卡车驶离新兵连营区时,苏慈扒着车窗往后望,远处的白杨树在秋阳里渐渐成了模糊的剪影。背包里的搪瓷杯随着车身颠簸,发出细碎的 “叮当” 声,杯底贴着的通信地址,那是陈莉临别前一笔一画写的,字里行间藏着女兵们的牵挂。
来到新连队的一路,平坦的田野换成起伏的山地,路边偶尔闪过挂着 “边境管控区” 的木牌,牌上的红漆有些剥落,却透着不容置疑的严肃,苏慈的指尖无意识地攥紧背包带。
“你要去的‘边防尖刀连’,是某边防某师侦察营的硬骨头连,全连 123 号人,按‘三三制’搭架子,三个侦察排加三个保障班,跟内地连队比,咱们这编制全是为实战凑的。” 司机师傅是个入伍八年的老兵,脸上晒出深浅不一的黝黑,手里的方向盘转得稳当,语气里带着对这支部队的敬畏,“三个侦察排各有专攻:一排练山地渗透,翻山越岭跟走平路似的,就是你要去的排;二排专精夜间侦察,晚上摸黑看地形比白天还准,去年抓偷渡分子,全靠他们摸清的路线;三排主打反偷渡抓捕,手里的家伙硬,去年光抓带武器的就有十几人。每个排 32 人,分三个班,每班十个兵,按‘观察手 通信员 火力手’凑战术小组,出去执行任务都是三人一组,互相搭着,少一个都不行。”
苏慈坐直身体,目光落在窗外掠过的铁丝网,那是边境线的第一道屏障,铁丝网锈迹斑斑,却拦得严实,旁边插着的界碑刻着 “中国” 二字,红漆鲜艳得晃眼。她想起那个傍晚,林芳拿着志愿表坐在她身边,指尖划过 “边境侦察连” 那栏,语气里满是担忧:“真要去边境?那里条件苦,任务还危险,你……” 她当时没犹豫,笔尖稳稳落在那栏,脑海里闪过王群说起自己的故事时的样子,“丫头,边境总得有人守,要是我以后回不来,你要是有机会,替我多看看那边境线,别让坏人越过一步。” 那时候她才十二岁,只懂点头,如今真要踏上这片土地,才懂那句 “替我看看” 里藏着的重量。
“保障班也不轻松,” 老兵继续说,手指了指车窗外的深山,“通信室 8 个人,管着 2 台 701 型短波电台、3 台便携式超短波电台,李姐是通信室的老兵,去年边境紧张时,她守着电台三天没合眼,嗓子哑得说不出话;器材室 6 个人,分武器和设备两组,你们用的 56 式半自动步枪,每天都得拆了擦、擦了装,枪管里的膛线都得用通条过三遍;那 6 台红外夜视仪是 1986 年刚列装的,全连就这么些宝贝,夜间巡逻时得两人共用一台,丢了要受处分;炊事班 9 个人,有辆野战炊事车,去山里驻训时,能给 40 人煮热汤,就是山路难走,车开不进去的时候,炊事员得背着铁锅爬山,肩膀都磨出了茧子。”
他还压低声音说装备细节,语气里满是郑重:“你们单兵除了 56 式半自动步枪,每班还配 2 支 56 式冲锋枪,火力压制用,枪托上都刻着使用者的名字;匕首是带锯齿的,能锯 5 公分粗的树,紧急时还能挖掩体;信号枪打出去 300 米远,晚上 5 公里外都能看着,红的是遇袭,绿的是集合,白的是撤退,记混了要出大事。侦察设备里,8 倍望远镜带坐标刻度,能测目标距离,镜片擦得透亮;62 式指北针精度准,连坡度都能量,丢了它在山里就容易迷路;地形图是 1:5 万的,上面界碑、巡逻道标得清清楚楚,纸是防水的,泡了水也不会烂。” 苏慈的指尖摩挲着背包里王群送她的旧弹壳,那是王群以前在边境执行任务时捡的,弹壳上还留着战场的凹痕。她想起申请来边境时,刘梅拉着她的手,眼眶红红的:“边境多危险,咱们去通信连多好,每天不用风吹日晒的。” 张岚也劝:“要不一起去战术指挥连,咱们还能经常见面,一起出任务。” 可她拒绝了,她必须来这里。王群没回来,她得替他守着这道线。
卡车在盘山公路上绕了一个多小时,终于停在一处山坳里。营区的大门是用粗原木搭的,上面挂着块褪色的木牌,旁边刻着一行小字:“守好每一寸土地,站好每一班岗”,这是连队的连训,也是他们的使命。门口的哨兵穿着丛林迷彩服,肩上扛着 56 式半自动步枪,枪托上刻着 “守边” 二字,字迹深,是用刀刻的,他的眼神锐利得像鹰,扫过苏慈时,明显愣了一下,大概是没想到会来个女兵。
