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婶家的日子过得紧巴,像被勒住的裤腰带,松一点都难。1972 年的西南山村,家家户户都靠挣工分换粮食,王叔在公社的砖窑厂干活,一天挣 10 个工分,一个月下来也换不到 30 斤玉米面。王婶在家带着三个孩子,还要喂猪、种菜,偶尔去山上挖点野菜补贴家用,家里的粮缸总是见底,揭开盖子就能看见缸底的霉点。
苏慈的到来,像是给这个本就拮据的家庭又添了一副担子。天不亮,她就被王婶的咳嗽声吵醒。王婶的咳嗽越来越重,夜里咳得睡不着,只能坐起来靠着墙。苏慈会悄悄爬起来,帮王婶捡柴禾、喂猪,不是因为懂事,而是因为她知道,只有干活,才能有饭吃。
王婶家的猪是头小黑猪,瘦得皮包骨头,肋骨一根根凸出来,像院子里晾着的柴火。每天吃的都是红薯藤和野菜,苏慈每天都会去村口的田埂上挖野菜,挖得越多,王婶给她的粥就越多一点。田埂上的野菜刚冒芽,荠菜、马齿苋、蒲公英,都是能吃的。苏慈的小手被野菜的锯齿划破了,渗出血来,她就用嘴舔舔,继续挖,她怕自己挖得少,晚上就没粥喝。
上午,王婶要去公社领救济粮,让苏慈在家看着弟妹。王婶的二女儿丫蛋比苏慈小一岁,是个安静的小姑娘,扎着两个小辫子,辫子上系着红色的布条。她拿着一根树枝在地上画圈,苏慈坐在旁边,抱着军帽,看着院子里的老槐树发呆。老槐树上有个鸟窝,几只麻雀在树枝上跳来跳去,叽叽喳喳地叫着,像是在说悄悄话。
苏慈想起父亲说过,山里有很多鸟,有会唱歌的画眉,有会学舌的八哥,还有一种叫山雀的小鸟,能指引人找到野果。父亲还说,山雀的羽毛是灰褐色的,肚子是白色的,眼睛又黑又亮,像两颗黑豆子。“姐姐,你看,有鸟!” 丫蛋指着树上的麻雀,兴奋地叫着。苏慈点点头,眼睛却看向远处的山林,那片山林连绵起伏,一直延伸到天边,父亲说过,山的那边就是边境,他就是在那里保卫国家的。
中午,太阳出来了,把院子里的泥地晒得有点干。王婶领救济粮回来了,背上背着一个小布袋,布袋的绳子勒在她的肩膀上,留下一道红印。袋子里面装着 5 斤玉米面和 2 斤红薯干,这是公社给烈士家属的救济粮,一个月只有这么多。王婶把玉米面倒进一个瓦罐里,瓦罐上有个裂缝,她用布条缠了几圈,然后锁在木箱里,钥匙放在贴身的口袋里。
“来,每人两块红薯干。” 王婶把红薯干分给四个孩子,红薯干又硬又甜,是用去年的红薯晒的。苏慈拿着红薯干,舍不得吃,把它藏在军帽的帽檐里。她想留着,等饿的时候再吃。上次她饿极了,偷吃了狗蛋的红薯干,被狗蛋打了一顿,还被王婶罚了没吃晚饭。
下午,王婶要去山上挖野菜,让苏慈跟着去。山里的野菜刚冒芽,荠菜、马齿苋、蒲公英,都是能吃的。王婶拿着一把镰刀,镰刀的刀刃有点钝,她在石头上磨了磨才出发。苏慈跟在后面,手里拿着一个竹篮,竹篮的底有点破,她用布条缝了一下,还是会漏小棵的野菜。
山里的路很滑,都是黄泥和石头,苏慈好几次差点摔倒。她的脚被石头硌得生疼,低头一看,才发现自己还光着脚。她的布鞋早就磨破了,鞋底掉了,王婶也没给她做新的。山里的石头又尖又硬,她的脚底被磨出了好几个水泡,水泡破了,渗出血来,沾着泥,疼得她直咧嘴,可她不敢说,只是咬着牙跟着王婶走。
