢理清思路,秦川就又开口了。

“那些电话,白天打给朋友同学,晚上等策划公司回复。”秦川挠挠头,有点儿不好意思。

“被你逮住那晚,是最后一次敲定聚会细节。我想找个特别的日子,在新家举办仪式,正式向你求婚。”

韩凛脸红了。这里头有甜蜜幸福,也有歉疚愧怍。他埋怨自己胡思乱想,更为秦川的诚意感动。

寻常关系里,当众求婚或许存在逼迫嫌疑。但秦川这么做,显然是想以公开身份,表明自己身有所属、心有所爱。并且愿意,接受所有人的约束和监督。

“他做这一切,都是为了让我放心……”韩凛眼中泛着泪水。不知道该说什么,不知道能说什么。

“至于那个MUSEA嘛——”话到此处秦川调皮一顿,地上手机响起提示音,“我想,你马上就会知道他是谁了!”

言毕,秦川切换界面。白色光芒反射在镜片上,像堆了一层雪。“你好呀,我的缪斯先生。”他声音不大,却有着使人安心的力量。

对面目光灼灼,闪得韩凛越来越不好意思。半侧着垂下睫毛,尴尬道:“什、什么时候改的?”

“很早之前就改啦!”秦川笑笑,“有次你帮我梳理PPT,我说你是我的灵感缪斯!”

“是吗?”韩凛翻阅往事,发觉自己竟完全没有印象。估计当时,一心忙着修改润色,这种奉承不过顺口一应。

“你直觉真准,单凭一个名字就能补出这么多!幸好我身正不怕影子斜,不然早被扭送法庭了!”

秦川展示起聊天记录,上头全是自己与韩凛的对话。自换了手机就没舍得删,一点一滴保留至今。

“你——”韩凛不禁语塞。他仰起脸,眸中碧波粼粼、水光滟滟。

“对不起,不应该瞒着你,害你担惊受怕……以后我再也不骗你了……”秦川盯住那双眼,再次真诚道歉。

“你保证?”韩凛鼻子酸了,眼角漾出点点晶莹。

“我保证!”秦川伸手帮其理好发梢,动作轻盈又温暖。

跟着他调出另一张照片,让刻着韩凛名姓与生辰的那枚戒指,占满整个手机屏幕。而后单膝跪地道:“韩凛先生,请问你愿意和我结婚吗?”

再也控制不住,韩凛落下泪来。一面拿指头搓鼻子一面笑:“谁家求婚用图片啊,真是傻小子!”

哪知秦川就跟没听见一样。举着手机纹丝未动,只顾重复道:“请问韩凛先生,你愿意和我结婚吗?”

韩凛眉目温存,泛着动情的光。他音量不高,衬着屋子里的蓝调乐,更显清灵似水。

“家里人,会同意吗?”天晓得他是花了多大力气,才控制住自己没有立时点头。

他当然爱秦川!爱到想和对方一生一世,爱到想跟对方生生世世!可他更怕秦川会因此为难。如果是那样,自己宁可选择维持现状。

“我自有办法让他们答应。”回应坚定不移,明显早有预料。“现在是我向你求婚,跟任何人都没关系!”

秦川剖白着:“有你在我就不害怕,有你在我就能闯过去!我只是不想失去你,我只是不能失去你!”

话语将整个世界点亮。万千辰星透过厚密云层,照进韩凛眼底。那些见证他们轮回相守的宾客,又要来见证这一世的携手共进了。

“愿意……我愿意……”他颔首示意。一字一句,应得格外从容、分外坚毅。

伴着话音落到手里的,是一串钥匙。事出从权,戒指既没带着,就先拿它趁手吧。

秦川乐得有点儿憨:“你那串我放家里了,回去可要记得换回来哦!”

韩凛宠溺笑笑:“不就是钥匙嘛,有什么不一样?”

“当然不一样!”秦川赶忙起身,指点给对方看。口中一本正经道:“上头这个是你,自然该由我保管啊!”

随着介绍,韩凛仔细端详起来。那挂坠小人果与自己有些相似,尤其是那副金框眼镜。

“知道吗?我就喜欢看你戴眼镜!”秦川忽地将脸贴近。原来讲解是假,转移话题达成目的才是真。

韩凛被他看得浑身不自在。往后一退,正巧抵在落地窗上。

“你这样,可真好看……”秦川抢占先机,自是越逼越紧。“以后在家,也多戴戴吧?”

韩凛脸膛越来越红,逞强般使力推道:“少来!闹这么一大出乌龙,不罚可说不过去吧!”

好一招恶人先告状,但谁让秦川疼他呢。乐呵呵叼住韩凛腕子,边想边哄:“嗯,实在该罚——”

然后假意思索:“那就罚我今晚不许睡觉!再说一千遍我爱你,怎么样?”