“你就是苏慈?” 一个洪亮的声音传来,苏慈转头,看到个穿着迷彩服的老兵快步走来。他约莫三十岁,肩宽背厚,迷彩服的袖口挽到小臂,露出结实的胳膊,额头上有道浅疤,从眉骨延伸到太阳穴 ,后来苏慈才知道,这是他去年抓偷渡分子时,被对方的刀划的,缝了五针。他手里攥着个牛皮笔记本,页脚还夹着根铅笔。
“报告!新兵苏慈,前来边防侦察连报到!” 苏慈立刻站直身体,敬了个标准的军礼,声音清亮,眼眶却还带着未褪的热意,怕一开口就泄了情绪。
老兵点点头,伸手接过她的背包,动作却有些僵硬,显然没习惯带女兵新兵。“我叫王猛,侦察一排的排长,在边境待了六年,出过十五次侦察任务。” 他的目光在苏慈身上扫了一圈,从她的解放鞋看到胸前的领章,眉头轻轻皱了下,大概是在琢磨怎么带这个女兵,“咱们排 32 个人,三个班,每班十个兵,平时训练、出任务都按战术小组来。你暂时跟陈东一组,他是老兵,性子稳,带你熟悉下装备和路线。宿舍暂时给你腾了间小的,在通信室旁边,就你一个人住,先把东西放好,十分钟后到训练场集合。”
苏慈跟着王猛往里走,营区不大,几排红砖房沿着山坳排得整齐,屋顶的烟囱冒着淡淡的青烟,飘在山坳里,散得慢。最前面的一栋是连部,门口挂着 “荣誉室” 的木牌,窗户擦得干净,能隐约看到里面摆着的奖杯、锦旗,还有墙上挂着的黑白照片。那是牺牲的老兵,照片里的人都很年轻,眼神却格外坚定,像扎根在边境的树。旁边的器材室门开着,几个兵正围着桌子拆枪,56 式半自动步枪的零件摆了一桌子,阳光照在金属零件上,泛着冷光,他们的手指灵活地摆弄着零件,嘴里还在讨论着什么。
训练场在营区东侧,是片开阔的空地,地上画着匍匐前进的痕迹,泥土被磨得发亮,旁边堆着几捆伪装网和模拟炸药包,伪装网的颜色跟山林的颜色差不多,不仔细看还发现不了。几个男兵正围着个沙盘讨论,沙盘是 1:1000 比例的,上面用红漆标着 “边境线”,蓝漆标着 “可疑人员活动区”,插着的小红旗代表侦察路线,旗角被风吹得轻轻晃。看到苏慈,男兵们都停下动作,目光齐刷刷地投过来,像聚光灯似的。
“那就是从新兵连来的女兵?”
“听说分到一排了,王排长这是要带女兵练山地渗透?”
“别是来体验生活的吧,咱们排的 5 公里越野路线,有碎石坡、灌木丛,还有涉水段,水深快到膝盖,男兵跑下来都得扒层皮,她能扛住?”
细碎的议论声飘进苏慈耳朵里,像小石子砸在心上,她却没回头,只是跟着王猛加快脚步,后背挺得更直了。说再多没用,得用行动证明。宿舍在通信室旁边,是间十来平米的小屋子,里面摆着一张单人床、一个木桌和一个铁皮柜,墙上贴着张 1:5 万的边境地图,上面用红笔标注着 31 号界碑、戛腊底山等关键位置,戛腊底山旁边画着个小三角,旁边写着 “高危”,那是最难走的巡逻路线,往返 67 公里,得溜索渡江、翻 3500 米的雪山,每年只有经验最丰富的老兵才敢去。“条件简陋点,你先凑活住。” 王猛把背包放在床上,语气比刚才缓和些,“有啥需要的,跟通信室的李姐说,她手里有超短波电台,要是想家了,跟连里申请,能跟家里通个话,就是时间短,每次就三分钟。”
苏慈道谢后,快速整理行李,刚系好鞋带,就听到训练场传来集合哨声。那是铁皮哨子,声音尖锐,能穿透整个营区,不仅是日常集合信号,要是边境有紧急情况,这哨声还会变成紧急集合令,一秒都不能耽误。她抓起帽子往外跑,刚到训练场,就看到三十多个男兵站成整齐的队列,像一排挺拔的树,王猛站在队前,手里拿着训练计划表,旁边还站着个戴眼镜的军官,是连队的指导员。
“介绍下,这是苏慈,从新兵连过来的,以后跟咱们一排一起训练、出任务。” 王猛的声音在空地上回荡,带着边境军人特有的沉稳,没有多余的话,“咱们连的规矩,训练内容不搞特殊化,男兵练啥,她就练啥。你们用的 56 式半自动步枪,她也得拆得快、装得准;巡逻路线,不管是 15 公里的常规道,还是 30 公里的隐蔽道,她都得跟上,少一步都不行。”
