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77 年的深冬,寒风裹着雪粒刮过村庄,村里的土路冻得结了层薄冰,脚踩上去 “咯吱咯吱” 响,像谁在暗处轻轻磨牙。比天气更让人心里发紧的,是村东头知青点那三间土坯房 —— 每晚从黄昏到后半夜,窗户里总透着昏黄的煤油灯光,在漆黑的夜里亮得格外显眼,像暗夜里悬着的星星。连带着周围的空气,都飘着股混合着油墨味与焦虑的气息,苏慈蹲在院外的老槐树下,隔着糊着旧报纸的窗纸,能看见里面晃动的人影,还能听见 “函数”“文言文”“抛物线” 这些她听不懂的词,偶尔夹杂着翻书的 “哗啦” 声,或是年轻人压低了嗓门的讨论,字句里都透着股 “想抓住什么” 的急切。她前几天从李大叔嘴里听说,国家恢复了高考,这些从城里来的知青,都把这当成 “能回城的救命机会”。
两年前她第一次躲在窗下听书时,还被那个戴黑框眼镜的男知青陈阳赶过。那天傍晚,她刚听完穿蓝布衫的女知青林薇念 “床前明月光,疑是地上霜”,正抱着树干琢磨 “明月光” 是不是像山里的月光那样,能把草叶照得发亮,就被 “吱呀” 一声推开的窗户吓了个哆嗦。陈阳探出头,眉头皱得能夹死蚊子,声音又冷又硬:“哪来的野孩子?天天在这儿偷听,吵得我们没法复习!再不走我就喊王婶来管你!” 她攥着衣角,指甲掐进掌心,没敢辩解一句,转身就往山里跑,躲在自己的小山洞里哭了半宿,连王婶家的晚饭都没敢回去吃,她怕王婶也像陈阳一样,嫌她 “碍事”。
可她实在舍不得那些好听的声音。林薇念课文时,声音软软的,像春天融化的泉水,顺着窗缝流出来,能把她心里的委屈都泡软;陈阳讲数学题时,偶尔蹦出的 “坐标系”“方程式” 这些城里话,新奇得像山里刚长出的野蘑菇,让她忍不住想多听几句。第二天傍晚,她还是忍不住来了,只是把自己藏得更严实,躲在院角的草垛后面,只露出两只耳朵,连呼吸都放得轻轻的,生怕再被发现。没想到林薇像是猜透了她的心思,故意把念书的声音提高了些,还在窗沿下留了道小缝,让煤油灯的光刚好照在外面的雪地上,像给她留了个 “专属位置”。
这样偷偷听了半个月,有天晚上下起了小雪,雪粒落在草垛上 “簌簌” 响,苏慈冻得手脚发麻,鼻尖通红,正想把耳朵贴在冰冷的窗纸上再靠近些,突然听见林薇的声音从屋里传来:“外面的小姑娘,进来吧,地上多凉啊。” 她吓得差点摔进草垛,抬头就看见林薇站在门口,手里端着个缺了角的搪瓷杯,杯口冒着白汽,旁边还放着个叠得整整齐齐的小板凳。“我知道你天天来,” 林薇笑着,眼睛弯成了月牙,眼尾还沾着点雪粒,“以后别在外面冻着,进来听,我还能教你认字呢。”
苏慈犹豫了半天,手指反复绞着棉袄上的补丁,那补丁是王婶用旧衣服改的,颜色和棉袄一点都不搭,才慢慢挪过去。屋里的煤油灯芯被挑得很亮,火苗 “噼啪” 跳着,照亮了桌上摊开的课本,书页边缘都被翻得起了毛,还有几个用铁皮盒装着的咸菜,里面是腌萝卜条,散着淡淡的咸香。陈阳坐在桌角,推了推滑到鼻尖的眼镜,没像上次那样凶她,只是把手里的铅笔往旁边挪了挪,给林薇腾出点地方,嘴里还嘟囔了句:“进来吧,别杵在门口挡风。”
林薇拉着她坐在小板凳上,把搪瓷杯递到她手里,里面是温热的红薯汤,甜丝丝的,暖得她从喉咙一直暖到肚子里,连冻僵的手指都慢慢有了知觉。“你看这个字,” 林薇翻开一本封面快掉的小学课本,指尖指着上面的 “山” 字,“这个念‘山’,就是你天天去的山林的‘山’,你看这两笔竖,像不像咱们村后面那两座小山峰?” 苏慈盯着那个 “山” 字,突然觉得格外亲切,跟着念:“山 —— 山林的山。” 声音不大,却很清晰。林薇笑得更开心了,又指着旁边的 “水” 字:“这个是‘水’,咱们村口那条河,还有山里的小溪,都是‘水’。”
从那天起,苏慈的 “识字课” 就固定了下来。每天晚上,她帮王婶洗完最后一个碗,把灶台擦干净,就揣着半个冷红薯往知青点跑。林薇教她认字、念课文,从 “一二三四五” 到 “天地人你我他”,再到简短的小诗;陈阳偶尔会抽时间教她算算术,他会用树枝在地上画 “1 1=2”,还会结合她熟悉的东西教:“你今天找了 5 颗栗子,昨天找了 3 颗,加起来一共是 8 颗,对不对?” 有次知青们翻出一张皱巴巴的全国地图,陈阳指着上面红色的五角星,语气里带着点向往:“这是北京,是咱们国家的首都,那里有**,还有故宫,以后你要是能去,一定要去看看。” 苏慈把 “北京”“**” 这几个字牢牢记在心里,晚上躺在山洞里,看着头顶的月亮,会忍不住想象:**是不是像山里的老松树一样高?上面是不是挂着很多红灯笼,比过年时村里的灯笼还亮?