“你……”嗔怪不待出口,便被亲吻撞回舌间。身后霓虹就此改了样子,奔流如烈焰,燃烧似霹雳。

秦川张开手,护住韩凛后脑。骨节磕在玻璃窗上,连疼都是痛快的。红酒残存的酸涩果香与发丝里雨水的味道,共同混合成迷药,瞬间起了作用。

“我爱你……我爱你……我爱你……”他咬住韩凛嘴唇,告白深情热切。而那句“今晚不许睡觉”,似乎有了新的含义。

“嗯——”韩凛赶不及闭眼。潮气扑在镜片上,不消几合就生了雾。

隔着层迷蒙氤氲,他看清对方颤抖的眼睫、张合的鼻翼。像头饥渴的野兽那样,心潮激荡、兴致勃勃。

生怕眼镜干扰发挥,韩凛抬手便要除下。却被秦川一把按到窗上,将手伸进指缝扣住,命令道:“不许摘!”

另一边,指尖捋过韩凛耳后,激起阵愉悦酥麻。降至耳垂时,还故意使劲儿捏了几下。

“你都不知道,这样有多好看……”他话里裹着抱怨,渴盼流转在唇齿间。每念一个字,就搅动一阵波涛。

……

对面呼吸加快,吻也变得更凶了。秦川不再满足于小打小闹。他卷过韩凛舌尖,如品尝美食那般肆意**着。

这反应,很叫韩凛满意。

……

秦川回想着韩凛工作的样子。衬衣面料与骨肉触感融在一起,可谓相得益彰。再配上那副眼镜,简直是“禁欲系男友”的完美典范。

“我爱你……”秦川又说一次。舐吻延伸向下颌,沿途潮润淋漓。

……

“唔唔……”秦川低吟着。背景里,蓝调换了新专辑,萨克斯风高亢锐利。

大雨转为暴雨,水珠砸着玻璃。那声音,跟篝火燃烧是如此相像。

灯光玄妙迷幻,好似碎屑映在身上。夜色圈出阴影,使韩凛看上去如雕塑般完美无瑕。

这一幕,令人沉醉痴迷。秦川强撑着拉开距离,欣赏远比渴望难以克制。

对于他来说,此刻的韩凛新鲜又魅惑。并非以男友身份投怀送抱,而是以伴侣姿态认领主权。

“呵呵,这么快就累了?”无奈对面不管这套,加劲儿拱着火,“不是才说,要我整夜不能睡吗?”

好在秦川没被打乱方寸。他像国王巡视领地那样,检阅着自己的爱人。又像猎手瞄准猎物那样,等候着最佳时机。

是的,他想看韩凛端然高坐、运筹帷幄。更想看对方为自己丢盔卸甲、意乱情迷。

闪电划破夜空,照亮秦川表情——那是胸有成竹的表情,是稳操胜券的表情。嘴角斜斜勾着,尖利虎牙蠢蠢欲动。

“只要他愿意,随时都能咬碎自己……”韩凛想着,笑容张狂妖冶。

秦川就在此时扑上去。空中闷雷变作炸雷,跟惊呼一道响彻房间。

……

韩凛溢出呜吟声,整个人像被托举着溶进雨中,淅沥、流淌、澎湃、汹涌、汇聚。

……

“转过去!”秦川继续发号施令,“自己转过去!”

“呵呵呵……”谁知韩凛并未按指示行动。一边调笑一边将右臂举过头顶,体态娇慵疏懒。

他躺在玻璃上,就跟倒进床里一样。流光溢彩自四方涌来,如同卧在霓虹漾成的水间。

眼睛藏在镜片底下,遮蔽了蕴含的深意。可那笑容秦川忘不了,那是自己方才的表情,只不过缺了颗虎牙。

没错,这是一场较量、一场战争,势均力敌、童叟无欺。他能强迫韩凛做任何事,前提是赢得胜利。

秦川趋近半步。他本就比对面高些,如此站位,优势只会更加明显。

韩凛抬脸与之对视。他眼尾沾着粉色,眸光忽明忽灭。

“别叫我失望,别让我犯困……”他抵在秦川肩头,笑声缓缓抚过耳廓,“my boy……my kitty boy……”

……

再没什么,能妨碍他们了!

……

默契,变成一场拉锯战。

然而他们,谁都没有更进一步。胜负即将揭晓,没人能在这时候掉链子!

……

邀请来得顺理成章,却被不识时务的电话铃声打断。是韩凛的手机在响。

秦川转头看向屏幕,小小一汪,惨白又醒目。殊不知这片刻出神,倒让对面之人后来居上。

只见韩凛双臂一展,秦川脚下不稳,踉跄着跌在地毯上。手肘撑持时,不慎打翻了先前那支高脚杯。

“你不接电话吗?”以秦川经验,那是一通商务联系。他不想韩凛,为此耽误正事儿。

许是不快自己这般模样,对方还能分出心思。又或许不满自己遍身狼藉,秦川还捂得严严实实。

“今夜没人会来打扰!你也休想睡觉!”他两手插进衣服下沿,一边抻拽一面往上推移。

韩凛花了眼,也醉了心。直到发现对方颈上多了条细链子,下头穿着枚指环——那是当年元宵节,自己送给秦川,凑做一对的尾戒。

那时他说,总有一天会换个更好的,还说要套在无名指上。

韩凛笑着,将小指第一节伸进那枚素圈。

……

窗外,雨总算停了。屋内,属于两人的风暴,才正要开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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