队列里传来小声的骚动,几个男兵偷偷交换眼神,苏慈能感觉到,那些目光里有好奇,有质疑,还有些不以为然。站在队尾的高个子男兵,偷偷朝身边的人挤了挤眼,嘴型像是在说 “看她能撑几天”。后来苏慈知道,他叫李伟,是一排三班的班长,手里的 56 式冲锋枪上刻着 “标兵” 二字,去年反偷渡任务中立过功,抓过两个带武器的偷渡分子,在排里很有威信。
“今天的训练内容:五公里越野,负重二十斤,路线含碎石坡、灌木丛、涉水段,达标时间一小时。” 王猛举起铁皮哨子,手指了指营区后方的山地,“这路线是按常规巡逻道修的,你们老兵都熟,苏慈是第一次,注意脚下的碎石,别崴了脚,要是实在撑不住,就打报告,没人会笑你。”
战士们立刻冲向器材室,动作麻利得像一阵风,背起沙袋时,肩膀都没晃一下,检查枪支时,手指在扳机护圈上摸一圈,就知道有没有问题。苏慈也快步走过去,器材室的老兵递给她一支 56 式半自动步枪,枪托上没有名字,木头上还带着点新磨的痕迹,显然是刚调配来的:“这枪刚擦过,零件都没问题,弹匣里没子弹,训练用空枪就行,你轻点造,别磕着。” 苏慈接过枪,重量比新兵连的训练枪沉了些,她掂了掂,手指划过冰凉的枪管,想起王群教她打枪时说的 “枪是军人的第二生命,得护好它,别让它受委屈”。
“你行不行啊?不行就说,别到时候跑一半掉链子。” 李伟的声音传来,他已经背好沙袋,靠在器材室门口看着苏慈,语气里带着点挑衅,还有点对任务负责的严肃,“这涉水段水深 0.8 米,山里的水凉,能冻得你腿发麻,你要是冻得走不动,我们还得抬你回来,耽误训练进度,得不偿失。”
苏慈没跟他争辩,只是抬起头,看着他的眼睛,认真地说:“我能行。” 说完就转身走向起跑线,后背挺得笔直,没再回头。李伟挑了挑眉,没再说话,心里却觉得,这女兵肯定撑不过三公里。他第一次跑这条路线,就差点超时,最后是咬着牙才冲过终点,更别说一个刚从新兵连出来的女兵,还带着股没经过实战打磨的 “软劲”。
“预备 —— 跑!” 王猛的哨声落下,像一道命令,男兵们瞬间像离弦的箭冲出去,解放鞋踩在地上,发出整齐的 “咚咚” 声,震得地面都有点颤。苏慈紧随其后,尽量跟上前面的队伍,不敢落下太多。刚跑过一公里,就到了碎石坡,坡度 45°,碎石棱角分明,踩上去硌得脚底生疼,像踩在钉子上。苏慈放慢速度,学着男兵的样子,脚掌外侧着地,尽量减少痛感,可没跑几步,鞋底就被碎石硌得发麻,额角的汗顺着脸颊往下流,滴在眼睛里,涩得发疼,只能使劲眨眨眼,把汗挤出去。沙袋的重量像块石头压在肩上,背带勒得肩膀发红,疼得她想皱眉,却还是忍住了。
她调整呼吸,按照新兵连练的 “两步一吸” 节奏,一步步往前跑,吸气时收腹,呼气时发力,尽量让步伐稳些,心里只有一个念头:不能认输,不能让他们觉得女兵不行,更不能给那些守边境的前辈丢脸。
跑到三公里处的涉水段时,苏慈渐渐有些体力不支,腿像灌了铅一样沉,每迈一步都要咬着牙,指甲几乎嵌进掌心,留下深深的印子。冰冷的河水没过脚踝,顺着裤腿往上渗,冻得她打了个寒颤,腿都有点发僵,只能使劲跺脚,让血液流通些。李伟从后面追上来,看到她的样子,放慢了速度,语气比刚才缓和些:“我说你不行吧,这才三公里,你就快撑不住了。后面还有两公里的灌木丛,里面的刺能勾破衣服,你要是被划伤,山里的蚊子多,容易感染,到时候连训练都参加不了。要不你先回去?跟王排长说一声,没人会笑你,反而觉得你识时务。”
“不用,我能跑。” 苏慈摇摇头,伸手擦了擦脸上的汗和水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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