她学得格外认真,每天晚上学完新字,回到山洞后,都会用木炭在石壁上把字写一遍,横平竖直,哪怕写得歪歪扭扭,也会反复描到满意为止。有时候木炭不够用,她就用树枝在雪地上写,连睡觉前都要在心里默念几遍,生怕第二天就忘了。王婶发现她晚上总出去,问她去干什么,她只敢说 “去山里看看黑石”,王婶也没多问。自从苏慈经常带野兔、山雀回家,王婶对她的态度好了不少:不再让她睡灶房的柴堆,而是让她和丫蛋挤在一张床上;偶尔还会给她留半碗玉米糊,让她晚上垫垫肚子;对她总住在山上的事,也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只是偶尔会叮嘱一句 “山里冷,多穿点”。
最近,知青点的灯亮得更晚了,有时候天都快亮了,窗纸还透着光。苏慈去的时候,总能看见林薇和陈阳趴在桌上,手里握着笔在纸上写写画画,眉头皱得紧紧的,连她进门都没察觉。林薇的眼睛里总带着红血丝,眼底还有淡淡的青黑,有时候念课文念到一半,就会忍不住打个哈欠,然后揉了揉眼睛,拿起桌上的凉毛巾擦把脸,继续盯着课本;陈阳则会时不时站起来,在屋里来回走几步,嘴里念念有词:“这个三角函数到底怎么推导?”“这篇的考点到底在哪?” 偶尔还会烦躁地抓抓头发,把笔往桌上一扔,可没过几秒,又会弯腰把笔捡起来,继续算题,他们都怕,怕错过了这次 “回城的机会”。
有天晚上,苏慈刚走进屋,就看见林薇趴在桌上,肩膀一抽一抽的,手里还攥着一本厚厚的数学书。陈阳站在旁边,手里拿着一张写满公式的纸,脸色也不好看,眉头拧成了疙瘩。“林姐姐,你怎么了?” 苏慈小声问,从口袋里掏出几颗用树叶包着的野草莓,是她下午在山里特意找的,红得发亮,还带着点雪水的凉意,想给林薇尝尝。林薇抬起头,眼睛红红的,睫毛上还挂着泪珠,声音带着哭腔:“我…… 我好多题都不会做,还有一个月就要考试了,我怕…… 我怕考不上,回不了家……”
陈阳叹了口气,把手里的纸递过去,语气软了些:“别着急,我刚整理了几个常考的题型,咱们一起看,看不懂的地方我给你讲,肯定能学会的。” 苏慈也跟着点头,把野草莓往林薇手里塞:“林姐姐,你教我认字的时候,什么都懂,比山里的老猎人还厉害,肯定能考上的!” 林薇看着苏慈认真的样子,忍不住笑了,用手背擦了擦眼泪,拿起一颗野草莓放进嘴里:“真甜,谢谢你啊慈儿。好,咱们一起努力,肯定能行。”
之后苏慈去知青点的次数更多了。她会帮林薇整理散落在桌上的课本和笔记,把纸页按顺序叠好;会给他们倒热水,让他们写字的手能暖和些;有时候还会坐在旁边帮他们看火,时不时往油灯里添点煤油,让火苗一直保持着明亮;林薇和陈阳复习累了,她就给他们讲山里的事,讲李大叔教她设陷阱,讲她在山洞里画的画,逗得两人都笑起来,紧绷的神经也能放松些。林薇和陈阳也会在复习间隙,继续教她认字,甚至把自己的笔记本借给她看,上面写满了密密麻麻的笔记,还有用不同颜色的笔标注的重点,林薇还特意在难认的字旁边画了小图,方便她理解。
直到高考结束那天,知青点的灯终于不用亮到后半夜了,苏慈才慢慢恢复了之前的节奏,每天晚上学完一个小时的字,就回山洞。
开春后,天气渐渐暖和起来,雪开始融化,山里的草冒出了嫩芽,连风都带着点青草的味道。李大叔看苏慈长大了些,做事也更稳重了,终于点头同意带她一起进山打猎。第一次跟着李大叔打猎,苏慈既兴奋又紧张,她背着自己的小竹篮,里面装着水壶和林薇给她的白面馒头 —— 那是林薇省下来的,说 “打猎耗体力,吃点好的”;还带着李大叔给她做的小猎刀,刀身是用旧铁片磨的,锋利又轻便,刀柄是李大叔用桑木做的,被磨得光滑发亮,还刻了个小小的山雀图案。李大叔家的大黄狗也跟着,走在最前面,耳朵竖得笔直,时不时停下来嗅嗅地面,像是在探查周围的动静。