“慈儿,你去那边挖,别跟我抢。” 王婶指着一片长满野菜的坡地,不耐烦地说。那片坡地有点陡,上面的野菜不多,还长着很多杂草。苏慈点点头,走到那片坡地,蹲下来挖野菜。
天黑的时候,苏慈和王婶背着满满的竹篮回到家。竹篮很重,压得苏慈的肩膀有点酸。王叔已经从砖窑厂回来了,他的脸上沾满了灰尘,衣服上还带着砖窑的热气,像刚从蒸笼里出来。他看见苏慈,只是点了点头,没说话,就走进屋里去了。
王婶把野菜倒进盆里,开始择菜、洗菜。野菜上沾着很多泥,她要在盆里洗好几遍。苏慈则蹲在灶房里烧火,灶膛里的火苗舔着锅底,把她的脸烤得暖暖的。她看着锅里翻滚的野菜粥,肚子饿得咕咕叫,口水在嘴里打转。
晚饭还是野菜粥,比早上的稍微稠一点,里面放了点玉米面。王婶给每个人盛了一碗,苏慈的碗里还是最少的。她小口喝着粥,听见王叔说:“公社今天说了,下个月开始,救济粮要减少,咱们家这情况,怕是养不起这个孩子了。”
王叔的话像一块冰,掉进苏慈的心里,冻得她打了个寒颤。她握着粥碗的手紧了紧,碗沿的缺口硌得手指生疼。王婶没说话,只是叹了口气,把自己碗里的粥拨了一点给苏慈。那点粥不多,也就两口的量,却让苏慈的鼻子酸酸的。
“再等等吧,” 王婶的声音很轻,“孩子还小,送出去也没人要。”
王叔没再说话,只是端着碗,一口一口地喝着粥,粥里的红薯藤在他嘴里嚼得 “咯吱” 响。苏慈低着头,把碗里的粥喝得干干净净,连碗底的残渣都用舌头舔了一遍。王叔说的是实话,此时山村里的家家户户都在为一口饭发愁,没人愿意多养一个 “外人”。
夜里,苏慈躺在柴堆上,抱着那顶军帽,翻来覆去睡不着。灶房里很暗,只有月光从破了的窗户纸透进来,在地上洒下几块碎银似的光。她听见王婶在里屋咳嗽,一声接着一声,像是要把肺咳出来。狗蛋的呼噜声很大,还夹杂着丫蛋的梦话。
苏慈把军帽贴在胸口,能摸到帽檐上的血渍,那是父亲留下的。她想起父亲说过,山里有很多能吃的东西,野草莓、野栗子、野蘑菇,还有能治病的草药。要是饿了,就去山里找,山里不会让人饿死。
天快亮的时候,苏慈做了个决定:她要去山里找吃的,不能再让王婶家为难。她悄悄爬起来,从灶房的角落里拿了那个破竹篮,竹篮的底还是漏的,她找了块破布垫在里面,然后轻轻推开房门,走进了晨雾里。
清晨的山村很安静,只有鸡叫和鸟叫声。雾很大,能见度只有几步远,空气里带着露水的湿气,凉丝丝的。苏慈光着脚,走在沾着露水的草地上,脚底有点凉,却比走在石子路上舒服多了。她沿着父亲以前带她走过的小路,往山里走,手里紧紧攥着那顶军帽,像是握着唯一的希望。
走了大约半个时辰,雾慢慢散了,太阳从山后面爬出来,把山林照得金灿灿的。苏慈看见路边有很多野菜,和王婶挖的一样,她想挖一些带回去,可又想起王叔的话,摇摇头继续往山里走。她要找的,是父亲说的野果,能填肚子的野果。
又走了一会儿,苏慈听见一阵 “叽叽喳喳” 的叫声。她抬头一看,一只小小的鸟落在旁边的树枝上,羽毛是灰褐色的,肚子是白色的,眼睛又黑又亮,像两颗黑豆子。这是父亲说的山雀!