“打猎最重要的是沉住气,不能急。” 李大叔一边走,一边给苏慈讲打猎的诀窍,“先看脚印辨动物,再听声音定位置,确定好了再动手,不然猎物早跑了。” 他们走了大约一个小时,来到一片灌木丛旁,大黄狗突然停下脚步,对着灌木丛 “汪汪” 叫了两声,尾巴竖得笔直,毛发都有点炸起来。李大叔赶紧示意苏慈蹲下,压低声音说:“有猎物,听声音像是只野鸡,你仔细听,它在‘咕咕’叫呢。”
苏慈屏住呼吸,耳朵竖得高高的,灌木丛里果然传来 “簌簌” 的声音,还有野鸡特有的 “咕咕” 声,离他们不过十米远。李大叔慢慢举起弓箭,弓是用桑木做的,结实又有弹性,箭是用芦苇杆做的,箭头被磨得很尖,还沾了点松香。他眯起眼睛,瞄准灌木丛里动静最大的地方,手臂稳稳的,突然松开手,“咻” 的一声,箭像一道闪电射了出去,只听见灌木丛里传来 “扑棱” 声,接着就没了动静。没过多久,大黄狗就叼着一只五彩斑斓的野鸡跑了回来,兴奋地摇着尾巴,把野鸡轻轻放在李大叔脚边,还对着苏慈 “汪汪” 叫了两声,像是在邀功。
“太好了!李大叔,你真厉害!” 苏慈高兴地跳了起来,跑过去轻轻摸了摸野鸡的羽毛,软软的,颜色特别好看,有红色、黄色还有绿色。李大叔笑着摸了摸苏慈的头:“以后多跟着大叔练,你也能这么准。” 从那以后,苏慈经常跟着李大叔进山打猎,有时候会在山里待上两三天,晚上就住在临时搭建的草棚里。草棚是李大叔提前搭好的,能挡雨又能挡风。李大叔教她怎么设置更复杂的陷阱,用树枝和麻绳做的套子,专门用来套小兔子,还教她在套子旁放些野果当诱饵;教她怎么根据星星辨别方向,告诉她北极星永远在北边,晚上迷路了,跟着北极星走就不会错;还教她怎么在野外生火做饭,用干树枝和火石,轻轻一碰就能冒出火星,再慢慢把火引大,就能煮水做饭。
苏慈学得很快,不到半个月就能自己通过脚印辨别野兔和野鸡,还能通过声音判断猎物的位置。有次她独自在山里找野果,突然听见 “簌簌” 的声音,她赶紧蹲下,用自己的定位法仔细听 ,声音从左前方传来,很轻,应该是只小兔子。她顺着声音找过去,果然看见一只灰色的小兔子在啃青草。她想起李大叔教的陷阱方法,赶紧找了根树枝和一段麻绳,快速做好一个小套子,放在小兔子经常经过的路上,还在旁边放了颗野草莓当诱饵。等了大约一刻钟,小兔子果然顺着路走过来,不小心踩进了套子,苏慈赶紧跑过去,小心翼翼地把小兔子抱起来,小兔子很小,在她手里瑟瑟发抖。她抱着小兔子跑回李大叔家,李大叔和张婶都很开心,张婶还特意用小兔子做了兔子肉炖土豆,给她和李大叔改善伙食,味道香极了。
夏天的时候,大黄狗生了一窝小狗崽,一共三只,毛茸茸的,像三个小毛球,闭着眼睛,到处乱爬,还会发出 “呜呜” 的小奶音。张婶特意把苏慈叫到家里,指着小狗崽笑着说:“慈儿,你挑一只吧,以后让它跟着你,你在山里也有个伴儿,我们也放心。” 苏慈看着小狗崽,眼睛都亮了,她小心地伸出手,轻轻摸了摸小狗崽的毛,软软的,暖暖的,特别舒服。其中一只黑色的小狗崽,突然睁开了眼睛,眼睛像黑宝石一样亮,对着苏慈 “呜呜” 叫了两声,还用小脑袋蹭了蹭她的手指。“我就要它了!” 苏慈小心地抱起小黑狗,放在怀里,开心地说,“我给它取名叫黑石,像山里的黑石头一样结实,以后能保护我。”
从那以后,黑石就成了苏慈形影不离的小跟班。苏慈去山里找野果,黑石会跟在她身边,帮她叼竹篮,还会把掉在地上的野果捡起来,放在篮子里;她练习射箭,黑石会帮她捡箭,把射出去的箭叼回来,放在她脚边;晚上她住在山洞里,黑石会趴在她身边,用小小的身体给她取暖,还会帮她警惕周围的动静,只要有一点风吹草动,黑石就会竖起耳朵,对着洞口 “汪汪” 叫,直到确认安全才停下来。有了黑石的陪伴,苏慈在山里再也不觉得孤单了,她会对着黑石说话,把自己学到的新字念给黑石听,把山里的趣事讲给黑石听,黑石也会 “呜呜” 地叫,像是在认真听她说话,又像是在回应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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