山雀对着苏慈叫了两声,然后扇着翅膀往前面飞去。苏慈想起父亲的话:山雀能指引人找到野果。她赶紧跟了上去,山雀飞得很慢,总是在前面不远处等着她,像是在故意带她去什么地方。
跟着山雀走了大约一刻钟,苏慈眼前一亮,前面的山坡上,长满了绿色的植物,叶子像锯齿一样,上面结着很多小小的红色果实,红彤彤的,像撒了一地的小灯笼。
“野草莓!” 苏慈兴奋地叫了起来,这是父亲说过的野草莓,又酸又甜,很好吃。她跑过去,蹲下来,小心翼翼地摘了一颗放进嘴里。野草莓的汁水很多,酸甜的味道在嘴里散开,比王婶家的红薯干好吃多了。
苏慈一边摘一边吃,不一会儿就吃饱了。她想起王婶家的丫蛋,丫蛋总是偷偷给她留吃的,她应该摘一些带回去给丫蛋。于是,她把竹篮里的破布拿出来,铺在地上,把摘好的野草莓放在上面,然后小心地包起来,放进竹篮里。
就在苏慈准备回去的时候,她听见一阵 “哗啦啦” 的声音。她回头一看,一只兔子从草丛里跑了出来,吓得她赶紧躲到一棵大树后面。兔子跑远了,苏慈才敢从树后面出来,她看着手里的野草莓,心里又高兴又害怕,高兴的是找到了能吃的东西,害怕的是回去晚了王婶会担心。
苏慈提着竹篮,沿着原路往回走。走到一半的时候,她发现,自己好像迷路了,周围的树木都是陌生的,小路也不见了,她不知道该往哪里走。
苏慈急得快要哭了,她抱着竹篮,坐在地上,眼泪在眼眶里打转。就在这时,她又听见了那阵熟悉的 “叽叽喳喳” 声。刚才那只山雀又飞回来了,落在她面前的树枝上,对着她叫了两声。
“小鸟,你能带我回家吗?” 苏慈对着山雀说。山雀叫了两声,扇着翅膀往一个方向飞去。苏慈赶紧站起来,跟着山雀走。山雀一直飞在前面,每当苏慈快要跟不上的时候,就会停下来等她。
大约走了半个时辰,苏慈终于看见熟悉的山村轮廓。她高兴地对着山雀挥了挥手:“谢谢你,小鸟!” 山雀叫了两声,然后飞走了,消失在山林里。
苏慈提着竹篮,快步走进村子。刚走到王婶家的门口,就看见王婶在院子里着急地转圈,嘴里还念叨着:“慈儿这孩子,去哪儿了?不会出事吧?”
“王婶!” 苏慈喊了一声。王婶看见她,赶紧跑过来,一把抱住她:“慈儿,你去哪儿了?吓死婶了!”
“我去山里了,” 苏慈把竹篮递到王婶面前,“我找了野草莓,给您和丫蛋吃。”
王婶看着竹篮里的野草莓,眼睛有点红。她摸了摸苏慈的头:“傻孩子,以后别一个人去山里了,危险。”
那天中午,王婶把野草莓分给大家吃。狗蛋吃得最多,还说 “比红薯干好吃”;丫蛋把自己的那一份分了一半给苏慈;王叔吃着野草莓,看苏慈的眼神也柔和了很多。
从那以后,苏慈每天都会去山里找野果、挖野菜,然后带回来给王婶家。王婶再也没提过 “送她走” 的话,只是偶尔会叹着气说:“这孩子,命苦,却比谁都懂事。”
苏慈懵懂地觉得,她不能一直靠王婶家养活,她要靠自己的双手活下去。而那片山林,还有那只指引她的山雀,成了她在这个世界上,除了父亲的军帽之外,最珍贵的依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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